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无声》方小小

3、花落知多少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第一次学的诗，是小姨教我的。躺在床上，念着。我忽然就想起了我的家，我家的姹紫嫣红的小花坛，还有门前的小桃树。心中泛起一种淡淡的忧伤。。我开始跟着小姨和舅舅学习一些简单的字，看简单的连环画。每逢表现好的时候，姥爷会奖给我带几块水果糖，那种味道，酸酸甜甜，充盈在嘴里。我舍不得一次吃完，有时候都放在枕头下放忘了。
　　最喜欢赖在小姨的床上，听故事，唱儿歌。姥姥的被窝是温暖的，蓝底白花的被褥，泛着陈旧的味道。小姨的则不同，同样蓝底白花，却带着淡淡的皂角的香味。小姨爱花，她的窗外就是花坛，小屋里一年四季充满了花香。清香的金银花，素雅的栀子，浓郁的桂花，热烈的梅花，无一不是开的花团锦簇，风光一片大好。当然，最吸引我的，还是小姨的那些宝贝了。平时她在的时候，是舍不得让我碰的。记得有一个碧绿的玻璃瓶子，晶莹透明，打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小姨每次出去玩，都会往脸上抹，马上变得又白又香，让我很羡慕。或许爱美是每个女孩子的天性吧，偶尔，趁小姨不在，我也会偷偷的抹上一点，在头上插一朵花，臭美一下。只是只要她一回来，我就会赶紧灰溜溜的走掉。
　　从姥姥和姥爷的窃窃私语里，我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后来，小姨告诉我，妈妈要给我生个弟弟了。我没有她预期中的高兴，也没有悲伤，轻轻地转身走开。多年之后，和小姨再次说起，小姨还记得当时的我，那忧伤的眼神。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很快传开，也传到了计生办的耳朵里。那年头的人像疯了一样，只要你愿意，都可以参加，说白了就是人多欺负人少。计生办的人到哪里，哪里鸡飞狗跳。就像抄家一样。由于离得不远，姥姥也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爸爸托人捎信回来，要我回去，到家里去拿一些衣服什么的。我被姑姑接回了家，可是却没有人敢去，那些凶神恶煞的人不允许进家。无奈，八十岁的老太（爸爸的奶奶）领着我去了，一老一小，想来会容易一些。那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幕，我家的院子里，乱七八糟，摆放着所有的家具，爸爸亲手做的小板凳，都被搬走了。小花坛的花被践踏如泥，无一幸存。他们说这些都要拉走，除非妈妈自己回来。更令我惊讶的是领头的人，居然是我最熟悉的亲戚。他是大姥姥家的舅舅，妈妈叫他二哥，我叫他做二舅的，逢年过节我们还经常会聚在一起的。此刻的他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正指挥着别人把我家的东西拉上车拉走。那一件件家具，哪个不是爸爸妈妈的辛苦换来的呢。我的心里居然平生第一次有了一丝恨意。见我狠狠的瞪着他，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的不自在，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薇薇，你来干什么呀？”我不语。老太说：“孩她舅，我带孩子来拿几件衣服，马上就走，行吗？他眉头动了动，还是点了点头。我踩着一地的凌乱，到处走着。在走廊的台阶上，躺着我的小儿书，那是我过一岁生日是爸爸送给我的，院子的角落里，我心爱的玩具娃娃已经满脸是土。我轻轻的把它们拾起，紧紧地抱在怀里。这是儿时父母留给我仅有的东西了，我一定要好好保护。老太收拾了一些衣服，轻轻地牵起我的手，缓缓的向外走。走过他的跟前是，轻叹一声：“真是造孽啊！”很多年以后，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我和老太走过的那段路，当时的我是多么的无助，还好有老太温暖的手，牵着我一起走。
　　那是的我真的不能理解父母的苦楚。那时候在农村，没有男孩是会被人一辈子瞧不起的。有人甚至狠毒的骂绝户头。我的父母都是要强的人，他们当然不愿意一辈子被人瞧不起。他们风餐露宿，东躲西藏，就为了可以扬眉吐气，不被人笑话。而这种做法，也实在是不能用对错来衡量吧。
　　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懂得了许多。我变得很乖，很听话，话也比以前少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要我，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们只想要个弟弟。我悄悄对自己说，如果那样他们就会回来，就会高兴，我希望妈妈可以生个弟弟。我开始在无数个夜晚，想象着父母的模样。
　　未来式不可预知的。终究是事与愿违，母亲在那年再次生下了一个女孩。许是他们想通了，不管怎么样，他们终于回家了，而我，也要回家了。虽然期盼已久的事情发生了，我却突然有一种恐慌。这几年，我已经适应了在姥姥家的生活，习惯了的生活突然要打破，我有点不知所措了。
　　那一天，爸爸骑着自行车来接我，尽管爸爸一脸的微笑，我却笑不起来。尽管未来是不可预知的，我们无力摆脱，只有接受。尽管姥爷抱着我，对我笑着说：“小薇，以后有空还可以常来玩的。”在心底还是有个声音告诉我，小薇，从此以后，你的童年结束了。
　　自行车载着我，叮叮当当，走过姥姥家的果园，走过门前的小桥，经过缓缓流淌的小河，穿过满地金黄的油菜花田，一路奔向前方，把我的童年抛得越远越远。
　　为什么，通往幸福的路，总是太窄，一不留神，就会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