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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这电话倒是很快就接通了,话筒那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女人的声音,“请问是哪一位?”
      他听出是柔嘉姑母的声音,“姑母,我是鸿渐啊。”
      那一头的女人立马变了声色,甚至不屑于保持原有的那种高人一等的骄傲冷漠的态度,而是干脆像泼妇骂街一般,“方鸿渐,你还有没有良心,不过是吵了几句,你竟然敢丢下柔嘉,一个人跑出去,几天都不回家,你有本事了啊,没有工资没有存款,难道你还在外面有个小公馆不成。向我们柔嘉这样的女孩子,人又漂亮,又有能力,你再看看你,一个大男人,靠着女人活着,不但不直到感恩戴德,反而还横起来了,我告诉你,你倒是横啊,横啊!我们柔嘉,不靠你这样的人活着!离婚,要跟你离婚,我告诉你,一跟你离婚,我立刻给她找个比你好十万倍的。”
      方鸿渐被这一连串不歇气的土洋夹杂的连环炮打了个迷迷糊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还存着一点挽回的心思,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又喊了一声,“姑母……”
      那边传来女人的一声冷笑,他几乎可以看见她披着钩花坎肩,抱着小狗,举着话筒,用鼻子回答他的神态,不禁有些不耐烦,“跟你说了,离婚!离婚!”
      他心中那一点挽回的心思已经去了大半,但是还是坚持着,“姑母,您把电话给柔嘉,我跟柔嘉讲讲。”
      又传来女人一声冷哼,还听见那一头有女人细碎的抽噎声,他想一定是柔嘉哭了,柔嘉也一定是不想就这么散了的,毕竟是她先喜欢上自己的,他心里此时还有一些指望。
      “柔嘉,姓方的让你接电话。”
      又是一阵抽泣声,他巴望着听见孙柔嘉说,希望他回来,自己再也不干涉,他也就下个台阶认个错,说自己以后不再惹她与姑母生气,然而,一阵抽噎之后,反而传来的是孙柔嘉歇斯底里般的大喊,似乎用尽了一生的勇气与全部的恶意,“方鸿渐!你不要脸!你没种!你懦夫!离婚!我要跟你离婚!”
      方鸿渐一下子被劈傻了,他没想到孙柔嘉会这样绝情,一下子怒火燃了起来,“好,孙柔嘉,这可是你说的!离婚,老子要是不签字,老子就是废物!”
      听见那边摔了电话,方鸿渐默默放下了听筒,他的心里还有未息的怒火,但是一抹悲凉也悄悄爬了上来,他不禁双手掩面,以为会有眼泪,但是泪腺仿佛已经堵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有叹息。
      翌日,方鸿渐写了一封休书,又附上一份草拟的离婚协议,寄到原先的地址,他不知道现在的离婚应该如何办理,只好中式西式各来一份,也不知道哪一份会有效力,但是,这座城市,这座城市里的人,跟他已经没有了关系,他现在是一个光身,真真正正的一个人了。
      他上船的前一晚,王主编和夫人专程为他下了一次馆子,替他送行,王轩甫自然是少年志气之类之类,祝他有个好前程,王夫人显得实在许多,就像方鸿渐的另一个妈,衣裳又没有带齐,盘缠放的是不是地方,路上有没有人同行,一一询问妥当,末了,从一只大包里拿出那条驼色的围巾,正是他先前看见,王先生帮着绷线,王夫人用这几天之功织就的。
      “方先生,天要冷了,我没有什么好送的,只有织的这条围巾,侬弗要嫌弃。”方鸿渐几乎被感动的热泪盈眶,除却母亲,他真是不曾见过这样慈爱温柔的女性,哪怕只是对一个萍水相逢,穷困潦倒到要到自家借宿的陌生人,仍然好好地招待,细细地考量,这一条羊毛围巾,上面所附着的人情实在是远远超出它的价值了。
      王夫人不肯王轩甫喝酒,也不肯方鸿渐喝,说他明日要远行,千万不能误了轮船,于是方鸿渐一腔离愁别绪,生生地被调动起来,然而又无处发泄,倒显得隽永起来,对于这座城市,又生出一些微末的期望,以及对于人情的温暖的渴求来。
      船是清晨离岸,方鸿渐拒绝了王主编夫妇的殷勤相送,一个人到了码头,站在海轮的甲板,在一片浓重的夜色中,根本分不清这城市的轮廓。再热闹的地方,总有一些边际是黑暗且寂寞的,就好像此时的上海,像睡死了似的,沉在一片迷茫的烟水之中,并不在意这样一个游子的离别。
      船离了岸,一阵阵的水波与摇晃的船头,方鸿渐站在甲板上许久,在日出之前回到了舱室,这时候,四周已经是一片茫茫,望不见陆地了。
      这艘船行的不快也不慢,从上海到香港大约是半个月行程,或许快,或许慢,全看一路在其他港口停留的时间。方鸿渐的这张票是上等舱里的下等舱,位置并不好,然而难得的是一个人,要安静且安全些。
      他先在舱中补眠,睡醒之后抬腕想看表,那块戴熟了的金表已经不见了,只得从胸前口袋摸怀表来看,结果倒是在围巾里摸到了硬硬的东西,这正是王夫人为他织的那一条,他坐起身来解下围巾,细细地摸了一遍原来这围巾有两层,在两层的中间,王夫人为他织了一只小夹袋,里面放的是什么他一时倒也摸不出来,细细小小的,他拨开毛线往里面看,然而这小夹袋做的实在是巧妙,从外面根本无法窥见其中的奥妙,隔着两层温暖的羊绒,也摸索不出具体的形状,分量倒也不大,所以他起初并没有察觉,如不是此时找怀表,说不定哪天才会发现这其中暗藏的玄机。
      他本想拆开围巾看看,但是又突然舍不得这份心意,王夫人定然是怕他在途中丢失旅费,或有其他不虞之事,所有悄悄地在围巾中为他留下这么一笔备用的财富,他看着那驼色的围巾,几乎又要落泪,原来王夫人才是孟尝君,又觉得对不起母亲,因为这世上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望见王夫人,便叫他想起那个直到自己七岁还在一直帮自己穿衣服的母亲,心中那一点伤痛随着轮船的摇晃荡漾开来,游子年轻的时候是不惧远行的,就像他甫出洋时,满心只有新鲜与欢喜,十天半个月都想不起来母亲,然而到了此时,不知道是因为那一次短暂而失败的婚姻,还是因为这样一位慈爱善良的房东太太,方鸿渐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了些成熟的变化,这是他之前所不屑承认的,越来越能体会到家庭中那些不为人知的温情与细致的体贴。
      他发誓,若是先前,他此刻一定已经剪开围巾,看看这一笔意外之财,并且用它买酒来喝或者□□来赏,但是现在,这一条围巾倒像是一种道德的枷锁,把他重新变回了一个寄托着父母希望的好儿子来,他是不能破罐子破摔,而是要努力做出一些事情的。
      方鸿渐躺回了铺板,这铺板冷而硬,被子也是一样,一个人的舱室,把他跟外面的世界隔绝了,他头一次觉得喧嚣变得难以融入,安静难得,难得安静。

  •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热爱的心,是哪怕只有一个人看也要写下去的!
    谢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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