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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秉烛终章 241 ...

  •   那是他的颙寿,他心心念念的情人,除此之外不会有别人。

      以往探入颙衍的体内时,纵然感受得到属于颙寿的精守,但总像是寄生一样,独立在颙衍体内的某个角落。支配着颙衍躯体的,还是颙衍本人的精守。

      但现在不同。尚融清楚地感觉到,那个始终窝在角落的精守反客为主,占据了这个身体的每吋肌肤。尚融只消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一个活生生的颙寿就躺在他眼前,正准备睁开眼睛,微笑地向他道早。

      这感觉让尚融欢喜到浑身战栗。他的颙寿没死,他的颙寿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这个十七年来,他始终只敢在梦中怀抱的想法,如今竟然几乎接近实现了。尚融全身上下都被某种虚幻的狂喜感给填满,好几次都想爬起来大吼大叫一番。

      虽然心头某个角落偶然会闪过一丝失落感,但尚融说服自己,那是因为颙寿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缘故。

      尚融忍不住把视线,又递向床上那张紧闭着双眼、却年轻依旧的脸庞,这张脸无论左看右看,都是属于颙寿无误。

      这让尚融感到迷惘,至今他还是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时守庄那天,那个本来该是他义子的男人,浑身是血地倒在他眼前,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尚融本来以为一切完了,什么都结束了,上天连最后的眷恋都不留给他。

      但没想到下一秒奇迹出现了,他的小衍死而复生。但活过来的人却自称是颙寿,这让尚融还来不及感到欣喜,就被排山倒海的困惑给掩埋。

      尚融清楚记得那个男人最后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际说的那句话:

      『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那样的语气、那样的嗓音,就算是在如此令人困惑的情境下,尚融还是确定自己不可能听错。

      那是颙寿,那是属于颙寿的声音,许多年前,颙寿依稀就是用同样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那句:为了有朝一日再见你一面。

      但那是怎么回事?尚融望了妆镜里已然长出一圈髭须的自己,还有床上平躺的男人。这个人类应该是颙衍……应该是他从小养大的那个男孩才对。而虽然不想承认,颙寿现在应该躺在甘露池里,那个他年年守候着的地方才是。

      难道是他搞错了?当年活下来的是颙寿?死去的是颙衍?可是这不对啊,尚融纵使再迟钝,这对父子性格上的迥异,尚融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还是他们在不知不觉间互换了?但即使万般不愿回想,尚融也还记得,当年他是亲眼看见颙寿在他面前,被不知名的力量撕得四分五裂。也是他逼迫神农动用他的医术,勉强才修补起来的。

      而眼前的男人却完好无缺,除了胸口两生术的痕迹外,没有其他多余的伤痕。确确实实是属于颙衍的身体没错。

      不知名的力量……尚融忽然觉得迷茫起来。事实上,当年回到土地庙,看见那片断井残垣之后,尚融的记忆就几乎是片段的、支离破碎的。

      他只记得土地庙四下都是尘灰,他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柱,全都成了如同他记忆一般的断片。

      他和颙寿共同走过的小径、一起点亮的安斗灯、一块搭建的庙门,甚至他守护着颙寿,看着他几乎耗尽神格的精守,耽精竭虑安下的庙石,全都不复存在了。连带尚融对于当时的记忆,也彷佛跟着失落了一角。

      这十七年来,尚融总在拚命回想,包括那时候除了颙寿,还有被护在颙寿身下,胸口被开了个洞的颙衍以外,当时还有什么人在现场、现场又有什么异状等等。

      但无论尚融如何努力,都只能想起颙寿断手缺趾的凄惨模样。下一次完整的记忆就是在神农的手术房里,他还记得神农凝着眉,对叨着颙衍前来的他说:

      『神生之兽,大寺可以替你救这个孩子。但你得答应我们的条件……』

      这也是为何这许多年来,尚融拚了命地想找出杀害颙寿的凶手,却始终徒劳无功的原因。

      尚融一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而那个「什么」,就是找出颙寿死亡之谜的关键。

      他也曾想过从颙衍口中问出真相。但颙衍的记忆流失得比他更彻底,两生术之前的事,包括土地庙究竟被什么生物袭击、颙寿又是如何保护他等等的,颙衍一概都不记得了:『我睁开眼睛,只看见尚融而已。』那孩子事后曾怯生生地这么对他说。

      然而不论如何,颙寿终究是回来了。时守庄那一句话纵然短暂,颙衍再度昏迷过去后,尚融曾经不只一次摇着他的身体,吼叫着要他清醒,但颙衍再没睁开眼睛过。但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对尚融而言已然足够。

      颙寿回来了,一如他曾经许下的诺言,尚融再次握紧了颙寿的右手。

      这一次,他们要携手走一辈子。

      思及此,尚融俯下身,用唇瓣轻轻触碰颙衍削瘦的侧脸,从耳际滑到了下巴,最后停在颙衍伤痕累累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醒来吧。」

      尚融不自觉地启唇,嗓音微哑。

      「醒来吧,喂,睁开眼睛,我在这里,清醒吧,快点醒过来……」

      「你希望清醒的,是你的天然神格者,还是衍?」

      身后清脆中带讽刺的嗓音让尚融一竦。虽然他很快认出了来人,但这样柔情密意的氛围被人这样打断,虽然知道此时不宜动气,尚融还是忍不住凝起眉头。

      「我记得我说过,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协助。」尚融揉了下疲倦的人中。

      他把视线递向站在门口,侧背倚着门框,两手还插在口袋里的鸟妖。竟陵身上还穿着归如高中的制服,脚下踏着剑道专用的布鞋,他新的木剑在上回时守庄之役时不翼而飞,否则尚融很确信现在那把剑会指着他的鼻子。

      「你拿什么立场说这种话?衍的监护人?父亲?还是情人?」

      竟陵冷冷地问道,半晌又想到什么似地一笑:「啊,还是你是以颙寿情人的立场?对你而言,他已经不再是你的小衍了?」

      尚融仅存的单臂仍旧紧握着床上男人的掌心,五指却略紧了一紧。

      「我现在没有和你吵架的心情,小太鹄。」

      「要是醒来的人不是衍,你打算怎么办?」

      竟陵丝毫不放松,他从墙上直起身来,直视着床榻旁的尚融,语气咄咄逼人。

      「要是醒来的人不是衍,是别的什么人,你打算怎么办,衍的监护人?」最后的称谓竟陵特别加重了语气。

      尚融没有动作,只是持续低垂着首。

      「……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小衍从我面前消失。」

      「但如果醒过来的人,是那个天然神格者呢?」

      竟陵立时接口,语气锐利逼人,「如果那个自称颙寿的怪物,占据了小衍的身体,你打算怎么做?你会把那个怪物……」

      「不许叫颙寿怪物——!」

      尚融忽然低吼了一声,声量大到连竟陵在激动中也不由得一颤。整个土地庙彷佛晃了一晃,竟陵隐约看见长廊那端有人探出头来。但这几天土地庙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房间属于生人勿近的状态,连忌离都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竟陵没有退缩,他站在门口,站得直挺挺得,下唇咬得微微泛白。尚融总算看了他一眼,眼神闪过一丝疲惫,他低下首来,用指尖揉着人中。

      「不许你叫他怪物,你没那个资格。」尚融又强调了一次,语气冰冷似铁。他很快又低下头,阖上轮廓深邃的双目。

      「滚出去,我说过了,这里只要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所以只要醒来的是颙寿,你就不会再找衍回来了,对吗?」

      竟陵并没有因此被吓退,他的眼眶胀红,反而往房里踏了一步。

      「你宁可活过来的人是颙寿,你一直希望颙寿活过来,为了让那个早就死透的男人活过来,就算衍消失了也无所谓,你心底深处一直是这么想的对吗?兽族的王子,你根本一点也不在乎衍的死活……」

      「我当然在乎!」

      尚融猛然截断竟陵的话头,他本来不想理会鸟妖的挑衅,但对方说到这分上,尚融疲惫之余也不由得火大起来。

      「我要是不在乎的话,会连自己的心脏都赔给他吗?我要真不在乎小衍,他现在就不会躺在这儿,我也不必像这样为他的心脏跳不跳而烦恼。我要不在乎小衍的话,这世上谁在乎?」

      「你是因为那个神格者的托付,你才不得不照顾衍的吧?」

      竟陵丝毫不放松。

      「因为那家伙临死前把衍托付给你,你为了守住和他的约定,才勉为其难地照顾衍的不是吗?我还没说你,总是在衍面前颙寿颙寿的,从来不在意衍的感受,对着儿子还想着老爸,把衍当作你情人的替代品看,你不恶心,我都觉得难受了。」

      「你说什么?」尚融几乎要从床榻旁站起来。

      「我有说错吗?你敢说,你从没把衍当成那个神格者看过?」

      竟陵质问。尚融气息一窒,脑子里不由自主闪过许多画面,一时沉默下来。竟陵逮住他的表情,嗓音更加充满讽刺:

      「我说的没错吧?如果可以选的话,你巴不得拿小衍来换你的情人回来!」

      「住口!」尚融压低嗓音,握着颙衍的五指松了又紧,要不是他失去一只手臂,这只嚣张的鸟早被他一掌巴飞了。

      「要我闭嘴可以,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如果醒来的人不是衍,你打算怎么做?」

      尚融怔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彷佛永远不会睁开眼睛的男人。再望了竟陵那双满目血丝的双眼一眼,竟别开目光。

      「我说过了,我不会让小衍消失。」他开口,嗓音干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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