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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随心所欲 ...

  •   安菲扔下来的假发不偏不倚正掉进冷月怀里。

      冷月抱着怀里的假发,石化了两秒,然后飞快转头去看主桌上的一干长辈,只见冷云旗和左老爷子双双黑面,几位政商名人面面相觑,而刚从休息室出来的冷瀚方和妻子对视一眼,笑得欢乐又无奈。

      栾枫和安菲抱着吉他下台,冷月忍不住冲上去拽栾枫的发梢。

      “哎,哎,干嘛!”栾枫一掌拍掉她的手,“我的是真头发!”

      年轻人齐齐哄笑,老头老太们眼神更加忧郁。

      “哥啊,要没脑门那道疤,我都不敢认你了……”把假发塞回安菲手上,冷月沉痛地叹息,不想安菲却说,“我也差点认不出你了!”

      嗯?冷月看看自己,一字肩粉色小礼服,白色高跟鞋,四叔送的星月项链,半束起半披下的及肩长发,以及为了看起来成熟一点,特意上的一点淡妆,变化很大吗?

      栾枫一边护着自己脑袋,一边阴阳怪气地说,“远远看到思静牵着个漂亮美眉,还以为他新找的女朋友呢……”

      左思静摆手,“你不是一个人!今天这小鬼挡了我多少桃花运,白打扮了……”

      左思平笑得暧昧,“还要什么桃花运,等小月再大点就直接拐来咱们家啊,冷家拿走左家一个媳妇,怎么也得还一个回去吧……”

      这下就连主桌上的一干大人物都笑了,左爷爷以大家都听得到的音量跟冷云旗打商量,“我看挺好!老哥不如就把小月订给我们家思静吧……”

      冷云旗缓了脸色,笑着回答,“思静是不错,比我们家那个不着调的强多了!”说完还狠狠瞪了安菲一眼。

      众人越说越像那么回事,饶是冷月皮厚,这会儿也害羞了,红着脸往人群后面缩,缩着缩着就藏到安菲身后,一抬头正是他高大板正的背影,和那颗十分有爱的光头。

      她比安菲足足矮一头,但今天穿了高跟鞋,应该能够着。安菲在和别人说话,完全没注意身后鬼影,冷月噙着顽皮笑容,悄没声儿地伸手再伸手,往哥哥脑袋上夸张地一撸……

      “干什么?”安菲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冷月忙把手背到身后,大眼睛无辜地眨呀眨,“没摸过光头,很好奇……”

      安菲一把将她捞到自己身前,低头跟她咬耳朵,“人多,给我留点面子。”又捏了捏她不听话的爪子,“回家随便你摸。”

      热热的气息拂在耳后,她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

      新房设在冷瀚方自己的住处,秀姑已经搬过去照顾左思平,洞房花烛夜,冷宅反倒清净,等待他们的,也不再是婚宴现场的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冷云旗一回家便将安菲直接叫到书房,冷月跟在冷瀚文屁股后面进门,寻了个角落拼命降低存在感,不想冷云旗一指过去,“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冷月迟疑地走上去,站在安菲身边。

      “你去过北京那酒吧,给我说说是个什么模样?”

      冷月偷窥安菲一眼,某人目不斜视直看着冷云旗,左耳上的耳钉为他刀削斧凿的侧影点缀了一丝清丽。她吞了吞口水,字斟句酌,“也没什么特别的,卖酒和饮料给客人嘛……哥哥在台上唱歌,有人点歌就唱客人点的,没人点歌就自己唱,就这样啊……”

      会有女生冲开服务员强抱安菲,会有人在安菲唱到高潮处尖叫昏倒,会有富婆送上厚厚红包约安菲吃饭,还有狂热分子一路跟到学校被宿管大妈发飙制服。

      耳闻目睹的,道听途说的,凡此种种,曾让她触目惊心过,但此刻她又怎么会说。

      冷云旗盯着冷月看了片刻,看得她两股战战,仿佛一派胡言已被爷爷锐目看穿。老人却没跟她纠缠,转头怒视安菲,“让你去读大学,你就给我在外头乱来?你看看你这鬼样子,跟街上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有啊,流氓没这么帅的。冷月在心里默默反驳。

      “爷爷我没乱来,我每科都及格的。”安菲此言不虚,冷月见过他成绩单,门门低空飞过。

      “及格!及格你也好意思!”冷云旗拍着桌子,“你稍微用点心早就不是这个分数!我不许你再去打工,你不愿意用冷家的钱,你有志气,当冷家借给你的行不行?毕业了还,现在给我安心学习!”

      “爷爷我本来就不打算打工了。”安菲坦然微笑,“我早都不去餐厅弹琴了,祈祷的演出也少了,我是在安心学习啊。”

      冷月愕然看向他,是么?剃头明志,安心学习?戴着耳钉,夜来照明?

      她都不信,冷云旗怎么会信,安菲顶着这样一个造型回家,绝不只为一场表演。“少给我打太极,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真在学习,我现在是澄夏大学艺术团成员,还在音乐学院旁听声乐课程来着……”安菲真诚地望着冷云旗,“爷爷,我不想永远都只在酒吧驻唱,我想唱我们自己的歌,出唱片,出白金碟,澄夏不缺我一个,但祈祷真是一个很棒的乐队……”

      “胡闹!简直是胡闹!”冷云旗气得脸色发青,抚着胸口喘大气。冷瀚文忙过去扶住老父,“爸别生气,小菲有这个志气总比混迹酒吧强,现在歌唱得好也是艺术家了,您就放宽心……”

      “艺术家!他还想做艺术家!”冷云旗抖着双腿在太师椅上坐下,手还指着安菲,“他去当什么艺术家,云纬怎么办!他可是冷家长子长孙,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云纬断送在他手里!”

      “不是还有我和瀚方嘛……”冷瀚文抹抹脑门上的汗。

      “你们是他长辈!你俩还能照看他一辈子?!”冷云旗恨怒交加,声音都哆嗦了。冷月不忍,过去拉着他手撒娇,“爷爷,还有我和萱萱啊,还有四叔的宝宝啊,以后我们帮您管着云纬……”

      冷云旗痛苦地闭了闭眼,一手用力压在在冷月肩上,“你哥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可惜啊,可惜啊……”

      可惜她不是个男孙吗?冷月小心灵不免受了点伤。战火中多谋善断的冷云旗,改革时先发制人的冷云旗,老人洞察世事,目光如炬,到头来,却还是逃不开重男轻女的束缚。

      无论如何,冷家对峙的爷孙俩,在冷瀚文的两边说合下,以安菲承诺完成学业,且成绩在平均线以上,而冷云旗在他毕业前不再提云纬为交换条件,暂时达成了停战协定。

      第二天厚云当空,不见烈日,是个难得的出游天气。何稚衣和丁瞳都是外地人,由安菲和何田田带着玩鼓浪屿,冷月又想跟着,又不想做唯一的电灯泡,把左思静给拖了来。本来还叫了卷毛,栾枫不知抽的什么风愣是不肯出门,结果一行人正好分成三对,最前面一对很甜蜜,中间一对很拘谨,而最后这一对——很闹腾。

      “别装啦,非要一起来,来了又不高兴,这不自讨苦吃么。”左思静一贯八卦,没走出几步便看出端倪。冷月还在装傻,“我哪有不高兴?”

      “咦,你这小麻雀,没不高兴,怎么这么安静?”左思静语带戏谑,“没关系,某人不要妹妹了,我还要呢,笑一个,我给你买麻糍吃。”

      冷月扶额,“什么叫不要妹妹了,你不要乱讲话,我哥不陪衣衣姐,难道你去陪啊。”

      “固所愿也,佳人看不上耳……”

      “你刚还说要妹妹!”

      “妹妹我所欲也,佳人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佳人而取妹妹者也……”

      “说得好听,上次我比赛请你来你都不来,还不是为了陪谁谁谁看电影……”

      “天地良心我电影刚开场就去看比赛了啊……你忘了我还给你打横幅来着……”

      “哎,你俩有完没完?”安菲回头,眼光不善地看着左思静,“别以为我没听到啊。”

      “安菲?”何稚衣拉拉他,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耐烦起来。冷月讪笑,扯着左思静往旁边跑,“没事,没事,我们走远一点,走远一点,啊,不打扰你们了……”

      左思静还想说什么,冷月一拽他袖子,“我要吃麻糍!”

      安菲走过来,“我去买。”

      “不要!”冷月突兀地叫了一声,“我跟思静哥哥去买就好了。”

      然后逃似的跟在左思静后面向叶老头的麻糍摊子。

      思静哥哥说的一点都没错,她居然真的有点失落,乃至小小的嫉妒。其实这种感觉一点都不陌生,有时候她也会义正词严地指责左思静见色忘妹,但那些时候的她丝毫不觉自己贪心任性,也不怕被左思静身边的女生视为阶级敌人——事实上她根本就是她们全力要拉拢的统一战线——而面对安菲和何稚衣并肩而行的背影,她却害怕了,害怕自己泄露一丝一毫不正确的情绪。究竟什么是正确,她也不知道,更不明白之前的坦然和现在的怯懦,区别究竟源自哪里。

      厘清真相之前,她只能在每一个可能会失态的时候先远远逃开。

      六个人在鼓浪屿玩了一天,傍晚小丁回厦大招待所,何稚衣去何家,左思静和冷家兄妹一路走到冷宅门口才告别。离晚饭还有一点时间,冷月抱了吉他坐在天井里慢慢地弹着。

      “以前你怎么都弹不好这个大连按,现在听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安菲走到她身后,“这几年没少练吧?”

      “嗯,爷爷生日那次被你刺激到了。”冷月调皮地笑笑。《爱的罗曼史》是安菲在她面前弹的第一支吉他曲,也成为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弹好的曲子。每次弹到最难的第九小节,眼前似乎都会出现安菲拨弦的情景。彼时的他还是刘海飘飘的美少年,如今眉眼还是那个眉眼,气质却已不同,也说不上光头加耳钉的新造型到底好不好,只是很陌生,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沉默内敛又别扭的哥哥。

      “这个,给你。”安菲见她收了琴,便递上一个鼓鼓的纸袋。

      “麻糍?”左思静买了一大袋,六个人一分,她也没吃到多少,不想安菲却单独给她带了一份。

      “衣衣说看你好像喜欢吃,就又买了一些。”

      冷月呆了一呆,接过来,芝麻香顿时飘入鼻间,“代我谢谢衣衣姐。”

      “谢她干什么,我买的。”

      “哦,那……谢谢哥哥。”

      “我看思静给你买的时候,你倒是连个谢字都没说。”安菲颇有些受伤地嘟囔。冷月又呆了一下,这位的表情是在吃醋吗?他在不爽自己和思静哥哥更亲密?心里莫名地小小窃喜,“他欠了我好多顿饭,请我吃点麻糍算什么。”

      “他怎么就欠你好多顿饭了?”

      “他拿了二年级系一等奖学金,该不该请饭?我拿了市里吉他比赛二等奖,该不该请饭……”

      “等等,等等,他获奖得请你,你获奖他还得请你?”

      于是冷月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他不在的时候,左思静是如何将她视若掌珠,宠极护极,虽然难免有些添油加醋,但她既答应过永不欺骗他,大体说的就都是事实,末了还不忘关键一句,“我说想跟你们去鼓浪屿,又怕都一对对的我落单,他本来有别的约会,马上推了说陪我。要不是思静哥哥,我今天就只好做大电灯泡了。”

      安菲辩解,“小四和小丁是一对,我们四个是他们俩的电灯泡还差不多。”

      “谁信呢,你和衣衣姐总走在前面不停地说啊说啊,衣衣姐说是来玩鼓浪屿,其实根本没在看,光顾着和你说话了。”塞了一颗麻糍的小嘴鼓鼓地,很好地掩饰了嘴角往下的角度,语气却还是忍不住地泛酸。安菲闻到酸味,大为好笑,“我跟她说话,你不高兴了?”

      “你以前最不爱和人聊天,今天说的顶以前一个月说的。”冷月伤心地陈述事实,“思静哥哥问你们在说什么,你还不肯讲,还说我们不是电灯泡?”

      “真没说什么,我就问她一些学校的事。”

      “学校的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澄夏有自己的学制,说了你又不懂。”安菲在她椅子旁边半蹲下身,伸手抹掉她嘴边的芝麻粒,“等你以后自己进了澄夏就知道了,着什么急?”

      冷月张了张嘴,到底不想让自己太过怨妇,“算了,反正你们天天在一个学校,反正你们说的我不懂。”

      这还不怨妇?说完她又后悔。她是他亲妹妹啊,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妹妹,怎么跟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争起风吃起醋。

      可她清楚,每个人,最后都是跟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结成伴侣,谁家兄弟姐妹真能在一起一辈子。半年前她可以笑着开安菲和何稚衣的玩笑,因为他没给任何回应,现在她却不安地感觉到,哥哥渐行渐远的步伐。

      哪怕两年前他搬出冷家独立生活,她也没这么恐慌过。

      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她还这么小,澄夏那么大,厦门那么小,他做什么事都不需要申请,爷爷和爸爸为了达到目的还得跟他谈判,她背着家里出一趟门,回来就得受罚。

      他和何稚衣喁喁私语着学校的事,不知道衣衣姐说了什么,他整个神情都明亮起来,仿佛她给他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个弥足珍贵的希望,他又接着说了些什么,目光坚定,甚至是决绝,不知那一瞬间他下定了怎样的决心,微微偏向她的侧脸上,冷月看到了在所不惜的倔强。

      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他离她已经这么远了。

      “别胡思乱想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澄夏的课程要改革,衣衣给了点小道消息,我有个想法,还没成型,等回校咨询咨询再告诉大家。我保证你会是全家第一个知道的,行不行?”安菲蹲在地上和她对视,神情又无辜又深挚。冷月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想了想,“好吧,那我等你告诉我。”

      安菲松了口气,“你这丫头可真难缠。”

      “那还不是因为……”冷月伸手呼撸他的光头,“这次回来,你们一个个都怪怪的,跟以前都不一样。”

      “不就换了个发型嘛。”安菲任由她魔爪蹂躏,忍了。

      “根本不是发型的事。”冷月嘟囔着,“卷毛哥哥也变了,我总觉得他和你和思静哥哥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跟以前不一样。”

      她只是随口说说,却没想安菲一直沉静的脸色微变,和她对视的目光突然移开,蹲着的身体也站了起来,“你才见了他几次,有什么不一样。”他的掩饰很密实很妥帖,可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冷月。

      “就是因为见不到!”冷月追着安菲的眼睛,“以前他多喜欢凑热闹,今天怎么叫也不出来……”还有其他各种迹象,冷月甚至觉得栾枫和安菲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就连左思静也不知道。

      他们三个,曾是那么亲密无间的朋友。他们相识的岁月,甚至比他们兄妹还要长得多。她能看出来,左思静又怎么会不觉察,可他却没事人一样,平静以对昔日好友每一个微妙变化。

      没反应,比什么反应都更让冷月不解和害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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