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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气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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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乔娜!
容言呼吸急促,他听过她的名字,并且牢记在心。更重要的是,那个如同他灰败心情的大雨天里,这个女人给了他呵护和温暖。虽然她没有收留他,可是他有了住所、食物,在异国他乡用不着挨饿,飘零无归的心也找到了短暂的寄托。
他直直的看着她,她也笑着看向他。然后,他眼里另一个小小的个子夺去了乔娜的注意力,她大笑着揉弄男孩的头发,男孩不领情的径直往前走。
乔娜,乔娜!
容言激动的跳起来,心里无限扩张的呐喊变成了一声声响亮、稚嫩的犬吠,这还不够!容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由半跪的姿势鼎力往前一窜,在他自己都没想明白的时候,他已经踏着热风冲了出去。
人群中眼神好的,也只看到一抹雪白色自脚下划过,待回神时,那水泥地面上连根毛发都看不见了。
容言去了哪儿?答案很快就揭晓了,他并没有掩藏自己,四肢并用,在一声仓惶失措的尖叫中堪堪稳住身形。这一顿,他冲破云霄的喜悦忽然不见了,就好像身上被栓了一条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是一块巨石,带着他的心一同沉了湖底。
乔娜一手将以利亚推在身后,一张似乎永远都绽满笑容的脸含着严肃,也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味道。
“STOP!”乔娜做了一个停止手势,她很紧张,不是怕博美犬而是怕它伤害以利亚,在她的印象里狗狗是世界上最聪慧的物种之一,即便不养狗,她也能知道它们一定听的懂人类的某种语言或动作。
容言停止了前进,这张熟悉、亲切的脸庞让他从心里开心,仿佛他跨越了种族的某种壁障,一个大大的笑容就能印出心底。但是,他所能看懂的情绪告诉他,乔娜并不欢迎他,甚至有那么一刻是厌恶的。
他猜想,这可能跟她身后的那个小男孩有关?刚才的那声尖叫足以说明问题,容言尽力不让自己陷入沮丧,这种挫败的情绪很容易冲垮一个人的心境,他现在不需要,将来也不需要。
容言尝试性的跨前一步,那男孩的嘴巴毫不犹豫的发出一声尖叫,短促却高昂,但是男孩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的男子汉气概和他涨红的脸颊矛盾的贴在一起,狼狈、没面子。很好,他竟然还学会了瞪眼。
有心继续吓他,无奈乔娜庄严如同一尊雅典女神,他进不能、退不愿、口不言,难道非要他用爪子在地上比划26个英文字母?容言垂着头,在以利亚毛骨悚然的注视下,两眼一闭,爪子一伸……乔娜光滑的脚背上顿时多了一个温热的小身体,毛茸茸、软绵绵,她几乎一动脚趾就能感受到。
“呜呜呜。”
容言被乔娜的动作弄的滑去了半个身体,他以为乔娜不喜欢他,一颗心难受的七上八下。心想着反正脸都丢了,索性这次彻底一点,小肚子挪啊挪的又把自己贴在了她的脚背上。这团雪白的肉球仿佛通了魔力,连怕狗的以利亚都舍不得挪开眼睛了。
“它好可爱。”丢了让她自己都厌烦不已的情绪,乔娜赞叹的蹲下/身体,当她的手指触碰到那一层温热时,他颤抖的身体连同她的灵魂一起卷入了一道看不见的记忆洪流。仿佛脑子里多了一台幻灯片,一个片段、一个场景,同样是白色的身体,同样的令人怜惜的颤抖身体,同样的撒娇调皮……
乔娜忍不住将他抱入怀中,或许同一品种的狗狗不大容易分辨,但是容言有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明亮、湿润,永远带着一层人性化的聪慧。乔娜惊喜的抱着他转了一圈:“小家伙,真的是你!”
毫无疑问,她认出了这只月前救下的狗狗。
容言委屈的眼睛立刻亮了,用以利亚的话来说,前一刻它们还是两颗玻璃珠子,现在已经变成了不容忽视的大灯泡,就是……挺可爱的。
容言炫耀似的的瞪了对面的男孩一眼,小小的脑袋蜷在乔娜的颈窝里瞎蹭,这自然散发出来的香味有种天生的诱惑,他仿佛回到了熟悉的母体,抱着他的人是他最亲、最爱的妈妈。
“呜呜呜。”
容言不能说话,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口吐人言来表达什么,一切尽在他哽咽、娇气的鼻音中。然而,他明白这个女人终究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母亲,她们有着本质的区别,一个金发碧眼,一个黑发黑眼;一个不过认识了一个多月,仅仅见过两次,一个却伴着他走完了二十多年的学习生涯。
最重要的是,乔娜有自己的孩子。
容言鼻头一酸,恨恨的瞪了那个活像吃了一百只蜘蛛的男孩。这样的男人他最讨厌了(容言完全将对方放在了同等的地位,这个7、8岁的男孩显然成了他的出气筒),没事就会赖着妈妈(他认为乔娜没去看他是因为这个臭小子),都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没有被成年女性牵手逛公园的羞耻。
乔娜一心沉浸在和小家伙团聚的快乐中,她绝对想不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见到它。小家伙看上去很健康,但是做惯了母亲的人都会有一种微妙的直觉,她觉得小家伙比上次分别时更依赖她了,那声长长的哀鸣她至今仍然不能释怀。
事实上,有一段时间她的情绪都很低落,仿佛耳边经常会听到小家伙可怜的呜呜声。它在挽留她,想到这里她就会心酸,无形之中增添了更多的内疚。但是,她很忙,她曾经有过前科——几乎忙碌的顾不上家,她的以利亚为此和她展开了长达半年的冷战。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必须将以利亚放在第一的位置。
所以,她来到了这里。
乔娜抚摸着手下的小小身体,一连串英文字母几乎组成了轻快的音符:“以利亚,它就是我和你提过的小家伙,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正在发烧,躲在一棵完全不能遮风挡雨的树下,我真庆幸自己那时候的预感。”
她迈着兴奋的步子想要同最亲密的人分享自己的喜悦,然而她忘记了以利亚最害怕的就是她手里毛茸茸的狗狗了。为此,乔娜得到了一打她平时根本没有途径获得的白眼。
“它那么可爱!”乔娜惊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她想不通以利亚为什么会害怕这么可爱、忠诚的生灵,她觉得人生中若失去了这样一位朋友,那么她的家庭总会有一点瑕疵,她和她的丈夫在结婚前都拥有过自己的狗狗,很可惜,现在它们都跟着他们的父母。
以利亚同样回以不可思议的眼神,他们家里没有狗狗,他的父母也从来没有提过,他以为他们和他一样不喜欢它们,现在看来……尤其这只死皮赖脸的狗狗最讨厌了,不但占了他的窝(以利亚完全没注意自己的用词),还挑衅的看着他!
“可爱?它在挑衅!”
容言满足的趴在乔娜的怀里,他听不懂英语,但是以利亚的表情和语气就是最好的翻译官。他本来还有些心虚加慌张的,乔娜适时的调戏——只是很单纯的摸下巴让他重新趴了回去,并且好整以暇的欣赏某种只有在动物身上才会出现的炸毛举动。
乔娜碧色的眼睛因它周围浅淡的鱼尾纹显得更加美丽了:“这说明它很聪明,亲爱的。”
“可是我不喜欢聪明的狗!”
“它也可以很笨的。”乔娜抢着回答,她把以利亚接下来想说的话堵了回去,“你瞧,它连走路都不会。”
“那可以学!”以利亚很生气,而当他生气的时候,他喜欢和别人对着干,你要是说太阳红彤彤的像一颗蛋黄,他保准会说它更像一只脱毛的雏鸡。
乔娜碧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好吧,那就交给你了。”在以利亚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她解释道,“我和詹森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以利亚原本明朗的小脸顿时被泼了一盆子墨,灰蓝色的眼睛也仿佛成了黑色。乔娜叹了一口气,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却被挣脱了开:“如果你不愿意去爷爷或者外公家,我和詹森都觉得,也许为你添一个伙伴会更好。”
以利亚毕竟是个孩子,即使他装的再老成也掩盖不了灵魂的脆弱,他负气的转身就跑:“去你的伙伴,我不要伙伴,我也不要你们。”
容言错愕的看着远处飞奔而走的人影,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天好像下雨了,有那么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悄悄的落到了地上。他似乎……做了不好的事情?容言不确定的猜测,他不会这门伴随多年的外语,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不能完全理解以利亚的生气。
他把错误都归咎到自己身上,或许正如他看见以利亚的时候,鼻头酸溜溜的不舒服,以利亚大概也是因为他抢走了本就属于他的乔娜?这一刻,乔娜温暖的怀抱都无法起作用了,这提醒了他——他是一个外人,说不定几分钟后他又得回到那个该死的诊所。
没有乔娜的地方,空气都是臭的。而没有以利亚的地方,他歉疚的心无法得到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