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秉烛终章 3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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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跳停止的时候，我喂血给你，你向我道了歉，然后说了些什么。但没说完就昏过去了，那时候你想说什么，小衍？」
尚融简直像要把他盯穿一般。从前尚融看着他时，颙衍都有一种尚融透过他的身体，在看另一个人的错觉。所以他讨厌和尚融说话，更讨厌像这样和他对视。
这是颙衍第一次觉得，尚融的眼神里，完全没有另一个的影子，他切切实实地只看着颙衍，只看着他一个人。
这种感觉让颙衍心慌意乱，他微微别过头。
「没有什么。」他顿了一下，又说：「我先让秉烛把壁丹的事处理完，就把身体让回去，否则我爸一直想做傻事。你别担心，我不会侵占这身体多久。」
尚融仍旧凝视着他，忽然站起身，走到他跟前。颙衍吃了一惊，直觉地蜷缩。
「做、做什么？」
但尚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单臂，从后搂住了颙衍的身躯。和抱颙寿时不同，这个拥抱极其轻，却极其温柔，不带力道，却又坚定得让人无从抗拒。
竟陵动了一下，但看尚融脸上神情，终究什么也做，任由两个人相拥。
颙衍感觉两人的心脏紧贴在一块，属于同一个人的心脏竟彷佛跳动了一下。然而这一切只是颙衍的错觉，尚融只抱了一下，便松开了颙衍，坐回对面的椅子上。
颙衍触摸自己的胸口，仍然是一片死寂。
「不要紧……这样就好。」尚融嗓音低沉。颙衍却怔了一下，不清楚尚融的意思，是不需要他渡化精守，还是说别的。
秉烛走到椅子的中间，他拿起一根蜡烛，在掌心点燃，搁在每个人身侧的蜡烛也跟着燃起，他看着眼前的情境，忽然笑了笑。
「好怀念呢……我刚到归如土地庙时，好像也是这个样子。」
他笑了笑，竟陵一怔，知道他指的是烤肉大会的事。说起来只不过今年夏天开头的事，竟陵回想起来，竟觉得恍若隔世。还记得他和颙衍是怎么为了一根香肠大打出手，颙衍还因为碰触秉烛的胸口，被弹出去骨折半个月。
那时候久染、忌离都还在，虽说是罪犯的群聚地，但竟陵却没什么悲伤的回忆。
那时候，竟陵真的曾经想过，那景象就是他的永远。
秉烛似乎也有同样感怀，他环顾所有人一圈，最后定在土地神那张蹩扭的脸上。
「大家知道……『飞升成神』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吗？」
神农的身体震了一下，他是现场唯一没坐下的人，只是站在看得见秉烛的地方，盯着他的靛色短发。
「是什么？应该说，这世上真有人可以成为真神吗？」
竟陵问道，这确实是他一直以来的疑问，秉烛便笑了笑。
「你们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修行者的最终目标，就是飞升成真神，得到永恒，除此之外的精守也好、元婴也好，都是成为飞升前的阶段行为罢了。但是飞升既然如此重要，阳世里的人却从未见过真神，你们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他用女娲的口吻说着。神农望着眼前的少年，忽然睁大眼，「你是说……」
「不愧是小神，你是除我以外道行最深的人，应该隐约查觉到了才对。」
秉烛缓缓启唇。那一瞬间，竟陵似乎见到某个靛色长发的身影与她相迭。
「飞升成神，就是成为因果律。」
尚融凝起眉头，「成为因果律……？」
「飞升者之所以从未被人看见，是因为他们没有肉身，不是因为肉身消灭，而是因为根本不需要肉身。」
秉烛歪了下头，表情显得有些寂寞。
「还记得我刚来土地庙时，久染姊……九长老跟我说过的话吗？久染姊说，土地神就像网络游戏里的GM一样，他协助管理所有的玩家，本身在游戏之内，却又比一般玩家拥有更高的权限，因此他既是普通人，又不是普通人。」
「某些方面来讲，神格者也是一样的，他们管理着大千世界的众生，但本身仍保有肉身，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也会因为伤病而死亡，不论寿命的话，和一般人其实没什么不同。」
「也因此神格者也好、福德正神也好，都像是GM一样，虽然通晓部分的游戏规则，拥有比一般人更强大的权限，却无法改变规则本身。」
「所以所谓飞升成神……就能够掌控游戏规则？像是变成系统管理人那样？」
竟陵开口了。他是里头最科技宅的一个，包括神农在内，颙衍和尚融显然还在为「GM」这个词困惑，他却已了然。
「正是如此。但正因为是系统管理人，所以不能和游戏里的人有任何接触，本人也不能有玩家身分，他必须完全外于这个游戏，一但从神格者飞升入天门，这个人在阳世间便不再存在，但也同时无所不在。很寂寞，不是吗……？」
神农直起身来，「那妳……」
秉烛又笑起来，笑容里满是温柔。
「嗯，从最后一次闭关时我就明白，我即将成为因果律的一部分，即将离开这个世界。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但天律就是如此，小神，就像我跟你说过的一样，时候到了，那个修行者自然就会明白。」
秉烛深吸口气，语气变得略显低沉。
「但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因果律出现变异，我是阳世间离天律最近的人，因此最早就发现不对劲。我发现壁丹的事情，开始追查，最终发现一切的源头，就是归如的福德正神庙……也就是颙衍老师的父亲。」
「我直觉地认为，这是我必须去解决的事情，我在这个一切如实的大千世界最后的任务，也是我的劫数。所以我离开大寺、背着小神、背着所有长老，以为自己就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
秉烛叹了口气，他看着神农。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同那个缺口让你们看见的。我的妄自尊大，让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最终导致了这样的结果。神兽会和天然神格者分离、那个缺口会到阳世来作乱……某些方面都是那个选择的结果。」
「所以我才请小神将我送回颙衍老师身边……既然是我的错误，就该由我来收拾。」
他望着还沉睡在神农怀中，收伏着壁丹的颙寿义体，神色平静。
「我会带着这个缺口离开，他是因果律的一部分，理应与我一起回归因果律，从此无论是我，还是这个缺口，都将不复存在于这个大千世界。」
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神农依旧抱着那具义体，他的猎帽已然脱了下来，默默推了下眼镜。颙衍一直坐在椅子上听着，此时终于开口。
「也就是说，你打算要离开这里了？现在在这里？但是秉烛呢？」
秉烛愣了一下，颙衍便有点不自在地望着他。
「那小子再怎么说都是我的学生，我是不知道什么飞升不飞升、因果律什么的，反正我也没有神格。但再两个月就是毕业典礼了，班长还有副班长他们，和这小子感情都不错，他不是还有徒弟什么的吗？你就这样带着他走，我要怎么跟班上同学交代？总不能跟他们说他去当那个什么系统管理人的吧？」
秉烛说不出话来，颙衍犹豫了一下，又说。
「而且你从刚才就一直说什么错误的选择，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有选错什么啊！壁丹那家伙一直都是混账王八蛋，我要是站在跟你相同立场，我也会一掌劈了他，没把他□□割下来塞进他嘴里就不错了。」
「要是他真的取代我，不用你来杀，我也会自己跟他同归于尽。你唯一可以说的上错误的，就只有刚好不小心杀到我爸而已。」
颙衍搔了搔头。
「虽然我不知道颙寿心里在想什么……反正他这个人一向很难懂。嘛，说到底你和颙寿都一个样，矜持得的要命又假仙，明明心里有很多负面的想法，偏要装得很淡然很优雅，对自己的错误又不能容忍，老是用毁灭自己来掩盖那些错误。」
颙衍不自觉又碎碎念起来，但这回洞窟里的人都静静听着。秉烛的眼神泛着异样的神采，凝视着眼前的归如土地神。
「但你真正要道歉的人根本不是我，也不是我爸，更不是土地庙里任何人，而是那些支持你的人不是吗？」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神农，但神农镜片下的眼神实在太恐怖，颙衍卒仔地又转回头，只是用大姆指比了下。
「有个人支持你所有的行为，在你身后保护你，百年如一日。你不觉得比起当初你有没有选择正确，你更应该关心这件事吗，秉烛？」
秉烛似乎完全愣住了。颙衍语气不善，表情却认真，秉烛眼神渐缓，轻声笑了起来。
「颙衍老师，你真的、是个好老师呢……」
他说着，竟陵在他眼角隐约看见潮湿的事物。他感觉秉烛的身影逐渐淡化，那头被自己削断的靛色长发逐渐伸长，一路垂坠到地上，同时间秉烛的身体也泛起五色微光，他走向被神农，神农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秉烛只是接过他手里的义体，像抱着什么孩子似地托在手里。
「『秉烛』是我的元婴，是我在阳世间的分身。他和『颙衍』的状况不同，颙衍做为福德正神颙寿的独子存在，既然已经给了他名字和身分，他在大千世界就有一席之地，任何人都不能否定他的存在。」
秉烛望着颙衍，神色充满温柔，这眼神让颙衍似乎想起什么来，不禁一呆。
「但『秉烛』不同，他取代了女娲的存在而降生，承继了我所有的意志。他与女娲是一体的，无法独立于女娲而存在。」
竟陵的表情有几分遗憾，「所以那小子真的不能留下来？那你……」
秉烛的身影似乎又淡了几分，烛光映照着他的侧影，把他靛蓝色的长发照得更加妖异美丽。
「但是颙衍老师，你说的没错，这三个月虽短，但无法否认『秉烛』这个人确实存在过，也不该否认。我该好好向你们告别，无论是颙衍老师，还是尚大哥、竟陵哥、忌离哥……还有久染姊，虽然她人不在这里。」
他语气难掩感伤，颙衍却忽然咳了一声。
「那个啊，如果是那个吸血鬼房东的话，她其实……有留言给我们。」
「留言……？」竟陵问道。
颙衍从裤袋里摸索一阵，摸出一朵被压得有点悲剧的花出来，看上去像是桃花。
「嗯，就是我……颙寿被大寺抓走的时候，那家伙放进我口袋里的。但颙寿没去碰，后来在寺牢里有被阎魔搜身，但他也没把这朵花拿出来，不知道为什么。」
颙衍把那朵花托在掌心，稍微灌注了点精守。只见原本被压得出汁的桃花，彷佛死而复生一般，在颙衍的掌心绽出冶艳的色泽。大寺的长老经常以花形传递讯息，特别是女性的长老，虽然颙衍常碎碎念用便条纸还比较快一点。
『阿衍，还有土地庙的各位，我是久染。』
久染的嗓音从桃花瓣中流泻出来。桃花凋了一瓣，在颙衍掌心泛着光芒。
『听到这段留言的时候，应该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大事。我很抱歉，虽说现在道歉显得过于伪善，毕竟我从一开始就做了选择，但无论是逮捕颙寿和尚哥作为诱饵的事也好、在寺牢里击杀忌离的事情也好……都非我的本意。』
颙衍和尚融都沉默着，后者看了前者一眼，颙衍的表情十分严肃。
『我并不是求取你们的原谅，只是想告诉你们，哥哥指派我成为归如土地庙的负责人，虽然从来别有用心。但和你们相处那些时光，是我数百年神格的生涯中，少数感觉到自己也曾身而为人的时候。』
『神格者的生命漫长，兽身神应该也能够体会，经常会忘记自己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活人。但跟你们相遇、相处，让我觉得自己又回到入大寺庙享前，那些和久羊一起渡过的光阴。』
桃花持续凋着花瓣，两瓣、三瓣。久染的嗓音一如竟陵记忆中的明亮，让他想起当时短暂地借住久染家时，她替自己泡的那杯可可的热气。
『这些年哥哥沉浸在过往的仇恨中，我也只能陪着他，因为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今后或许也会一直如此。』
『但我至今仍然会想起，秉烛来到土地庙那一天，那个烤肉大会。虽说最后发生了不少事，但我想即使我有日修成正果，离开这个大千世界，也仍然会记得那个晚上，我们每个人拿着蜡烛，轮流说鬼故事的那个夜晚。』
桃花凋的只剩下一瓣。颙衍轻触胸口，久染的净莲还在体内，虽然效力已极其微弱，但颙衍仍能感受到它所赋予的，属于活人的温度。
『未来不知道还有无相见之期，但至少，我希望能够好好的道别。』
『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再回到土地庙里，再和你们一起秉烛夜话。那一定比修成正果、飞升成神，更加吸引人吧？』
久染的留言似乎就到此为止。桃花的花瓣在颙衍掌心落成一片，精守的光芒漫灭，只留下颜色黯淡的残瓣。一时洞窟里围坐的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包括秉烛在内，每个人心底都有许多感慨。
竟陵刚想说些什么，秉烛便抢在他之前开口了。
「……归如这地方，有个传说不是吗？」
秉烛深吸了口气，露出笑容。
「只要聚集六个人，每个人拿着蜡烛，轮流说一个故事，讲完就把蜡烛吹熄，等到最后一根蜡烛吹熄，故事的内容就会成真，对吗？」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秉烛终章 3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