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伊城往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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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郇的这幢别墅位于整个别墅区的最高处。叶奕灵望着窗外，绵绵细雨隔绝了远处翠郁的层峦叠嶂。过去的五年，她也常常这样静静地站在图书馆的窗前，望着窗外的葱茏翠碧。相似的场景让她不禁想起在伊萨卡的日子，她每天上课，打工，忙忙碌碌的，过着最平凡朴实的留学生活。如果和普通留学生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她独自住在伊萨卡东山上的一幢大房子里，甚至，在这幢房子里还有个中国老太太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伊萨卡是她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当年她从S城落荒而逃的时候，恰好申请到了美国C大。尽管没有全额奖学金，但她还是以自己的孤勇决绝只身一人去了那遥远的国度。原以为在那里可以隔离在中国的一切，却未曾料到仍切不断和邵郇丝丝缕缕的联系。
刚到伊萨卡的日子自然是苦的。学校还未开学，她好不容易租到了一间小小的房子作为落脚之处，可吃饭却成为了问题。尽管那时的她已经尽力省钱，除了吃饭，在其它地方几乎从不花钱，连父母那边也只打过一个电话报平安，可是除了预留下的学费，身边可用的钱财仍渐渐消耗殆尽。没有工作许可证，她只能去打黑工，偷偷躲在餐馆阴暗的水房里洗盘子，每天工作超过14个小时。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加上时常食不果腹终于让她体力不支，某日深夜，当她做完一天的工作，从餐馆回租住的地方时，终于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在医院。白白的墙，白白的床单，手上挂着点滴，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医药费怎么办？她有些头疼，从被子里伸出手使劲地捶了捶脑袋，晕倒前的画面蓦地蹿入了脑海——暗暗的巷子，寥寥无几的行人，她突然心惊。闭上眼动动手脚，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似乎一切都无异样。
放下心来，另一个念头出现在她脑海，她怎么来的医院？她环顾四周，竟然在窗前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邵郇怎么会在这里？她心下疑惑，却仍未出声。倒是邵郇，听到动静，转过了身子。
他的眼中殊无温度，冷冷地注视着叶奕灵，淡淡开口道：“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期限是六年。如果你想反悔的话，我也不介意。”
“你知道我不会反悔的。”
“那就不要给我找这么多麻烦！”
“当初交换的条件里并没有限制我的自由。”
“自由？别忘了，你这六年是我的所有物，作为所有物就该有所有物的自觉。”邵郇冷冷地丢下一句，再也没看她一眼，转身出了病房。
接下来的两天，邵郇没有再出现，只有他的助理乐平每天会过来一趟。原本叶奕灵当天就想出院，乐平面无表情地说道：“叶小姐，邵先生吩咐您在这里住两天，请您不要让我为难。”几次交道打下来，叶奕灵知道自己再怎么坚持，乐平也不会听她的，只得又在医院住了两天。
出院的那天也是乐平来接她的。他将她送到了伊萨卡市区最繁华地段的一套房子里：“叶小姐，您原来的住处已经帮您退了，您的行李已经在房里放好。今后您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直接打这个电话和我联系。”说着，递给她一张名片，同时还附带着一张银行卡和一部手机。
“您安心住这里，开学时我会再过来帮您办手续。”
“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
“叶小姐，您知道的，邵先生吩咐的事我是一定要办的。”
叶奕灵无力地垂手，在这个她一个人也不认识的地方，她又能如何？即便在S城，那个她待了四年的地方，她也根本无力抗争。
乐平交代完事情之后便离开了。叶奕灵一个人待在伊萨卡，仍坚持去打工。虽然没有了房租的压力，可申请到的奖学金刚一时还拿不到手，她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她不愿意和邵郇有任何关联，留下来的银行卡一直放在客厅的桌上，留下来的手机她也从未用过。她仍旧吃着超市快过期的半价食品，甚至住在他的房子里她也想着是暂时的，只等着开学后便向学校申请宿舍。
只是打工的事出了问题。那天她在路上莫名其妙地被一个白人青年纠缠，等她匆匆赶到打工的餐馆时，早已过了约定时间。她急急地想向老板娘解释，老板娘已经给了她一个噤声的眼神，示意她到一边说话。
“小叶，幸好你今天来得晚，警察刚来这里查过，说是有人举报这里有非法打工。这段时间你不要来了。”
在美国打黑工会被遣返回国，叶奕灵心有戚戚，却也不想失去这里的工作机会，毕竟需要入学九个月才能申请到工作许可：“秦老板，那我什么时候能再来？”
“近期肯定是不行了。看警察的样子，像有证据似的，估计还会来查的。”
“哦。”叶奕灵无奈。伊萨卡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学城，城市很小，学生却众多，警察对打黑工也查得比较严，当初找了很多个地方，只有这里肯收她，这一失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工作。
和秦老板道了别，叶奕灵拿着秦老板给她的这几天的工钱，走在小城灰灰旧旧的街上。街上人来人往，好像人人都有自己的去处，只有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她突然觉得份外孤单，抬头用潮湿的眼睛望向远处东山上C大的钟楼——时光啊，如果你能驻留在最快乐的时候那有多好？
接下来的日子，叶奕灵便待在住所看看专业书籍，等待开学。幸好离开学时间已不远，叶奕灵暗暗给自己鼓劲，等到开学了，她可以住学校宿舍，可以申请校内工作岗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有些庆幸自己当初申请了C大，在这遥远国度的偏僻小城，她可以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不用见自己不想见的人，不用面对自己不想面对的事——这世界尽管没有属于她的地方，却仍怜悯地给了她一个藏身之处，让她有处可逃。
开学时，乐平还是过来帮她办了手续。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反抗，于是便只有沉默。邵郇一直没有出现，这让她松了一口气。本来她对于邵郇来说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不比街上熙来攘往的陌生人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如果对于邵郇来说还有一丝丝存在的价值，便是他还能用她来打击另一个人，可是她既然选择了离开，便也同时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了吧。既然没有了利用价值，她多么希望邵郇能从此再也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对于她来说，最好的局面就是从此不再相见。
在C大的日子很平静。C大是全美出名的以严格著称的大学，在这里学习的都是拼命三郎。叶奕灵有许多困难需要克服，学习上的，生活上的，加上还要打工，每天心力交瘁。她尽力不让自己去想在S城的一切，尽力用忙碌的生活充塞自己，只是常常醒来时发现枕头已经一片濡湿，只是难得有空时站在图书馆的窗边，望着远处的苍苍茫茫的水光天影，静静发呆……
再见邵郇已是三个月后，却依然在病房。
伊萨卡在美国东北部，每年有四五个月被冰雪覆盖，叶奕灵从小生活在南方，从未感受过如此寒冷的天气。尽管每次出门都穿上最厚的衣服，戴上厚厚的围巾、帽子，却仍抗不住刺骨的寒意一直从身上蔓延到心上。加上学业的繁忙，常常有一顿没一顿的，有时就吃点冷面包，喝点冷牛奶，才几个月的时间，就有了严重的胃病。天气严寒，胃便受不住，已经有好几天一吃东西便吐。她胡乱吃了点胃药，想着抗抗便过去了，可有天晚上突然觉得口中有浓重的腥味，仔细一看，吐出的都是殷红的鲜血。室友当即叫了救护车，把她送进了医院。
那几天她一直迷迷糊糊的，大量的失血，长久来的疲劳让她一直处在半昏半醒之中。等她意识完全恢复苏醒，已经在医院住了好几天，醒来时便见到邵郇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看书。见她醒了，邵郇便按铃叫医生过来检查。医生检查的非常仔细，不时询问叶奕灵感觉如何，从询问中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三天。叶奕灵只感觉浑身疲乏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医生建议卧床一个星期，叶奕灵便又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每天只能吃一些流质的食物，幸好在药物的作用下，身体渐渐恢复。
那几天邵郇每天都会过来，有时对着电脑办公，有时捧拿着厚厚的一叠文件签字。他不说话，叶奕灵也不说话，两个人几天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倒是他的助理乐平，才见了一次，还是拿着文件到医院给邵郇签字，一脸风尘仆仆的。
出院时，乐平直接载着邵郇和叶奕灵到了落晖街的一处独栋房子。落晖街在C大所在的东山上，街的一侧便是一大片被冰雪覆盖的草场，再过去就是银装素裹的野生林木，想来到了春夏，风景是极好的。叶奕灵无心欣赏这皑皑雪景，心里只有说不出的焦躁——为什么邵郇会在这里待这么久？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可是她心下纵有千般疑惑，却也是问不出口也不会问出口的。
车刚在房前停稳，乐平便下车为邵郇打开了车门。邵郇一声不吭，径直下了车，站在车门边等着叶奕灵。等了一小会，见叶奕灵仍未下车，邵郇脸上露出几分戾气，探身到车厢一把将叶奕灵抱了出来。
乐平忙关了车门，疾步走到房前去敲门。手还没碰到门，门便自动打开了，有个老太太满脸笑容地站在门边：“叶小姐回来啦，快进来，外面冷，你刚出院，别再冻着了。”
叶奕灵对这熟络的口气微微皱了皱眉，转头望向老太太，福态的身材，满头的银丝，正望着叶奕灵亲切地笑。一脸的和气让叶奕灵不忍对她冷脸相向，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邵郇放下叶奕灵：“这是陈太太，以后由她照顾你的生活。”
“我不需要。我在学校住得好好的，不想换地方。”
邵郇闻言，转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一旁的乐平。
乐平会意：“叶小姐，您在C大的宿舍已经退了，在学校餐厅和图书馆的工作因为你已经缺岗十天，学校已经另有安排。这里离您的学校很近，您上学也很方便。”
叶奕灵气结：“你们凭什么把我宿舍退了？凭什么帮我做决定？邵郇，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了，请你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我不是你养的宠物，叫我到哪，我就得到哪！”
邵郇的目光不可察觉地沉了几许，注视着叶奕灵尚未完全恢复的惨白的脸色，冷然道：“宠物还能自己找骨头吃，你行吗？瞧瞧你自己这副样子，比难民还不如。你想死在美国没人拦着你，不想死的话，就收起你那自以为是的尊严。”
叶奕灵刚想反驳，一旁的陈太太已经出声在做和事佬：“叶小姐，你看你刚从医院出来，身体还弱得很呢，就让我老太太照顾你几天。你父母都不在身边，如果他们看到你生病的样子，该多心疼啊！来来，先吃饭，听说你老家在南方，来尝尝这些菜合不合胃口。”
陈太太边说边热络地将叶奕灵拉到了餐桌旁，又招呼邵郇和乐平上桌吃饭。叶奕灵对着满桌的饭菜却没啥胃口，端着碗，举着筷子半天没有动手，倒是陈太太一副热情得不得了的样子，又是盛汤，又是夹菜的，她才勉强吃了几口。
吃过饭，邵郇和乐平便进了一楼的书房，关上门有隐约的交谈声传过来。陈太太给叶奕灵倒了一杯热热的牛奶，叶奕灵便坐在沙发上捧着杯子静静地望着窗外街灯下纷纷扬扬的雪花。在这样寒冷的冬夜，叶奕灵格外思念自己的父母——爱情已经成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过往，而亲情也阻隔在了万里之外……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乐平出来告辞。他递给叶奕灵一个档案袋，叶奕灵疑惑着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父母的照片，才半年不见，父母竟然已经老了许多。她伸出伸出手指，用指腹细细抚摸照片上的父母，心里的内疚一寸寸地加深。
“叶小姐，您父亲上个月肺炎进了医院，老人家想听听你的声音，打电话到您宿舍却找不到您。我知道您不想用我们提供的东西，可就算您为他们考虑，也应该把手机开着。”
“叶小姐，我再多言一句，即便您想和邵先生抗争，也要有抗争的力量才行，毕竟您不是一个人。”乐平语气里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是啊，拿什么和邵郇抗争？凭着自己一再坚持的骨气？没有能力的时候，骨气也只能是一种奢侈品吧！叶奕灵有些心灰意懒，他们如此轻易地就探知了父母的一切，想做什么事都轻而易举，而自己，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何况是自己的父母？是啊，她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叶奕灵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硬硬地堵住了，暖气散发出的温暖热意再也温暖不了她……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伊城往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