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想去得去,不想去也得去 ...
-
鬼驻村建在秦岭深处,一面背崖三面临着沼泽,湿气、雾瘴密集,纵是白天,各种树冠也将鬼驻村盖的密不透风,难见直射的阳光。
这是个诡异的绝地。村民更加诡异。
他们皮肤斑白,如蛇纹,不见阳光。风传他们是瘟疫遗民,被鬼魅附体。见阳光者轻则喷嚏流泪,重责晕厥。
这里是极好的避难之所,沼泽中有一条崎岖的连接着外界。
开始,是毛贼们来此销赃,渐渐形成贼市。此地离皇城不甚远,快马加鞭半天脚程,上山两个时辰。这封闭地形、这古怪村民、这村民恐怖的来历,衙役们绝不轻易进入,于是这贼市越来越兴隆,越来越大。
利益引来□□入驻,申老魔与独子申巧便是领袖。
鬼驻村愈来愈齐整,当铺、地下钱庄、饭馆茶楼、娼寮酒铺、赌场……应有尽有,小贼市升级为大黑市,不管赃物多贵重多奇特来头多大,失窃当天就敢在这里拍卖处理;就连偷、打、劫、杀这些另类手艺,也能拿来交易。
穷人和有钱人均喜欢此地。
官差们也喜欢。他们常来此销一些黑吃黑的脏物。绝对安全、隐秘、放心!
来此地者,需先付一两银子引路费。
村民们不问是非,有银子便通行无阻。
沼泽上总铺着一层迷雾,白天,房顶若隐若显,死静。
天穹渐落幕,一盏孤灯先亮,好似某只庞然大物睁开一只怪眼,第二只、第三只……愈来愈多、愈来愈密集,然后这迷雾中的闹市,突然就显了形。
街两旁满是黑货摊子,摊主们贼眉鼠眼招徕着行人。鬼驻村民只做饭食,肉菜面米的香味散布在空中,极易引起过客的食欲。山里寒气重,肚子不饿也得来点热乎的东西垫底,桌前椅旁很快座无虚席。
这样的时间段,长安城内反倒是宵禁戒严,漆黑一片。
所以这个夜间繁荣的场所,长安贵胄富豪也喜欢来寻找刺激。
二更亥时,忽地响起六记锣响,宣告当天最炫的拍卖开始,寄寓六六大顺。
声音来自一面半人高大锣,美其名曰公平锣,旁边便是拍卖大展台,台前和两翼早已人头攒动。
又响起一声锣,这是为了压言,两粗壮村妇押搀着一个妙龄女郎走上展台。
丁尚绸心中暗自点头,这才是标准的红颜祸水。
一张俏脸生得无可挑剔,娇躯玲珑有致。为了防止行动过激,她已被饿到恰到好处的有气无力,越发显得楚楚秀气,弄得观众们痴痴迷迷。
申巧哥上台,整整衣衫,向四面八方抱拳施礼。
“哎!老爷们今天来到这里!看看这姑娘生得如何,杏核的眼儿、樱桃的嘴儿,嫦娥的身段儿、湘妃的泪珠儿!正是闭月羞花落雁沉鱼!各位老爷把心放实,买卖人求财讲究信誉,敢保这姑娘冰清玉洁、未经人事,待到买卖一锤子定音,咱开个上房您老随意,若有个差池赔钱不说,这姑娘随您白睡一夜!”
“好!”“好!哈哈哈!巧哥好口才!”台下响起一片哄笑。
申巧哥语似连珠巧舌如簧,细长的脸型甚是俊俏。无论是风格还是相貌,都与父亲申老魔相差甚遥。
最好他是申老魔不留神戴上的绿帽,将来东窗事发气死那老不死的家伙!丁尚绸暗暗祈祷。
丁尚绸身着胡服,黑帽,矮靴,翻领长袍,脸上有挡风薄纱,长安城女眷甚是流行,人群中不乏这样的贵妇。
丁尚绸并不显眼。
不料,申巧瞥见了她,眼中寒光一闪,尖叫:“风紧扯滑!”——江湖口,事情不妙、赶快跑的意思。
俩村妇还想挟着美女,丁尚绸抽出双刀喝叫:“嗨!留下姚家小娘!”
鬼驻村是绝地,观众们都是明白人,瞬间清空,连申巧也不见行踪,俩村妇亦跑了。
台上只剩姚家红颜,倒是出奇的神闲气定,她饿的紧,全身乏力,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望了望丁尚绸,把双目移上夜空,宛若事不关己,在水一方。
黑暗里走出申老魔,握一柄关公大刀,带着不敢相信的神情,他奇怪,他要杀的人,从不敢主动登门。
丁尚绸尴尬的轻咳两声。“申老……经年不见,您老身子可好?”丁尚绸摘下纱巾,笑道。
申老魔瞪着她,四方老脸气得铁青。
“呃……尚绸本不该打扰申老清修,只是这姚小娘的父亲乃是尚绸的衣食父母,上命所差,还望申老您网开一面。”
“哈哈哈……!”申老魔张开血盆大嘴笑,手中的关公大刀在火炬光下闪耀。“丁尚绸!白武神做到你这份上也算是极致了!好胆量!你要是能活着离开,她,随你带走罢!”
话音未落,申老魔关公大刀已骤然劈向丁尚绸的门面。
快,且霸气。
然而丁尚绸却木然,申老魔疑惑,因为丁尚绸太诡诈。
其实他错了,丁尚绸只是吓呆了。
她对申老魔积年累月的恐惧,骇的全身发硬,大刀临头方才觉醒,匆忙间硬拿双刀交叉向上去迎。
幸好申老魔亦因为她的诡诈,留了余地,好变通。
即使这样,丁尚绸的双臂也登时震麻,虎口欲裂,胸中一闷,只觉得一口血要喷出来,两膝盖就要跪在尘埃。
她方才觉醒,暗骂自己,左刀一顶,另一刀顺大刀柄刮上去,申老魔顺势一抽刀柄,反手又横劈她腰际,她赶忙退,只差一寸就皮肉开缝。
刀锋过,丁尚绸便夺步上前,左砍老魔双腿,右劈向肩膀,然而申老魔轻松的荡开右刀磕开了左刀,这么轻轻的一荡一磕,丁尚绸竟觉得震的五脏六腑都跟着抖。
磕罢还顺路斜削,丁尚绸蒙面的纱巾飘在了地上。
“这混蛋难道廉颇附体?”丁尚绸又恨又急。
一晃的工夫,丁尚绸抵挡了五十二个回合,一直是申老魔在攻,在打,在杀,滴水不漏,迫的她好不惊魂!
好在她常年高危,已磨练出“避让和后退不是长久之计”的潜意识,此处不是黄蜂寨,对方不是毛贼流寇,等到刀环报警小命难保!
右刀去捅腰眼,左刀铲起一扇沙土向老魔眼睛扑去,申老魔十分不屑,迷人眼睛乃是地痞无赖打架的伎俩,他挥起大刀,卷起一股劲风,即刻把沙土扇飞,另一边刀柄向右一挡。
丁尚绸迅速收回右刀。
她本不指望沙土能有太大作为,只盼混在沙土中脱手飞出的左刀有点用处。
左刀的份量和力度不是一阵劲风能扇跑的。
当然,也不能全指望暗算,她右腕旋即一转,收回的右刀再向申老魔双腿削去,——可怜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对方躯干庞巨,攻击的目标抬手皆是。
申老魔终于往后猛退一步,大刀硬生生抽回,“铛!”将丁尚绸的左刀撞飞。
但丁尚绸总算有了个空档,追前一步、继续补扑。
申老魔只好再退,丁尚绸再追,申老魔暗恨,又退,不料后背抵住了一个硬物。
——展台!
什么时候到展台跟前的?这下子老魔惊得魂飞魄散,怒色变成了愕然。
白武神这工作,好就好在凶险,凶险练就高速反应,练出以攻为守、步步计算的本能。
丁尚绸看对方中计,心里头乐开了花,紧追两步,刀插老魔腰腹,恨不能立时插进这躯体、削开肚腹、再一拉、把对方半个身子绞开!
“嘎啦啦……”一声巨响,大展台竟然向后挪动了两尺。
怎么可能!丁尚绸大惊,展台有柱子,有地基,怎么能动!
但再不可能也发生了,老魔躲过了她的夺命连环招,反手将她的右刀挑飞在半空。
大展台歪斜半边,轰然倒地,姚家的红颜滚落在她的脚前。
丁尚绸赤手空拳,气得要哭,赶忙讪笑道:“申老!您大人不计小人的错,今天的事情网开一面,以后走到哪儿我都念您老的好。”
申老魔恨不得把丁尚绸生吞!可是却没有动作,因为腰跨火辣辣地疼,他不晓得是断了还是扭伤了,总之,不能再动。
他骇然,但不能让丁尚绸看出来。于是保持凛然,没有叫人围攻,他没有把握,那宝贝的独苗儿子申巧是丁尚绸的对手。
良久,申老魔才道:“丁尚绸,你是我见过最扎手的人。”
“啊,申老,其实我很愿意以和为贵的。”
“哈哈哈,好个以和为贵!”申老魔仰天大笑:“我看在你可怜的份上,饶你一回,走吧!”
丁尚绸反倒好奇起来。
不是真的好奇,而是因为她的热气、体力、胆量和斗志已经所剩无几,不能让申老魔和申巧看出她怕,虽然她的确怕,怕的要死。一旦被这里的恶魔们发现她怕,他们会像野狗一样扑上来撕碎她。
幸好鬼驻村很冷,丁尚绸搓搓手,给手上呵呵气,装做好奇的样子笑问:“可怜?不晓得尚绸哪里可怜?”
“你得罪天下群雄,必将孤独终老。你二十七岁,摽梅已过,仍旧孑然一身。”申老魔道:“你不敢有家,不能有家,还不可怜?”
“我还有商侠联盟。”
“商盟向来怯懦,力求与你划清界限;侠盟自私自利,忌恨已久,迟早捅你一刀。”
“这么看来我真的好可怜。”丁尚绸不由得垂下眼皮,好像真的在思索,而不是掩饰惧意。稍顷,她抬起眼皮,僵硬地一笑:“申老,我今晚,还是要带走姚家小娘的。”
申老魔点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讲过的话,自然算数。”他尽量冷然,以免丁尚绸生疑。
丁尚绸缓缓走动,捡起相距数十尺的刀,其实恨不得扔掉一切直接走人。
但是她不敢,于是仍旧按部就班,先从容把姚小姐拽起,行至马厩,牵出马,到上马石跟前,托姚小姐上马,然后自己上马,招过一个村民,付一两银子引路费,离开时更是恐惧到了极点,已经忍不住全身发抖。
她只好抱紧姚家红颜,也许大家会以为是红颜在抖、在叩齿,而不是白武神。
待回到武神府,已是半夜。
姚府的管家来把庶出的小娘领走,甚至没有客套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