《报*》结绳记事

6、第四章

　　这是向来不对外开放的酒楼的第五层，布置得如同大户人家的独立小院，除了采光良好的一室一厅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小庭院，种满了颜色鲜艳的花卉，甚是赏心悦目。
　　在厅中用过午膳，一干仆从手脚利落地收拾干净，奉上了香茗和瓜果糕点后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此时，整层楼中只留下了曲逸凡和玲珑二人。
　　“说吧。”曲逸凡轻抿一口香茗，说道。
　　虽然只是淡淡的两个字，却让一直低垂着头坐在门边的玲珑一惊，惶恐地抬头望了一脸悠闲的曲逸凡，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我的耐心有限，希望你不会让我问第三次。”虽是威胁人的话，曲逸凡却说得如同谈论天气般的轻描淡写。
　　“我……”心下赫然，能在烟花之地混到花魁的地位，靠的可不光是一张皮相，相人之术可更是必不可少，而这位曲公子明显不像是那李序说的那样一个潦倒落魄不知感恩妄图靠认亲来获得好处被识破后让人给扫地出门的混混，虽然他一直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即使被自己这样在大庭广众给诬蔑了也不见他有什么进一步的表示，可这曲逸凡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即使他一直试图以平凡示人，但是什么人会有什么气质，那是一定的，仿也仿不来，这种一脸随和却隐隐中自有一股威仪散发的人，怎么可能是自己能够招惹得起的？
　　“嗯？”放下手中的香茗，曲逸凡状似询问地轻挑起眉。
　　虽然对方没有任何威胁的语言，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始终没变，但玲珑却浑身寒毛直立，犹如被丢入冰窖里般，一股脑地将自己来此的目的和盘托出，而且由于太过于紧张，好些话都是反反复复说了数次，但曲逸凡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依然是让人心折的丰采翩翩、气度雍容，却更是让玲珑冷汗狂冒。
　　“这样啊……”很温和的口气。
　　“是是是……对……没错……”玲珑却被这样温和的口气给吓得一个字也说不稳。
　　“完不成任务，恐怕你回去也不好过吧？”很为人着想的样子。
　　“没……没……没关系……”用力摇头。
　　“干脆就由我来支付那笔银两，你就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吧？”
　　“是……”用力点头。
　　“对了，那个小厮是你亲自挑选的吗？”
　　“是……”拼命地点头。
　　“那就一并转卖给我吧！”
　　“是……”头点了一半，突然回过神来。“可是……他的卖身契，不在我身上。”终于，口齿清晰了起来。
　　“这就不劳费心了。”很温柔地说道，将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步出厅堂的时候，玲珑却如同全身的气力被一瞬间抽光了似的，跌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 * *

　　下得楼来，除了几个还在打扫的店小二，整个四层已是空无一人，走进唯一撩起了门帘的雅间里，就见那男孩低垂着头恨不得把自己贴进墙壁般的缩在角落里，虽是动了爱才之心，但是这样的唯唯诺诺的性子却实在是不能让人满意。
　　“名字？”随意地坐下，曲逸凡问。
　　却不料男孩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语带哭腔地哀求着：“求求您，饶了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曲逸凡不插话也不制止，任由他哭得声嘶力竭，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人，难免让人有些好奇，好奇到忘记了自己留他下来的初衷。
　　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和经历才能让一个人把自己糟蹋成这般模样？
　　终于，男孩像是哭累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曲逸凡这才温和地说道：“先坐下吧。”
　　也许是已经发泄掉了自己心中的恐惧，也许是曲逸凡的温柔声音并不让他害怕，总之这次男孩没有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虽然是脚软得不得不手脚并用才好不容易坐在了最角落的一张椅子上，虽然依然是把头垂得恨不得埋进胸口，但好歹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于是，曲逸凡继续之前的话题：“名字？”
　　“……奴……奴才……小三……子……”等得曲逸凡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才依稀听到男孩断断续续地回答。
　　“你的本名是什么？”有点庆幸现在是处于寂静无声的雅间中，否则根本听不到这样宛如耳语的回答。
　　可能是很诧异他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小三子把飞快地抬头瞄了他一眼，又把头给垂了下去，回答得稍稍流利了点；“奴才……奴才……小三子……”
　　“你是什么时候被卖进李府的？”仿佛没有看到小三子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曲逸凡依旧温和地问道。
　　“六……六岁。”
　　“那你现下多大了？”
　　“再……再几天就……就……十……十五了。”
　　“十五？”怎么看都只有十岁上下，居然会有十五？
　　“奴才……奴才……不敢欺瞒主子……”
　　“……你叫谁都是主子吗？”顿了顿，曲逸凡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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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默认吗？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十岁的外表，十五岁的年龄，唯一庆幸的是，他现在还活着，不是吗？
　　“那么，那样的地方，回不回去都无所谓了吧？”温柔地说道，虽是问话，但是却没有多少询问的意思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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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人交谈的时候，不是应该将头抬起来直视对方吗？”
　　也许是习惯了听命行事，因此，即使手还在不断地哆嗦，眼睛也是畏畏缩缩地飘忽不定，但好歹头是抬起来了。
　　其貌不扬！
　　给那张好不容易露出来的脸下了个这样的评语，脸上却丝毫没有变化，温和的面具依然戴得稳稳当当，连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丝毫的改变：“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我也不知道。”小三子嗫嚅地回道，虽然还是瑟缩着，边说边偷瞄一派气定神闲的曲逸凡，但说出的话总算是连贯起来了。 “主子，不，大少爷，呃，李家大少爷，让我陪玲珑姑娘出门，一路上要照顾好她的饮食起居，一切都听她的吩咐……”
　　后面的话纯粹是背书了。
　　“用过午膳了吗？”听完小三子的话，曲逸凡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
　　“呃？嗯？哦！还……还没……”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是，请稍等，立刻送过来。”看曲逸凡抬头看过来，不待吩咐，不知何时打扫完毕侍立在门边的小秦一迭声地说道。
　　确实很快，片刻功夫，小秦就讲午膳端了进来。
　　简简单单的三个菜，一荤一素一汤，却让小三子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
　　“怎么了？”
　　“奴……奴才……从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
　　“……那你平时都吃些什么？”
　　“……有时因为犯了错……被罚不许吃饭……通常等我把事做完以后……他们都已经吃过了……不过，厨房的王大娘对我很好，都会给我留点饭菜的……”
　　“好了，不说了，快吃吧！”
　　“……原来热腾腾的饭菜这么香……真好吃……”
　　“……慢点吃，小心噎着。”看着小三子恨不得一口气把饭菜全部倒进嘴里的吃法，曲逸凡倒了杯茶放在旁边，叮咛道。“早膳也没用吗？”
　　“……嗯……玲珑姑娘说今早的热水太烫……差点毁了她的……呃……那个……花容月貌……所以罚奴才不许吃早饭……呃……”果然被噎着了，连忙将茶灌下。
　　“不着急，慢慢吃。”再将茶蓄满，见桌上只剩下几个空盘，又问道。“吃饱了吗，还要不要再来一份？”
　　“……不……不用了……”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那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不知道……从我被卖进李府之后就不曾见过了。”很郁郁寡欢的样子。
　　“想不想再见见他们？”
　　“可以吗？！”很惊诧的样子。
　　“做我的侍童怎么样？”
　　“嗯……可是……他们都说我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
　　“没关系，有什么不对我会告诉你。”
　　“好！”很响亮的回答。
　　“你本名叫什么？”再问一次。
　　“奴才本名叫苏意。”
　　“以后不用什么话都加个‘奴才’，自称‘我’或者‘苏意’，明白吗？”
　　“是，奴……不，苏意记下了。”
　　“不错的名字，谁起的？”
　　“住我家隔壁的私塾先生给起的。”
　　“客栈里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吗？”
　　“……还有些衣物……”
　　“那你去收拾一下，我在楼下等你。”
　　“是。”

　　* * *

　　刚踏下最后一级阶梯，掌柜已经早早地站在了一旁，一副很尽职的标准店小二样子：“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楼上那位姑娘走留自便，不过，请转告她，费用自理。”
　　“是。”
　　“告诉柳寒云，就说我谢谢他的礼物。”
　　“是。”
　　没说上两句，小三子，不，苏意斜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冲了进来，深秋的季节却弄得满头大汗，看样子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那我们先告辞了。”
　　“恭送曲公子。”

作者有话说

　　脚印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