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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凤还楼 ...

  •   又若干年,朱玑连续一周身体不爽,没有伤风感冒、头疼脑热,可就是浑身哪哪都不自在。
      沈苍璧给他把脉。用几根指头按在朱玑的左腕上,半晌换到右腕上,又换回左腕上继续把,最后又落回右腕上。
      朱玑看沈苍璧表情严肃,本来轻松的脸色也变得郁郁了。他是知道的、也是信任的,而今沈苍璧岐黄之术小有所成,家人有小毛小病全是找沈苍璧开药吃。
      还好沈苍璧开了金口:“好事情,怀孕了。”
      我欸了一声,懵咚咚不知说什么好。
      朱玑的长眉拧作一团,不可置信似的盯着沈苍璧。
      “是喜脉,我确定。”沈苍璧朝朱玑笑了笑,叫他放心。
      朱玑还是不怎么相信,用百思不得其解地语气问沈苍璧:“不可能的吧?怀孕了我怎么没反应?不可能,你医术这次不靠谱。”
      我笑着拍朱玑的脑袋:“哎哟,早该有喜了。好事情砸到头上你不接着,反而怀疑起别人了。”
      “朱玑身体底子好,没什么反应也是正常,只要当心,必然顺顺利利的。”沈半医继续说。
      “我就是感觉,这么多年都没消息,我都放弃了,他反而来啦?”朱玑几乎是自言自语,他显然还没能很好地接受这喜讯。
      我用手捏朱玑的脸颊:“别怀疑了朱大爷!今晚早些回来,我赏你,还有沈苍璧。”
      “好吧。”朱玑懵懵懂懂地答应。
      我眯眼朝沈苍璧傻乐,沈苍璧弯着眼角回报我微笑。可我怎么看着某人笑得有点窝心呢?
      接着我问:“朱玑你还去军营么?要么别去了吧?”
      朱玑不乐意:“为什么不去?我刚升职,不能不去的。我日后是要当将军的人,不可以娇生惯养、落人口实。”
      “那你去军营吧,今儿晚上我请你们去凤还楼,排场大菜色好。到时候是你自己去那里,还是我派人去接你?”
      “当然我自己过去,多大人了还要你接送。”
      我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才十几岁嘛,年纪小还爱闹别扭。”
      朱玑最不乐意听这些话,他挺挺胸,展示给我他宽阔的胸膛:“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老拿出来提。”
      我笑盈盈拍他的肚子:“是不小了!”
      或许是有些尴尬,朱玑非用他大气的挺眉阔眼做出了小气的鄙夷神色,怪我那他取笑。
      “啧啧,你赶紧去军营吧,”我不拗他,“晚上自己去凤还楼啊,我不管你了,这样还方便呢。”
      朱玑抱臂哼一声,甩下我走了。

      我掩嘴和沈苍璧说:“你看他,可还不是闹别扭的小孩子么?”
      沈苍璧拉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揉捏:“朱玑是不好意思了。”
      我反手抓住沈苍璧的食指,问道:“你没事吧?我看你不开心。”
      “朱玑有孕是好事,我没什么好不开心的。”沈苍璧直视我的眼睛,试图说服我、也试图说服他自己,“子慕七岁,这么多年顾家终于再添一丁,我很开心。”
      我欺身吻上沈苍璧的唇角。
      对于生活我早没什么好说的,任由它抛出什么样的问题,我接受什么样的现实。
      “沈苍璧,”我说,“今儿我请得到潘辞你信不信?不是说他古琴弹得无人可及么,我就请他来跟你切磋一下。”
      最近沈苍璧有事儿没事儿总爱拨弄两把古琴,我听他三番两次提过京城某青楼上有位卖艺的琴师,很是向往的样子。我仔细打听过,那位卖艺的琴师名叫潘辞,为人最为高傲,技艺却最为高超,除非本人乐意,其他人是很难请得动他的。
      沈苍璧说:“古琴我只是作为爱好,潘辞先生是琴师中的翘楚,切磋绝不敢当。”
      “在我心里你弹得是最好的,比一百个潘辞都要好。”我毫不吝惜奉承沈苍璧的机会,抓紧一切机会拍马屁。
      沈苍璧付之舒然一笑。

      京城最富盛名的酒家凤还楼,落成历史刚好一个甲子,三层高的店面热闹非常。
      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阁,三楼是贵客厅。我定的房间就是三楼顶好的那一间仿,古风只设案几全无家具,客人需席地而坐。这些雅趣之于沈苍璧却多有不便,若不是临窗近河,四面木质门窗皆可以拆卸,视野极开阔的缘故,我也不会订这一间了。

      马车停在凤还楼楼外。
      我扶沈苍璧坐上轮椅,进了凤还楼,再由壮硕的小厮背上楼。
      沈苍璧瘦削的身形趴在小厮背上,因为腿脚废用,上面的肉几乎瘦干、只剩两条细长骨骼,无力的脚尖在空气中飘悠晃荡。对于这幅景象我还算习惯,旁人看了纷纷侧开脸去。
      某人生得太好,于是发生在他身上的残疾就格外难以释怀了。

      不久朱玑也骑马到了凤还楼。他器宇轩昂,坐在高头大马上藐视一切的耀眼模样。
      我在楼上看到了朱玑,临着窗户招手要他上楼。
      “你和朱玑两个,没一个知道出门用头纱的。”我玩笑似的对沈苍璧说。
      “世人封建不开化,我们没必要屈从于规矩的。”沈苍璧并不认真答我,他伸手整理自己的衣摆和腿位。
      入冬天凉,沈苍璧披着银狐皮的外披,很端庄地盘腿坐定。他腰臀上绑了特制支架,使其在没有双臂扶持的情况下,仍然能够盘腿直挺挺地坐正,其实也不算是坐着,他是被外物支撑着立起上半身来的。如果没有膨髦外披的遮掩,他身体的异常就会很明显了。
      “啧,你们两个倒是厉害,都不囿于凡人眼光的。”
      朱玑三两步已然跨上凤还楼来,他先脱下克色披风丢给伺候的小厮,又把马鞭递给旁人。“你们聊什么呢?”他问。
      “我在感叹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娶了你们这二位非同凡响的郎君。别家男子上街抛头露面,全部以头纱遮住脸面避嫌,你们倒好,都不知道头纱是什么玩意儿,更别提带了。”
      朱玑知道我不是讲究这些俗礼的人,在反驳我这件事情上,毫不忸怩的态度和沈苍璧如出一辙。他说:“带着头纱骑马岂不是很奇怪?遮又遮不住什么,还丑。”
      我装出受惊吓的吃惊表情:“你见过哪家的大家公子哥儿自己骑马四处乱跑的?”
      “那是他们太小家子气,脸皮薄又扭扭捏捏,有什么好的?”朱玑对此很不屑一顾,“我就是喜欢抛头露面,怎么着了?”
      “还能怎么着?随你们去了呗,反正我也不是特别喜欢软娘娘的男子。”我填上一杯茶水给朱玑解渴,“再等等,我请了一位古琴先生来,这就到了,等下一起用餐。”
      “什么先生?”朱玑问。
      我用下巴点点沈苍璧身边的那柄古琴,道:“弹古琴的先生,名叫潘辞。”
      朱玑很无辜,也很坦白:“没听说过。”
      “我也不太懂,据说很厉害就是了,天下独一个儿的那位。”我比出一个拇指给朱玑瞧,“我朝这么多琴师文人,只有这位不识字的先生技艺最高。”
      “不识字呀,”朱玑嘿嘿一笑,“你总喜欢这些不走寻常路的。”
      我扁嘴:“说什么呢。”
      “说你呀!”朱玑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对了,你不是说我要赏我礼物么?到底是什么?别是那位不识字的琴师吧?”
      “送给你琴师你也不懂呀,军营里的粗人。”我说完也忍不住笑了,“是匹半岁大的追风马驹,在家里马厩拴着呢,回家自己去看。”
      “哎呦!”朱玑喜得屁股都不老实,使劲往我身上蹭,“我听我娘说塞外进贡给皇上,统共才一十三匹,你怎么搞到手的?”
      我道:“偷的呗。”
      朱玑眉开眼笑:“真谢谢你!偷的也谢谢你!”
      “省省吧你。”我偷瞄一眼沈苍璧,朱玑在的时候他很少同我讲话,只是淡淡对我笑。推开一点黏在我身边的朱玑,我说,“坐好了,潘辞先生要进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见了,赶紧的坐好。”我催促。
      朱玑闷闷坐回自己的位置,不过我看得出他仍旧十分开心,眼角眉梢都乐开了花。兵器兵器一直是朱玑的心头大好,京城这种地方是好马一匹难求,朱玑眼光又是尤其的高,难有良驹能入得了他的眼的。每年塞外进贡马匹,他都要四处打听消息,而今终于得了一匹盛名的追风马,心里不知怎么乐呢。

      凤还三楼的雕花门被伏跪着的侍子拉开,一位身着青碧色长衫的冷面郎君抱着一把焦尾古琴踏进来。想必就是古琴先生潘辞了。
      来人凤眼翘鼻,神色严峻冷酷,薄唇紧抿、没有分毫表情,见我也只是略略一点头,都没拿正眼看过来。我辨不太清年岁,看潘辞相貌约莫着他有二十多岁,但看他目空一切、吃定八方的架势,我又认为他必定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
      潘辞以审查的目光扫视一周,最终选择抱琴在沈苍璧身旁坐定——他还是很有眼光的嘛,随便两眼就看出我们三人之中,谁最有文化了。
      我叹口气,悄声感慨:“潘姓出美人名不虚传,这位当真漂亮。”
      朱玑靠我坐得近,不免听到我的自言自语,他扬起下巴道:“没见过这么高傲的文盲,不识字,还拽什么拽。”
      额,好吧。
      我回神,再看一遍潘辞,承认朱玑“高傲的文盲”是一句很精到的形容。他那气质,是一位高傲又漂亮的文盲无疑了。
      朱玑下断言:“我最讨厌这样的人。”
      像朱玑这样出身高贵的公子哥儿,最瞧不起的便是看起来比他还有气势、更夺人眼球的人,潘辞就是能够以高傲挑战朱玑的这么一位。同性相斥,怨不得朱玑讨厌他。

      人到齐,我招呼侍者上菜。
      今晚有歌舞助兴。丝竹声从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披着薄纱的莺燕少年翩然起舞,行动间不时露出他们纤细的脚踝和光洁的颈子。
      “忘记叫顾夏来唱歌了。”我道。
      朱玑却很不适应这种场合,皱着眉头只顾吃饭。
      我看沈苍璧却已经和潘辞搭上话,两人合席而坐,匙箸错落之间正低声探讨着什么。沈苍璧的微笑如沐春风,潘辞和刚进来时的表情如出一辙,冰着一张脸、高傲的不可一世。
      我伸手给朱玑倒上一盅酒。
      朱玑别别扭扭地抬头,用下巴指了指柔媚起舞的少年以及潘辞:“你每天都在外面,过这样的生活么?”
      我答:“偶尔吧。”
      朱玑警告我:“不要再外面碰男人。”
      “放心,除了你和那位,”那位当然是指沈苍璧,我笑说,“我谁都不会领回家。”
      “不行,除了不准领回家,外面也不能养,更不准碰。”
      我不想敷衍他,于是很犹豫,不敢给朱玑进一步的保证。我不是苦行僧,在外做事,难保不会拈花惹草的呀,我能保证不带回家任何野花野草,已经比绝大多数同仁都要踏实可靠了。
      朱玑对于我的表现很不满意,他撂下筷子的同时撂下脸子:“你怎么这样?”
      “身在官场难免嘛,我指天发誓不动心成不成?”
      “哼!”朱玑冷笑,他是真动怒了。

      不过这还算是不错的一天,美酒佳肴,家庭和睦,兼有喜事,朱玑也没真与我闹得不可开交,实在希望日日如今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凤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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