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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何必相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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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在山野密林里狂奔不已,山势越来越高,山路越发陡峭,颠簸得兰宁毫无思考之力。天旋地转之间,她只能紧紧抓住缰绳不让马将她甩出去。
“娘娘——”
身后传来一声着急的喊声,熟悉的声音令兰宁身形一震。银牙咬碎,她腾出手来抽了马匹一鞭。马儿痛极,四蹄更加放脱有力,又将与身后的人的距离拉得更远。
“娘娘!”
身后的喊声越发急迫,她知道他看到自己的举动了,心中不知怎地,竟浮起一丝痛快。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刮得耳根生疼。
马蹄不停,驾、驾、驾!
“兰宁!”
见她没有任何迟疑,身后的声音里已是饱含怒气,树枝间的积雪都被震得簌簌掉落。她知道他怒了,就如以前那般,因她的任性而为而震怒不已,然而这一次,她不会再停马等他。
如若真要两相忘,就连她的死活,都且不顾吧!
她是不要命了,是不想活了,思及此,青羽只觉喉咙腥甜,肝胆欲裂。他面色铁青,只将手中的马鞭抽得更急,一点点拉近之间的距离,然后找准时机,飞身过去,抱住马上的兰宁,二人跌下马,落在柔软的雪地上,他将兰宁护在怀中,在雪地中滚了好几圈才停住。
突然触到的寒冷令兰宁战栗,剧烈的翻滚更让她胸闷欲呕,她低低喘息着,蓦地抬头,看到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愤怒令原本英俊的五官都带上一分狰狞,惊魂未定之时,那一刻竟然是那么的怕,怕失去她,怕再也看不到她。他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不坚决,最终将这种恨怪及到罪魁祸首身上,恶狠狠看着她,咬牙切齿道:“你想寻死么?!”
她却无畏无惧笑了,说:“你何不成全了我。”
青羽浑身一震,只呆呆看着她。
缓了缓神,两人从雪地里爬了起来。相顾无言,兰宁心中苦涩,径自撑着发软的双腿,向前走了几步。
“你何必如此。”身后的声音低回不已,微微发涩。
兰宁停住脚步。
是啊,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当年……你又何必如此?”兰宁颤抖着声音问出这句话,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永远无法忘却,当年先王垂危之际,太后的指婚懿旨送达她的住处,她惊惶无助,连夜命宫女将信函送到他王府。她焦急等了两日,他才姗姗来迟。她捉着他的手问他如何是好,他却看着她,对她说,你应当嫁给王兄。
如此轻描淡写,如此令她绝望不已。
她转过身,眼睛注视着青羽,步步逼近,一字一句问道:“为何当年,太后命我嫁予青玄时,你沉默不言?为何当年,我要你带我离开时,你却狠心拒绝?”
为何当年,你要将我拱手相让。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昨日亲手赠与的兰花玉佩上,诗词依然历历在目,月光之下,他眉眼烁烁,如此真挚。他说,心有佳人,两不相负。策马山间,依畔而游,难道是假的。香囊相赠,玉佩还珠,难道是假的。一句心有佳人,两不相负,难道是假的。
如若原本就无意,何必受她香囊,何必赠她玉佩,何必承诺两不相负。既不相负,你又怎可背信忘言,一走了之?
青羽承受着兰宁的质问,只静静望着她,不发一语。这时,兰宁才发现他的小腿上有血迹渗出,应是刚才落马时被砾石割伤。
鲜血在腿上蜿蜒,徐徐滴落在雪地里,显得触目惊心,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兰宁愕然不已,心有触动,他是舍了性命来救她的。
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滚而落,兰宁声音已是沙哑:“你为何不答,莫非当初,你是有苦衷?如果没有苦衷,你此时此刻又何必舍身来救我?”
她眼睛一亮,心中犹抱着微弱的希望。
青羽眼睛平静无澜静望了她许久,终于开口:“没有苦衷。你嫁给王兄,于你于我,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你是王兄的妃,我救你亦是理所当然。”
眼底的光亮,瞬间被无情浇灭。时隔多年,兰宁听到这个回答,依然觉得天崩地裂,她身子晃了一晃,几欲瘫软。这一刻,心比这天地间的白雪更冰更冷!
呵,原来只是奢望罢了。
她定了定神,冷声道:“你可知的是,我并不需要你替我选择。”
她背对着青羽,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当从此忘却前尘,永不提及。
“我只提点娘娘一句,王侯子弟,命不由己,下一次莫再做傻事。”
背脊一僵。他的每一句绝情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剐在她的心上。“庆王请择另一条路下山。而今我是王上的妃子,而王爷是王上的兄弟,总归要避嫌。”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像山间飘渺的云烟。而她看不到的是,在她身后的青羽,痴痴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像屹立在雪地中,双拳紧握,一动不动。
一人一马,遗落天地间,只余伤心事。
***
不知走了许久,兰宁终于看到狩猎场营地的旗帜。青玄远远就见到她,不禁面露喜色,大步迎了过来。走近一瞅,见兰宁面有污秽,身上的衣裳有被划破的痕迹,他连忙解下自己的狐皮大氅,为兰宁披上。
见兰宁神色恍惚,青玄心中一沉,问道:“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可遇到凶险?可是受伤了?”
兰宁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眼神微微避开,淡淡答道:“托王上洪福,兰宁安好。”
她不想多说,青玄即使心有蹊跷,也体贴地不再多问,只将兰宁拥入怀中,转身下令:“汀妃娘娘受了惊吓,摆驾回宫!”
“是!”
场上的侍卫们见兰宁安全归来,项上人头可保,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此刻青玄也已无心狩猎,除留十余人在场上收拾残局及等待还在山中搜寻的同伴,剩余人便护着北临王等人回宫。
冬季狩猎却出现险象,宫中妃子受到惊吓,好在大王恩典并未责罚,只是草草结束狩猎。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国都,百姓私下议论,一时间谣言四起,有人道是庆王回朝的时辰冲撞了神明,更有人道狩猎异象乃不祥先兆,恐北临王脉将有变故。
轻舟听李叔说了这些坊间传闻之后,甚为恼怒,自家王爷向来爱民如子,在军中奖罚分明,体恤将士,狩猎意外又与他有何种干系,分明是有人心怀不轨放出谣言,中伤庆王。
一直跟随在庆王身边,轻舟亲身体会,边关远比他人想象中更艰苦危险。王爷贵为王族血脉,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却宁愿在边关与风沙残月相伴,此等坚韧毅力,非常人所能理解。
然而相对轻舟的愤慨,青羽却神闲气定,清晨练剑,午后批阅军中信件,生活规律寡淡,一如边关生活。这日,他更是难得好兴致,命轻舟磨墨铺纸,他来蘸墨挥毫。
手中笔,心中剑。握惯了沉重兵器的手掌,落笔更为有力,可透纸背。青羽慢悠悠写下一字一句,沉稳自若,如此考究性情,也未曾抬起眼皮看轻舟一眼。
“你可是有话要跟我讲?”青羽突然发问。
轻舟一愣。见王爷一直专注于纸上,他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待到反应过来,连忙答道:“没、属下没有。”
“说。”青羽停笔,蘸了蘸墨。
轻舟迟疑了一下,依然摇了摇头,道:“属下没有话要讲。”
“是不是因为府外的传言。”
轻舟惊愕抬头,看着自家王爷。
“我是如何教的你。”青羽终于抬眼看轻舟,道:“遇事,心不乱,自无人可扰。”
“可是王爷,”轻舟终于忍不住辩驳:“那些言语着实污浊。”
“清者可自清,又何怕言语污浊。”笔上最后一划,晕染了轻薄宣纸。青羽站直起来,义正辞严,那俊朗眉目间,坚毅利落如刀刻,“人站得越高,越是不胜寒。我堂堂北临庆王,何惧三言两语非议?”
听王爷一番话,轻舟有所顿悟,也便静下心来,答道:“王爷,属下明白了。”
青羽不语,出神端详着纸上两排字。
轻舟好奇,低头一看,不由得念道:“涉江采芙蓉……”
“兰泽,多芳草。”青羽接了下面一句,先是恍惚,才回过神来,缓缓搁笔。
“王爷……最爱这两句诗。”跟随青羽多年,轻舟自然明了这两句话对王爷的意义,虽不敢言,心中却不禁嗟叹。
刚毅如王爷,果敢如王爷,只有在提及某个人的时候,才会出现这般柔情。
“这两句诗,其实还有下一段。”青羽淡淡说道,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听说,宫中新封的淑嫔刚传唤了太医,说是有喜了。”
轻舟微微愣住,“王爷……”
“北临有祖法,大王登基之时并不立后,待宫里妃嫔有诞下龙脉者,再从其中择有淑德,立为王后。”
轻舟突然明白王爷话中所指,大王虽然登基五年,宫中目前只有两位公主,却无王子。
而今新封的淑嫔都有孕,若她怀的是王子,而汀妃娘娘……
这时,只听书房门外有护卫在轻呼轻舟。轻舟出去与护卫交谈了两句,再回书房便向青羽禀报:
“王爷,刚有宫人来报,大王要召见您。”
“有无说明缘故。”
“来人只说事出紧急,望王爷尽快进宫面圣。”
青羽让轻舟取了浣手盆过来,道:“更衣,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