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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   徐光吓得毛骨悚然,两只手臂爬满了鸡皮疙瘩,他有不好的预感,几乎不想去面对即将发生的事。他看了看程遐,见对方惨叫一声,踉跄着倒退几步,右脚脚后跟绊在左脚面上,然后以一种群魔乱舞的姿势跌坐到地上。

      “翠姑!不……你们这帮该死的畜生!老子不剁碎了你们,仇誓不为人!”

      “嗖——!”回答他的,是一声弩箭划过夜空的风响。

      紧随其后的,还有一个黑影突然从院里的矮树丛中窜出来。来人手里握着把紫青色短剑,狠狠地朝着程遐脸面刺过去。程遐眼尖,看清这剑只有一尺来长,鱼腹大小,刀锋上有淡淡的恶臭。

      程遐手无寸铁,挨上这一剑必死无疑。

      徐光大吼一声“小心!”,伸手拽住程遐衣角,几乎耗尽全身力气往后甩去。那黑影微愣,似乎没料到这般变故,杀气尽显的同时,脚尖触地,弓起身子往前一弹,短剑擦着程遐喉咙仅有一指宽的距离急追过去。

      死到临头,程遐反倒胆子大了。仰头一声大吼,右手握拳挥向敌人拿剑的手腕,左手从袖口的暗兜里甩出一块随身携带的玉佩,朝着对方的眼睛扔过去。

      黑衣人“哎呀”一声偏头避过。声音清脆单薄,分不清是男是女,只是肯定年岁不大。

      徐光觉得奇怪,没见过朝中有谁养的死士是这种型号的,明显是个生手。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过去,只见这人身量不高,力量也不强,胜在身体柔韧,举手投足间能做到很多成年人难以想象的动作。只是还不够。暗杀的招数讲究快、准、狠,黑衣人只占了快,还不够准,也不够狠。若是惯于暗杀的老手,早就能要了他和程遐的命,绝不会连刺十余刀还伤不了要害。

      不要忘了,他与程遐此时根本手无寸铁。

      与此同时,另一个黯哑且熟悉的声音响起:“老匹夫,还不快束手就擒。老子也不要你死,只要你乖乖献上府中所有珠宝,再让你老婆、女儿陪老子好生睡上几觉,兴许爷爷我就会大发慈悲饶过你,如何?”

      “你说什么?”

      程遐一声怒吼,推开身边同样浑身鲜血的徐光。两人受的伤全在四肢,因为剑上毒药的关系,并不觉得痛,反倒十分麻痒。之前忍不住挠了几下,伤处的血肉立刻溃烂掉落,留下里头刺眼的白骨。

      “小心,可能是陷阱。”

      前面刺杀的黑衣人明显经验不足,徐光忍不住出言提醒。再加上后面出声的男人,听声音十分耳熟,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

      “呵,是不是陷阱已经不重要了!”程遐死到临头,反而多出几分淡然。“翠姑的死不过是个威慑。这帮人来势汹汹,我只担心,恐怕这满屋子的老小,都将遭受毒手。”

      “程兄!”徐光听出程遐话语中的决绝。他自己孑然一身,这辈子从来没享受过天伦之乐,但翠姑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这种世事无常的残忍,令同样可能命不久矣的老头,生出黯然的同情心。

      人生从来没有绝对的完美,也许,没有家人的拖累,反倒是种庆幸。

      “我死,你逃!”

      徐光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

      程遐一眨不眨地盯着徐光的脸,用眼神让他明白自己完全不是在开玩笑。那是一种看破生死的凛然,浑身散发着令人折服的光。

      徐光摇头失笑。他惊讶地发现程遐说这话时,像戟一样挺拔。干涸的血迹停留在年迈的脸上,留下斑驳难看的暗影,呈现出龟裂似的裂痕,下垂的嘴角绷得死紧。这种决然的姿态,还是那个被朝堂诸人多次嘲笑是龟孙子的仆射大人吗?

      徐光有种错觉,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是不可一世的将军,浑身散发着从容不迫的压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信任。

      同朝为官,有些人在意过程是否华丽,无谓结果;而有些人不曾在意过程有多辛苦,只图有个善终。

      徐光是前者,享受名利带来的荣耀与富贵;程遐是后者,在尽可能地维护自家利益的同时,守着家人的安稳与幸福,不惊不扰地过这一生。也因此,当全家老小的安危命在旦夕的时候,再没本事的人也能变得强硬起来。

      “如果有机会,你先跑,不要管我!”程遐简单交待几句,也不管徐光如何反应,回头冲进屋里,从床板下取出一把长刀。

      府中管用的侍卫不多。平常巡夜,抓几个小偷毛贼没有问题,遇上像今晚这种煞星,根本想拦也拦不住。程遐心里充满着对家人的愧疚,哀伤且愤恨地抽出手中的长刀。

      这刀的刀鞘是用纯铜打制,上头布满金丝掐指的花式,又有砗磲、玛瑙、水晶、珊瑚、琥珀、珍珠等七种宝物镶嵌其间,握在手里,只觉得贵重非凡,却不让人感到威慑。这是目前能够想起且马上就能握在手里的最后一件兵器。剩下的都在后院库房里锁着。

      正当时,寝室的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程遐吓了一跳,回头看是徐光。徐光脸色铁青,咬牙问道:“还有刀吗?”

      “什么?刀?”程遐愣住,“这算不算?”纯粹条件反射的回答。

      “还有吗?”

      程遐想了想:“菜刀要么?”离卧房最近的是后院小厨房,那里是翠姑惨死的地方。想到这里,程遐神色晦暗。

      徐光愣住,满头黑线地望过去:“你在开玩笑?”

      “当然没有。如果用菜刀能劈死这帮畜生,老夫我也不介意!”程遐很愧疚。他与徐光,称不上多么铁血的朋友,最初能走到一起,完全是出于彼此对共同敌人的忌惮。但几年过去,回想两人之间的相处,若说没有情义是假的。

      外头传来桀桀的怪笑,熟悉的暗哑声再次响起:“老匹夫,考虑得怎么样?你若再不答应,老子可就带着人马杀进来啦!”

      “你以为我会怕你?”程遐猛然一惊,怒骂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要我拿老婆孩子的安危换自己的平安,断不可能!”说罢,手掌拂过七宝,一口心血喷在刀鞘上。

      受到血腥污染,原本霞光四射的刀鞘忽然变得怨气横生,受它影响,封在刀鞘内的长刀也随之发出“嗡嗡”的轻响,程遐大吼一声,感受到从长刀中传递到身体身处汹涌勃发的杀意,把他老弱的□□顿时提升倒从未有过的力量。

      徐光在旁边看得咂舌,从来只听过人挥刀杀人,却从未见过有刀能引人杀人。不由问道:“这刀什么名字?”

      “没有…. …它没有名字。”

      “不,这不可能!”

      “真的没有…. …或许……它曾经有过。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说罢,程遐再不回头,带着背水一战的决心,踏着重重的脚步,朝着院中独立树下的男子疾扑而去。

      程遐一边冲,一边高呼:“杀人偿命!翠姑,看我为你报仇!”

      那树下的男子愣了下,哂笑道:“就凭你?”说罢往后急退,举拳砸在遮挡身影的树干上,将需要两、三名成年人才能合围的老树,砸得左右乱摆。

      突如其来的变故,程遐被砸落下的树枝、绿叶遮住视线,滚葫芦似的撞到树上,扑上去的速度慢了不少,立刻被男子一拳砸到左肩,程遐惨叫一声,明显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他身体往后踉跄几步,重重地摔在地上。

      男子狞笑了一声,两人身体素质差距太大,那一拳看似凶猛,其实只用了五成力道:“你一个不知死活的老匹夫,去死吧!”

      这时徐光突然从房间里窜出来,尖叫着指着男子道:“我想起来了,这个声音,绝对没错。你是石季龙的儿子石邃!”

      眼看着程遐就要死在当前,徐光灵光乍现,突然揭开来袭者的身份。

      石邃无趣地撇撇嘴,慢条斯理地从阴影里走出来,拉下面罩的同时,一口浓痰喷在地上,“菜鸟,才发现么?”说罢嫌恶地往身后某个方向吹个口哨,十余个死士打扮的人从草丛里窜出来,领头的,正是此前拿着鱼腹短剑的黑衣人。

      石邃招手要手下将程遐、徐光绑起来,回头又拍着黑衣人后背,阴阳怪气地骂道:“怎么样,小畜生,第一次捕猎就失败,看回去老子弄不死你。”

      被拍的人毫无反应,反倒是对面劫后余生的程遐与徐光对视一眼,摸不清这声小畜生骂的是谁。
      徐光摇摇头,今夜跌宕起伏捱了大半宿,眼看着天将要亮了。人为刀俎己为鱼肉的感觉并不好受,于是卸了力,斜斜地靠着程遐坐到地上。天边最远处,黑夜透尽后慢慢褪成余灰,灰色过去,就是浅浅的蓝,接着便是阳光划破天际的明媚。

      徐光忍不住问:“他是谁?”

      “谁?他吗?”石邃偏偏头,轮廓分明的嘴角往上微弯,凑到徐光耳边:“你猜猜?老子反正叫他小畜生。”

      “哼——”程遐不屑冷笑,“装神弄鬼。”

      石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以为然地命令道:“给他们看看。”

      黑衣人眉头轻皱,犹豫半响缓缓将面罩扯开。

      程遐、徐光通通一惊。怎么说呢,看起来似乎还是个少年,本该青葱般的充满着朝气的年纪,却带着冰冷而麻木的表情。或者今夜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死的,所有的悲伤都是虚的,所有的愤怒都是廉价的。

      看着这张脸,程遐感到辛辣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到领口处,隔着几层被汗水打湿的内衫仍然烫得吓人。就在几个时辰前,他的爱人,在那个毫无征兆的瞬间,就是惨死在这个少年手里。

      “你到底是谁?”

      石闵没有回答,睫毛颤了颤,不着痕迹地把视线移开一个角度。

      石邃满意地笑笑,上前隔开程遐与石闵的视线,阴阳怪气道:“先走一步吧,老不死的。不要记挂你的家人,爷爷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的!”说罢将地上插在泥里的七宝刀拔出来,在手里掂量几下,笑道:“哟,好东西啊!我会转送给父王的——”

      说罢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斜睨着程遐:“当然我会说是您孝敬的。哈哈,想不到老不死的临到头倒还懂事。不错!不错!行了,你们这帮只知道吃喝拉撒的蔫货,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送仆射大人上路!”

      十余名死士齐声应诺。

      “混蛋——你们这群恶贼,畜生!石虎,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石邃,老夫咒你日后死无全尸!你们石家,不,全族都不得安宁。”

      “嘁!这世上成天咒我死的人多了去了,不劳您烦心。安心上路吧,老不死的。你先去奈何桥上等着,书令大人随后就到。啧啧,路上有伴,相信你俩不会觉得寂寞的。”石邃不以为然,手起刀落下,世上从此又多了两缕冤魂。

      石闵在旁边始终冷眼看着,看起来就像是被故意遗弃在角落里的木偶,被人抽去了牵制四肢的线,即使还在呼吸,也让人感觉不到他像活着的人。良久,他张开嘴,口中喃喃自语:“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

      石邃没听清楚。

      此时程府中已经惨叫、哀哭一遍。

      在这个即将明媚的黎明,程府的上空弥漫着难以想象的血腥与残忍。周围的邻居听见厮杀、掠夺,甚至□□的声音,潮水似的从高墙院落中浸透出来,因看不见真实的情况,反而更刺激人们脑子里非凡的想象力,各种惨无人道的画面在眼前真实地再现,吓得原本已经起身走街串巷的买卖人尿湿了裤子,惊鸟般四散。留下尚有血气的,也不过是仰望着苍天,骂一句贼老天不开眼,任程府里老弱妇孺受尽欺凌。

      难道,这世界就没有人权了吗?

      天理何在?

      道义何在?

      亦或者,菩萨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果未报,时候未到。所以,就只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且任由恶人行恶事吗?

      不甘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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