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新醅酒》陆小寒Zoe

4、在沙子上建造的城堡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与叶小司重逢。他竟然认得出我来，不，更确切些说，是他的那帮狐朋狗友先认出了我。
　　是在新天地的one night，又一个狂欢之夜刚刚拉开序幕，可我已经喝得有些过头了，去洗手间吐了一回更觉得天旋地转，踉跄地走出来，扶着木质楼梯往下走，沿途撞了好几个人，那些人都避之不及，好像我是个脏东西或病菌一样。我想我一定是不成人样了，沦落到这样的地步，那种自暴自弃的可怕感觉又开始向我压下来。我烦躁无比，偏偏这时有个好死不死的声音：“靠，你没长眼睛啊。怎么现在什么货色都往one night挤啊？”
　　我醉醺醺地抬起头，吐出一句：“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什么货色自己还不知道。”
　　显然我的轻蔑激怒了他，那男生又向我走近了几步，五大三粗，脸太过平庸，却是张熟面孔，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盯着我看了几秒，他怪声怪气地叫起来：“哎呦，我说谁说话这么冲呢。这不是陈静北身边不可一世的东歌吗？怎么，今天落单了？”
　　小北的名字一出，我清醒了几分，也引来了他们一帮人的注意，有几个凑过来，像观赏动物般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这个女人就是东歌？不是说是个美女，就这样的货色？”
　　“我以前见过她，没这么胖，挺漂亮的，成天和陈静北出双入对，傲得眼里谁也放不下。”
　　“那怎么现在丑成这样？不会是被陈静北玩腻了，甩了吧。”
　　“也有一阵没有在学校见到他了，你没听说吗？好多人说他和老师私奔了，就是那个很狐媚的美美姐！”
　　“靠，真假的？和有夫之妇私奔啊，犀利啊！”
　　“当事人不是有一个在这里吗？”那人涎笑着凑近我：“东歌，陈静北床上功夫怎么样？不然怎么美美姐能放弃那么个有钱老公跟他这个小白脸跑了？靠，太恶了吧！”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如尖针刺进我的耳膜，一瞬间我失去了理智，杯子里的酒悉数泼向他们恶心的嘴脸，玻璃杯又砸向了说最后一句话的混蛋。“你这张脏嘴也配提陈静北的名字吗？再敢这么满嘴喷粪，下次泼你的就是硫酸。你试试我敢不敢。”
　　那只酒杯砸在了他的鼻梁上，鲜血流出来，我似暗夜的野兽，见到鲜红温热的血，不但不怕，反而亢奋起来，有人用力推我，啤酒瓶砸在地上粉碎的声音，不堪的骂人声，酒气喷在我的脸上，唾沫溅进我的眼睛里。我一定也是哪里受伤了，血从我的眉骨处滴下来，挡住了视线。满眼的血红，污浊，不堪，为什么人要这样活着。为什么不去死！
　　我连退了好几步，手摸到一只酒瓶，想都没想，操了起来要砸向对面，冷不丁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一个真实而厚重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他喊我的名字：“东歌。”这个声音在当时带给了我很大的震撼，我就像是在漫天迷雾中走了很久，前方终于有一点亮光，又像是被一个可怕的梦魇围困了很久，他伸出手，将我拖离了出去。我茫茫然地转过身，视线很模糊，但依然看清了，那个人是叶小司，还有他平静而略显失望的脸。
　　“东歌是我的朋友，今天这事看在我的份上就算过去了吧。”叶小司淡淡的一句话，结束了眼前混乱的场面。围观的人散去，他转过身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我泄了气坐在地上，用长发遮住了脸：“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现在很糟糕，很没有人样。”
　　他轻笑一声：“你越来越能耐了，喝醉了酒还敢跟四个男的干起架来。”
　　我自嘲地笑了笑，手贴脸侧着头看他，“好久不见，叶小司，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过谢谢你，出手帮了我一把。”
　　叶小司双手插口袋，吊儿当啷地踢着地上的碎玻璃，说：“也说不上帮你，那几个家伙是我请来的，今天我女朋友生日，大家一起来玩。”他伸出一只手，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不远的卡座围着一堆人，女主角坐在蛋糕前，微伸脖子往这边看。
　　我收回目光，低下头：“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过去吧，我没事了。”
　　叶小司没有说什么，抬脚就走。我在原地缓了缓神，站起来往外走。夜应该是更深了，DJ开始放震天响的音乐，我跌跌撞撞地挤到门口，深深吸一口气。外面还是一个温和明亮的世界，城市的霓虹脉脉温情，路人来来往往。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发梢混着血黏在额头上，我不敢去碰，估计是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却也一点痛都感受不到。我拿出烟点了一支，微凉的夜风让我彻底清醒了。我眯起眼睛，遥遥望着渐渐被夜色吞没的酒吧，那曾是我和小北最快乐的地方，小北有那么多朋友，疯在一起玩到天亮，谁也不曾觉得孤单。现在小北离开了，那段不知今昔是何日的快乐时光也跟着消失了，那么这里，我以为能找到小北影子的地方，也如建在沙上的建筑，一下子轰然倒塌。我悲哀地把脸埋了起来，我不想哭，可是眼前的种种，过去与现在重叠，生出了很多幻象，这些幻象，令我脆弱。软弱。
　　我没有想到叶小司会跟着我出来，不过也没有多问。他在我身边坐下，“有一阵没有见到你，变化挺大，和陈静北吵架了？”
　　我摇摇头，“他走了。”
　　我是害怕又希望他继续问下去，我很想对人倾诉一下，可是我又很清楚，他并不是一个能扮演好倾听者角色的人。好在他只是折中地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是你的，走了还会回来。不是你的，迟早是要走的。”
　　我看向他，他也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确定不要去医院？”
　　我点头。
　　“当心毁容！不过已经这么丑了，也无所谓了。”
　　“你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贱。”我狠狠瞪他。
　　“其实你撞到第一个人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按我们的交情，我应该马上走出来帮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挺想看看你倒霉落魄的样子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
　　我懒懒地看他一眼，站起来：“我走了，你再坐会吧。我不想跟你一起走。”说完，我走到路口去等出租车。叶小司没有跟过来，坐在原地。我上车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拿出了烟，他抽烟的样子，令人觉得他有一些远。不过，我想那是他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