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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负伤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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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回心催了半天,素清终于决定第二天一早离开。
两人本就不准备常住,行李简简单单。素清提前将行李放上了马车,刚一回去,只见一个小道士正端着饭菜向着她们住的地方走。
素清想了想,还是没叫住他,可下一秒她就悔青了肠子。
只见那小道士以飞快的步速走到回心坐的桌子前,将盘子放下,看也不敢看回心一眼,然后再飞快地转身离开。
可他还没走,就被回心拦住了:“我能问个问题么?”
她难得礼貌得很。小道士红着脸,低头不敢看她,支支吾吾说了一堆。回心没听清,道:“说清楚点。”
素清曾提起过,若她不说话,肯定早就嫁出去了。她不算美得惊艳,但十分养眼,五官玲珑清秀,尤其标致。
小道士憋了半天,脸也越涨越红,“师叔说不要和你说话。”
回心不解,“师叔是谁?”
“是静轩师叔。”
回心哪晓得这些穿的一样的道士谁对谁,只问:“为什么不要和我说话?”
小道士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是要埋到衣服里头去。回心不耐烦了,刚要发作,只听那小道士说:“师叔说你脾气不好,还、还……”
“还什么?”
“还贪财好色。”小道士的脸红得像个柿子。
“哦——”她意外地平静,“叫什么来着,静轩师叔,是吧?”
小道士点点头。
“嗯。你叫他有本事别生病,生病了有本事别找我医,找我医有本事……”
她絮絮叨叨了一长串,素清忽然走过来打断了她,向那小道士使了个眼色。那神色慌张的小道士见救星来了,感激地点点头,一溜烟儿跑掉了。
回心还想继续数落。素清扶额道:“你可真要吓坏人家。”
“是他不对呀,我哪里贪财了?哪里好色了?”回心一脸无畏,“我这叫作惜金,还有惜颜。好好的银子不花,好好的脸不多看两眼,多可惜呀。”
素清气结,“好好好,你什么都有理。”
回心满意地喝一口茶,问:“对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大早就走,你可别睡过头了。”
“知道知道。”她随口应了句,目光却忽然惊异起来。素清回头一看,只见刚才那个被吓跑的小道士又折了回来。
他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仿佛深入龙潭虎穴。急匆匆地跑到两人面前,他的脸已经红了一片,不时瞟回心一眼,却又不敢注视。素清看着他那奇怪的样子,问:“有什么事么?”
小道士只有十几岁,支支吾吾,想对素清说什么,最终想了想,还是对回心说:“尘音谷主,师父让你过去。”
“不去。”回心一撅嘴,“他又打什么注意?”
“不,不是师父找你。”小道士摇摇头,“是想叫你去救一个人。”
“那我更不去了。”她摊开两手,“亏本买卖我可不做。”
小道士急了,尴尬地站在原地,眼神直瞟素清,希望她有什么法子。她自是知晓回心的犟脾气,只摇了摇头。小道士没了法子,只好又跑回去。过一会儿,他带了另一个青年道士来。
这个青年比尹怀佑年长几岁,像是年有三十。他平静温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听小道士说了两句,笑着对回心说:“回心姑娘,麻烦你去一趟吧,人命关天的事。”
他声音温和,笑容也宁静,只是那双深黑的眼睛暗淡无光,尤其深邃,一看便知比尹怀佑阅历多。
素清记起他是几天前那个允许她们进观的道士,似乎是尹怀佑的师兄。她不由多看了两眼,却发现这个道士也在有意无意地看她。
回心见他诚恳的样子,思忖一会儿道:“要我医也可以,你准备好诊金就行了。”
“不知姑娘需要多少?天穹观是修真之地,望姑娘不要为难。”青年依旧诚恳。
素清以为她要发火,刚想拦住她,却只听她说:“诊金什么的就算了,你让那个尹什么的别再缠着我就好。”
青年和素清皆是一愣,而后他笑了笑,温和地望着她:“多谢姑娘相助。”
跟着青年来到客房,尹怀佑正在那里等候。见回心一来,他立即有了笑容,“回心,麻烦你救救这个人。”
回心懒得理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卧榻上正躺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大约只有十五岁,年纪小得很,样子却很可怜。他脸色煞白,眉头紧锁,受了极重的伤,像是在做噩梦,手脚不停地乱动。
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口,衣服已被鲜血染红。在他胸前的位置,一个月牙形的伤口触目惊心。
那是个极深的口子,只差不到半寸就贯穿了心脏。失血过多,血已转为暗红色的块,在各个伤口周围结了一圈。
伤势这样惨烈,若他断了气,也并不是奇怪的事。可神奇的是,虽然微弱,他却是带着呼吸的,沉沉的死气中还带着生的意念。
回心抓住他一只手,用另一只手按住,替他诊了一脉,却忽然惊得松开了手。
“怎么了?”尹怀佑奇怪地问。
“这个孩子……”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苦想一阵,“他居然还能够活着。”
素清不解,伸手探了探少年的脉象,连她这个不懂医理的人,也惊呼起来:“天呐,这是什么功夫?”
见两人皆是如此反应,尹怀佑也伸手一探。他的面色一沉,幽幽道:“真气逆行,经脉乱入——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这时少年的身体开始抽搐,眉心冒着冷汗,嘴里像是在念叨着什么。他胸前的伤口呲裂开来,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回心越是检查,越是发现他的状况不佳。她颦了颦眉,问:“他是你们观的道士?”
“不是。”尹怀佑摇头,“是昨日倒在门口的孩子,他当时身受重伤。”
回心顿了顿,而后一改往日的散漫,命令道:“素清,去把我的药箱取来。还有你,”她指指尹怀佑,“去给我烧一盆热水,再准备毛巾;药膏我会写在单子上给你,速速给我取来。”
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一旁的小道士不禁钦佩起来。
神医果真是神医,就算口碑再坏,救人的时候也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素清知晓她的脾气,立即动身;尹怀佑头一回被她正视,不禁面露喜色,一个劲儿地点头,开始准备她要的东西。
一时间,天穹观里忙碌了起来,唯有那刚才拜托回心的青年站在一旁,不说一句话。
不到半个时辰,东西全都备齐。尹怀佑进屋时,回心已经开始施针。
也许是情况紧急了,她的手法比救治翠峰长老时更加熟练,七十二根银针准确地插入少年身上的各个穴位。还没来及喘歇,她又开始处理少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割开、消毒、缝合,手法精湛而又熟练。
那些小道士看了,个个张大了嘴巴。尘音谷的医术果真名不虚传。
忙活了足足一个时辰,她的额头已开始冒汗。尹怀佑站在一边,却帮不了她什么,只得偶尔递给她一两条毛巾,可她却没懂他的意思,全用来擦拭少年身上的伤口。
上好了药,她将少年的衣服一盖,走到一侧坐下来。那些目瞪口呆的小道士回过神来,皆是仰慕地望她。回心被这一道道视线灼得烦了,一个怒眼瞪过去,小道士们怯生生地转头,却仍不时瞄她两眼。
她俏丽的脸庞上带着些微汗珠,再配上那一身霜衣,额外好看。
尹怀佑给她倒了杯茶,笑容温和宁静,“回心,你辛苦了。”
“不辛苦。”她没接茶杯,看着站在一旁的青年,“你记得我要的酬劳就好。”
尹怀佑没听明白,转头看着青年,问:“师兄,酬劳是什么?”
那青年不语,默默地摇头,拉着尹怀佑到一侧。回心喝了一口桌上的茶,定定神,却听得尹怀佑大唤一声,不禁怒道:“怎么一惊一乍的?”
小道士们也跟着她转头看,只见尹怀佑正急匆匆地向她走来,神色是惊慌而又窘迫的。
自从回心来了这里,道士们对他的神情已经见怪不怪了。从前是板着脸面无表情,现在倒是有喜有悲,看着倒更像个普通男子了。
回心慢悠悠地将茶杯放下,看了一眼尹怀佑,烦闷地扭过头。尹怀佑深切地注视着她,急吼吼道:“回心,你要的酬劳,我付给你别的。”
出尔反尔!她眉头一皱,不高兴道:“我最讨厌被别人坑了。你可别和我来这套,刚才和那个人说好了。”
说罢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青年,谁知那青年竟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回心姑娘,我这师弟才是观主。”
她这一口气,着实没咽上来,怒瞪他一眼,“好你们这群臭道士,这回当我栽了。”
见她生气了,尹怀佑连忙道:“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我就想你别再烦我。”回心白了他一眼。
“这个做不到。”尹怀佑不假思索道。
她想了想,看看素清,忽然灵机一动,“那要不你娶了素清吧。”
素清的脸刷地青了,狠瞪她一眼。尹怀佑摇了摇头,“这个也不行。”
“那你去死吧。”她面无表情道。
道士们当她玩笑,谁知尹怀佑竟真的思考一番。良久,他微微颔首,说话一字字的,十分认真:“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的。”
那群道士都傻了眼。回心更是奇怪了,不可思议道:“你究竟是缺心眼还是死心眼?我一句话你就愿意去死?”
尹怀佑点点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去做。”
一个小道士揉了揉眼睛,直以为方才的对话是梦境。
——那个对回心百依百顺的青年道士,还是他所尊敬的师父么?
回心注视了他一眼,那双眸子里是无限的认真与深情。她的心头忽生一阵莫名的涩楚,摇头道:“算了,真扫兴。你别去死了,你去活好了。”
尹怀佑会心一笑,点头道:“好,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回心懒得理他,信手拟了个方子,叮嘱道:“这个方子,早晚各一服,只要他别乱运功,不出五日方可痊愈。”
她将手探在少年的胸口,修长的手指轻碰着那抹了厚厚一层药膏的伤口,“这胸上的伤深及心脏,差那么一点他就归西了。这个伤要再多修养几天,肉才能长好。”
尹怀佑点头应着。回心瞥了他一眼,继续道:“至于他那紊乱的经脉,全是因他修行了玩命儿的招数。除非废了他的武功,不然没有任何法子。你们自己想办法去。”
尹怀佑接过方子,递给了一个小道士。那道士盯着方子看了好一会儿,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这随便两笔是如何写出如此精确的药方来,连几钱几两都写得清清楚楚。
回心交代完,觉得累了,打个哈欠就要出门。尹怀佑拦住了她:“回心,你别回去好不好?”
“不好。”她看都没看他。
尹怀佑憋屈地看了素清一眼,却只望见她摇摇头。就算相识多年,她也闹不清这阴晴不定的谷主的喜好。
他犹豫片刻,忽一抬起头,坚定地凝视着回心:“那——你等我。”
“谁要等你啊。”她轻声念了句,随后就出了门。素清无奈一笑,也跟了出去。
尹怀佑转过身,只见青年道士正在为卧榻上的少年把脉,边把边叹道:“尘音谷主医术当真神奇。”
他笑了笑,却见青年道士的眉头一皱,问:“静轩师兄,怎么了?”
静轩颦着眉头,神色怪异起来,摇了摇头:“这功夫,恐怕是……”
他没再说下去,在少年的脖间一探,只见少年脖子两侧各有一个黑点,似是两块淤青,可颜色又太深。尹怀佑心叫不好,刚欲叫回回心,却只听哐当一响,一块金属的令牌从少年的衣间落下。
捡起一看,上面俨然刻着两个字:“苍羽”。
尹怀佑的嘴角顿时一抽——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岁的少年,竟是白夜宫的苍羽领主?
他不可思议地凝视着卧榻上的少年。静轩凑近一看,双眼立即瞪大,不可置信地直摇头。
见他反应如此强烈,尹怀佑倒是吃了一惊,连忙问:“师兄,你怎么了?”
静轩不答,扶着额头。他接过尹怀佑手里的那块令牌,紧紧攥着,像是要把它给握碎似的。良久,他将令牌放回了少年的衣间,转头命令房内的小道士离去,只留下一个年长一些的,吩咐道:“志青,你差人守在门口,没我的命令,不准让人进来。”
静轩一贯平淡,连话都很少。此时他的表情严肃得可怕,那被唤作“志青”的道士猛地点头,遂退了出去。
尹怀佑站在屋内,神色有些异样。静轩回过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才定神,轻声道:“师兄,是魔教。”
一听这个名字,静轩的瞳孔骤一放大,遂又平静了下去,道:“我知道。”
尹怀佑看了看卧榻上的少年,又看了看静轩,有些无奈,“我原本发过誓,决不与魔教为伍,也决不会救魔教之人。可是——他还是个孩子。”
静轩轻轻点头,沉吟道:“交给我好了,等他养好伤再让他离开。”
尹怀佑默默应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卧榻上的少年,嘴唇微微一动,像是在唤谁的名字,却不出声。
静轩望着这个面带愁容的师弟,眉头也不觉一紧。他听得那个名字无数遍了,却总也不知那究竟是谁。
那是他这个师弟,一遍遍呼唤过的名字。
呼唤千遍,却也无法触及。
慕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