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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泯鹤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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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烦闷得很,埋着脑袋不说话。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闹哄,转头一看,只见客栈里又进来两个人,皆是中原人打扮,很快就吸引来了目光。
其中一人身着银色长衣,相貌英俊,但面若冰霜;另一人身穿劲装,背着把大剑,一双丹凤眼十分闪亮,紧跟在前一人身后,分外活跃。
丹凤眼一进来,还没和伙计说上两句话,目光就直直地转向了坐在一旁的尹怀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尹、尹道长?!”
众人琢磨着,看来果真是个道士。
尹怀佑看了丹凤眼许久,却想不起他是谁,打量一番装束之后,才道:“原来是泯鹤派的……的……”
他“的”了半天也的不出个名字。丹凤眼毫不在意,兴冲冲道:“尹道长别来无恙在下是泯鹤派的莫道!”
听罢,他“哦”了一声,遂不再搭话。丹凤眼倒是越说越起劲,索性把那与他同行的人晾在一边,絮絮叨叨。回心听得他的名字,觉得这名字起得真是好啊;不,应该是这人过得好,生生颠覆了这名字给他的教诲。
莫道絮叨了很久,直到他身后那人轻咳一声,才乖乖地回去,不好意思地挠头道:“师叔,对不起。”
回心诧异。那被莫道唤作“师叔”的人,怎么看也只有二十多岁,甚至比莫道还要年轻一些。他不仅生得俊俏,话也不多,与莫道形成了鲜明对比。
“尹道长。”银衣剑客对尹怀佑微微点头。
这回尹怀佑知道是谁了,颔首道:“陌琴公子,好久不见。”
陌琴的脸上没有丝毫起伏,比尹怀佑最初给人的感觉还要冷漠。他扫视一眼尹怀佑身边的回心和晴莲,问:“尹道长怎会来此?”
尹怀佑淡淡一笑,“有些私事。”他顿了顿,“不知陌琴公子来此的目的?”
“掌门接到探报,命我前来调查魔教之事。”
他有些惊讶,“这么快就传到中原了?”
若不是到了这家客栈,只怕连他也不知魔教出了乱子。泯鹤派远在内陆,竟有如此厉害的线报?
陌琴轻轻点头,并不多作解释。招呼打完了,莫道却不愿离开,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尹怀佑,激动道:“尹道长,之前我们听说你还俗了,都不相信呢!你怎么会突然还俗,又跑到这荒山野岭来?”
尹怀佑不答,看了看回心,又转过头,笑容温和,“尘缘未了。”他抬起头,“我已经不是‘尹道长’了。”
莫道没听明白,惊异地盯着他瞧,仿佛在看一个异物。回心正在剥瓜子,抬头看一眼,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江湖上的事,她也不是一无所知。天穹观观主尹怀佑清心寡欲了七年,是在武林中传遍了的事。
在天穹观的时候,他是个冷冰冰的木头,就如那陌琴一样。板着脸正儿八经了七年,忽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变,确实叫人有些受不了。况且,若闻莺说的是真,七年来天穹观招来一群一群慕名而来的花粉蝶,其中不乏倾城绝色之人。他七年都未动心,却为何,偏偏执著于她?
越想越觉得这遭遇离奇得很,她不由瞟了尹怀佑一眼,瞟来的却是他温柔的眼神,把她给吓了一跳。心咕咚一下,继续剥瓜子。
莫道继续瞅了他一会儿,而后想起什么,面带尴尬道:“尹道长……不,尹公子。你还俗之后,我有去拜访过你,正巧遇见了蒋姑娘。她听说你还俗了,连夜赶路去天穹观,却没见着你人。”
尹怀佑默默点头,却不接话。回心听得一个陌生的名字,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淡淡道:“蒋姑娘是我的旧识。”
她琢磨一阵,想起闻莺先前说的有关他出家的故事,挑眉道:“就是你那位太守府千金?”
“的确是太守府的千金,但不是‘我那位’。”他面不改色地纠正道。
回心耸了耸肩,一边剥瓜子一边念道:“我本以为她是死了,你才会出家;既然她活的好好的,你又何苦做了那么多年的道士?”
莫道虽不知她是谁,但觉得她说得分外有理,连连点头,“是啊尹公子,蒋姑娘一年来看你好几次。如今你还俗了,怎么说也该去看看人家啊。”
“不了。”意外的,他竟不假思索地摇头。
他一向随和,难得如此坚定。回心有些震惊:“莫不是人家姑娘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吧?”
尹怀佑摇摇头,不再出声。莫道继续絮絮叨叨:“蒋姑娘没见到你,生了一场病,好些时日才痊愈。尹公子,你既已还俗,这样也太……”
他应是想说“忘恩负义”四字,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回心听得敬佩,觉得这姑娘真是一往情深。她思忖着这故事该是一场身份悬殊的悲剧,江湖浪客和贵族千金终究形同陌路;浪客当了道士,千金却死死追求。不想,木头脑袋早就给那道德经给念成铁脑袋了。一拍两散。
尹怀佑不答,微微一笑,注视着回心。循着他的目光,莫道这才开始盯着回心仔细瞧。她一身书生打扮,分外清秀;若真是个男子,定是能迷倒好些姑娘家。
莫道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游走,怎么也想不明白尹怀佑这含情脉脉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旁若无人似的,尹怀佑低笑一声,轻轻握住了回心的手。她一怔,瓜子掉了一桌,还没反应过来,对面之人的一句话就生生把她给定住了:“我是为了她才还俗的。”
一旁的陌琴微微有些惊讶,但神色仍旧平静。莫道像见了鬼似的,一双丹凤眼吊到了极致,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什么!他、他……”他惊恐地指着回心,话也说不完整了。
难难难难道,尹道长其实是个断袖?
霎时,莫道的脑中闪过了一幕幕先前所见的情景,那常来天穹观的女子是怎么个专一,而这天穹观观主又是怎么个冷漠。他之前一直认为,这尹怀佑该是受了这女子的情伤,才会这样漠然。现在看来,这后面真是大有文章啊。
他越想越觉得神奇,开始不住地点头。旁边坐着的晴莲见他激动的模样,也亢奋起来,笑眯眯道:“他们是私奔来这里的。”
莫道诧然。
“昨天还洗了鸳鸯浴。”
“……”
“房间自然是同一个啦。”她不觉捂住脸,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回心听得毛骨悚然,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干笑几声。谁知莫道竟彻彻底底地信服了,一脸敬佩地看着尹怀佑,又看了看回心,赞道:“这位公子……的确是生得清秀。清秀。”
尹怀佑欣然点头,握着她的手不放。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猛地将手抽出来,怒瞪他一眼。莫道刚欲再说什么,只听旁边有人说:“我们走吧,别耽误尹公子的行程。”
转头一看,说话之人正是陌琴。既然师叔开口,他只好极不情愿地点头,问:“尹公子,你们要走了么?”
尹怀佑应声,“我们即刻启程。”
陌琴抱拳道:“尹公子,后会有期。”
告别完,尹怀佑就拉着回心出了客栈。她仍旧没有缓过来,只觉一道道灼热的目光一路跟着他们。
莫道想,他们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手牵着手,就算说不是对断袖,也没有人信吧。
***
相处的日子渐渐久了,回心对尹怀佑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有意见。
她倒不是看他顺眼了,只是那他看似薄薄的脸皮竟厚得像块砖,每一次都能把她给雷得没了言语。长久下来,她的脾气的确小了不少。
两人带着阿依晴莲赶了一天的路,她也就受了那媚眼一路。
回心琢磨着,说男人善变,其实女人也是善变得很。想那素清之前,不惜欠她三个人情,也要将她请下山来,这目的竟只是为了和尹怀佑搞好关系,后来却又无故放弃了;而那阿依晴莲,短短不过一天,这小心思就易了主儿,从对着尹怀佑冒春心,到现在开始对她冒春心。
想着想着,她忽然忆起了素清。
自她接手尘音谷以来,除了谷里那些个丫头们,见的最多的就数素清了。风尘子的脾气坏得很,带得她这个徒弟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坏,连那小破天穹观也知道她这尘音谷主不好惹。放眼这七年来,唯一能受得了她这脾气的,也就是素清了。
素清不太爱说话,内向得很,每天除了练功就是打坐,难得有点什么事能博她一笑。她头一回上尘音谷时,最多也就剩了半条命,倒在谷口,跟具尸体似的。回心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她搬回来,忙活了足足一夜,琢磨着等她醒过来怎么说也要敲诈一番。
后来,素清醒是醒了,却是醒的这样不巧。那时回心正巧又救了个身受重伤的人,一分钱没要到,还被人拿块玉佩坑了一次。那玉佩看起来平平无奇,她也向来不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因为正在气头上,便决定去蒙那刚刚醒来的冤大头,即是素清。
诚然素清虽不多话,却也不是那么好蒙的。伤好了之后,一听说那贵得吓死人的诊金,她顿时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与回心道:“要不你把我丢出谷去吧,我真的付不起。”
看她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回心确实不忍心了,觉得不该把在别人那受的气撒在她的身上,于是摇摇手叫她离开。
素清怎么说也是墨阁的御风使,不愿欠她这么个人情,还自顾自地许了个约定:“我有空就会来看你,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我帮你带。”
既然没银子,她自是对这个承诺不感兴趣,随口应了一句,就送素清出了谷。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要强的女子,竟记着这一恩,一直遵守着约定,刮风下雨都阻拦不了,定时带上不少宝贝来尘音谷看她。其实素清这么多年带来的宝贝,早就抵了那诊金了。
回心自是对那些暗器啊秘籍啊的不感兴趣,后来有些受不了了,就说:“你别给我带这些东西了罢,时常来陪我聊聊天就好了。”
素清很是感动,应了她的要求,每隔一段时间就大老远地跑到尘音谷来,与她诉诉衷肠。尘音谷里除了回心,一共就四个丫头,素清每次来倒也确实帮她打发了不少无聊。两人认识久了,也算是成了朋友;素清是最会把握她性子的人。
然而就算是熟了,她对素清的事也了解得不多。墨阁的情况她知道的少之又少;关于素清,她了解的也不过是其有个从小立志当山大王的弟弟,没过几年,真的去当了山大王。
现在墨阁出了乱子,她不免有些担心。虽然素清的武功好,且是个不爱搅混水的个性,但自上次那一战,她总是心有余悸。这天下到处都在出乱子,墨阁在出乱子,西域也出了乱子,连她这尘音谷也因为尹怀佑而出了乱子。要是素清真有个什么事,她确实是会难过一番的。
想到这里,她一拉帘子,探出脑袋问尹怀佑:“臭道士,你知道墨阁出了乱子么?”
自从在天穹观一见,她对他的称呼就是“臭道士”,从未改过口。她叫得那样自然;旁人听了,若是不琢磨这意思,定是要以为这是他的名字了。
他习惯了这一称呼,丝毫不生气,还因她主动搭话而开心得很,一脸笑意,“我离开天穹观时并没有听说。墨阁出了什么乱子?”
回心寻不到答案,撇撇嘴道:“没,就是听素清说了一点。”
尹怀佑想了想,问:“你担心御风使么?”
“有一点。”
“那回尘音谷之后,我陪你一道下山去墨阁吧。”
她蓦地惊了,白了他一眼,“谁要你陪我下山。我才不下山。”
说罢她就将帘子一甩,钻回了车内。外面那厢默了默,道:“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帮你办妥。”
深知他对自己言听计从,她不由一阵烦闷,总觉得他实在没骨气。对面的晴莲思量着这对话,却是开心得很,含情脉脉道:“回心公子,尹公子对你可真好啊。”
她愣了一会儿,心一横,幽幽道:“与你说了罢。我真是个女的。”
晴莲像是见了鬼,支支吾吾半天,竟然哭了出来,声音还十分凄惨,“你这是闹哪样啊。先前说是女子,后来说是男子,现在又说是女子,不带这么骗人的啊……”
回心无奈,“你那么伤心做什么?”
“我原先是羡慕你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后来发现你们是断袖,就更加羡慕了,觉得就连一对断袖也可以这么情深,看得我心里好生激动。一见你们,就高兴得不得了。”
回心听罢,悟了又悟,才明白过来,原来她这抛的不是媚眼,冒的不是春心,而是满满的桃心啊。她琢磨着这女子也当真是了不起,连一对断袖也可以羡慕成这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叫人看了直心疼。
她是说不出话了,尹怀佑却在外面偷笑,笑得还挺大声。
晴莲抹了抹眼泪,一脸镇静道:“不管你是男的女的,尹公子对你这般好,你可别辜负了他啊。”
诚然,客栈里的人都看的出,尹怀佑对她是真好。她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心里说不上来的纠结。
“我从来不信什么一见钟情。他不过是道士当久了,脑子有些不正常罢了。”顿了顿,她补充道,“若我以前是个大魔头,他怕是早就跑了。”
晴莲听得不太懂,可见她有些生气的模样,便不敢再开口。她听到尹怀佑在外面低低地说:“我寻你过去,终不是为了这个……”
他没说完。
回心想,若他真如嘴里说的那般豁达,倒也不会总要寻她过去,也不会总唤错名字。她细细想,叫什么来着的,蒋姑娘,慕蓝。原来是位姓蒋名慕蓝的姑娘罢。
她琢磨得有些头疼,在颠簸的马车之中,朦朦胧胧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