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燭夜話：秉燭終章》吐維

58、秉烛终章 290

　　「啪」的一声，黄色符箓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秉烛看那妖鬼竟挣脱了右手，颙寿就站在离他不到一公尺的距离，妖鬼便伸出手，触碰到颙寿的脸颊。

　　「颙寿，小心……」他听见尚融在后面沉声警告。

　　但颙寿居然也没有闪开，他身体微颤，似乎想起了什么至为重要的事情般，连唇色都显得苍白。

　　打从颙寿苏醒过来开始，秉烛就看他始终指挥若定，彷佛随时知道该什么时候该做些什么，这是秉烛地一次见到他如此无措的样子。

　　「劈啪」一声，束缚住妖鬼左手的符箓也裂开了，妖鬼的身体仍旧贴在墙上，他伸直手臂，竟用两手拥住了颙寿的脖颈，像失散的孩子终于找到父母一般。

　　秉烛看那个妖鬼的手指竟逐渐转淡，触碰到颙寿的地方近乎消失，彷佛要融入颙寿的躯体一般，他直觉觉得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虽然他也不解眼前这一幕的意义，仍旧伏低身体，打算先把颙寿救下来再说。

　　「老师！」

　　秉烛禹步向前，踏定天枢的位置，就要上前救援。但此时龙涎庙里竟传来「机——」的一声清响，像是有什么机械开始运作的声音。

　　秉烛停下脚步，龙王庙里的人都停下动作，竟陵也回过头来。只见运转的竟是一直搁在神坛上的，芬妮他们预先设置的投影机。

　　投影机发出蓝色的幽光，微弱的机械声持续半晌，原本空无一物的投影屏幕竟出现影像。片头没有画面，只放了像是七夜怪谈一样浮夸的背景音乐，秉烛听见芬妮不符时宜的欢快声音从背景传出来。

　　『嗨——各位亲爱归如高中的同学们，恭喜你们闯到第二关。两位的感情有因此更进一步吗？现在要请两位先坐下来，欣赏一段影片。』

　　『影片虽然有点长，但请一定要专心看，因为通往最后关卡的答案就藏在影片中，或许你和他一直以来想找的答案，也会藏在影片中喔！』

　　『那么，祝两位观影愉快！』

　　投影机的光茫在屏幕上逐渐扩大，覆盖了整座龙涎庙。秉烛睁大眼睛，只见屏幕上由淡至深出现一排文字，宛如鲜血蘸成的字体，那瞬间秉烛的视线也被血色所填满：

　　『准备好要接受审判了吗——？女娲的孩子们……』

　　＊＊＊

　　知诚走进观音庙时，发现芬妮一个人手捧着蜡烛，坐在观音像前的椅子上，低垂着首，彷佛十分沮丧的样子。

　　他被秉烛丢在半路上，虽然不知道秉烛如此十万火急的原因，但知诚左等右等，都等不到秉烛回来找他，打手机也没人接。观音山本就是知诚的家，他也想不到有何危险性，于是便自己找了路回到观音庙。

　　「芬妮学妹……？」知诚低声唤道。

　　芬妮似乎垂着首，知诚看了下观音庙，摆满了空的蜡烛座。其他学生似乎都已经出发了去试胆大会了，唯一的蜡烛只有芬妮手上的那盏，而芬妮好像睡着了，被知诚这声唤声惊醒。

　　「知、知诚学长？！」

　　芬妮大吃一惊，她从神坛前跳起来。知诚想她应该是等着自己，等到靠在神坛上就睡着了，一时心中满是抱歉的情绪。

　　「对不起，我来晚了。秉烛……学妹中途就离开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知诚搔了搔头。其实打从昨晚忽然被拉进颙衍家开始，知诚就在一头雾水中渡过，虽说从小他就是如此，总是在莫名其妙间卷入各种奇怪的事件，但最后总会莫名其妙地没事。

　　记得颙衍老师还曾经感慨地说过，他这辈子多半受到什么超强力神明保庇，才能经常逢凶化吉，要他没事多拜拜感谢一下后台。

　　「其他人都出发了吗？试胆大会？」知诚问道，芬妮望着知诚额角的薄汗，表情有些异样，半晌才点了点头。

　　「嗯，刚刚林家兄弟是最后一组，大家都出发了，连颙衍老师都回来了，现在应该跟小桃在最前面吧。我、我还以为学长不会来了……」

　　芬妮的语气略带惶恐。知诚听见颙衍也到了，表情有些意外，但他也没细想，点点头说，「那学妹妳等一下，我去换件上衣，待会跟妳一起出发。」知诚说着，便往内室走去，芬妮看着知诚的背影，忽然冲口而出。

　　「学长……！」

　　知诚回过头来。只见芬妮手上捧着蜡烛，站直了身看着自己。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烛光映照着那张有着异色瞳眸的小脸，知诚进庙里的同时，观音山降起了毛毛细雨，雨随着风卷进观音庙，打湿了芬妮金色的卷发。

　　「学长，对我……我是说，学长觉得，我、我是什么样的人？」

　　芬妮略显语无伦次。知诚愣了一下，他看着这个小他一届的学妹，老实说，他的高中生涯至今为止，除了功课和练拳，每天就是往返观音山和归如高中之间，生活极其单纯。高中生的通常娱乐，像是唱歌还是谈恋爱什么的，知诚几乎都没什么兴趣。

　　虽然过去也有不少人跟他告白过，有男的也有女的，但知诚对于「我喜欢你」这句话的解读就是「我想跟你做朋友」。也因此总是用温暖的笑容响应，「我也喜欢学妹（学弟），我们当一辈子好朋友吧！」不知道为何对方总是哭着跑走居多。

　　在归如高中三年，若说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人，除了他的拳社指导老师，大概就只有刚才吐着火拍着翅膀救了他性命的那个人。这件事知诚到现在还处于脑袋当机的状态。

　　「学妹吗……？啊，学妹是个很能干的人啊，和桃惜学妹很像。」

　　知诚无心机地说着。也因此他对眼前这个女孩，还真的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除了知道他是演剧社社长、女生班副班长外，印象中就是个活泼外向的女孩子，总是站在众人之前，带动班上的气氛。

　　知诚也喜欢和那两个女生相处，总觉得如果自己有两个妹妹的话，大概就是那种感觉。虽然他有亲妹妹知心，但这妹妹从小怪异，知诚好歹也是正常高中男生，有时候也会幻想一下妹妹红着脸说「我长大以后要嫁给哥哥」的情景。

　　「和、和小桃一样？」芬妮瞪大眼睛，似乎很不能理解知诚的话。

　　知诚便点点头，「嗯，芬妮学妹和桃惜学妹很像啊，唔，也不能说很像，应该说是很速配吧。学妹很活泼，桃惜学妹看起来很安静，但是学妹有时候对一些事情会有点胆小，桃惜学妹在某些地方又意外地大胆。每次看到妳们两个人在一起，怎么说，给人一种很圆满的感觉，好像一个人那样。」

　　知诚的话显然让芬妮陷入迷惘，特别是说道「学妹对某些事情有点胆小」的时候，她眨了眨眼睛，又鼓起勇气问道。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喔，学长跟我们其中一个人交往，学长会选择谁？」

　　知诚愣了一下。芬妮似乎相当紧张，拿着蜡烛的手微微捏紧，几乎出了汗水。知诚歪头思索良久，芬妮的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

　　「唔，我没办法选。」

　　知诚老实地答道。

　　「你们两个我都很喜欢，都想和你们当朋友，即使从这里毕业、离开归如，也想再见到妳们。芬妮学妹也是吧，希望和桃惜学妹一直这样走下去，就算毕业、结婚、就业、生小孩，都想要持续这种关系……我想桃惜学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面对知诚意外的回答，芬妮看来有些慌乱。观音庙外的雨势似乎加剧了，雨丝风片拍打着两人的脸，也打湿了芬妮身后的两面观音像。

　　芬妮看着知诚那张微湿的脸蛋，似乎再也忍耐不住，她握紧手中的蜡烛，脱口而出：

　　「知诚学长，我——」

　　「轰隆」一声，观音庙外竟打了个响雷，夏雷的炽光照亮了两人的视界。芬妮惊叫一声，不知道哪里脚下一绊，竟往知诚的方向摔落。知诚也吃了一惊，忙伸手接住自家学妹的身躯。

　　「学、学妹，小心一点……」

　　雷声似乎击中了神坛后方，整个观音庙震了一下，观音像前的香插掉了下来，落在神坛前的地上。知诚单手抱着芬妮的背，感受到芬妮略微升高的体温，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掉落的香插旁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正冷漠地看着相拥的知诚和芬妮。

　　「知、知心？！」

　　知诚惊叫出声，没想到自家妹妹忽然出现。他这个妹妹向来神出鬼没，知诚向来很难掌握她的行踪。明明是小学生，有时却会莫名消失个十天半月。

　　只见她站在神坛之侧，知诚意识到妹妹的视线，不知为何有点不好意思，忙将芬妮推坐起来。芬妮的脸整个是红的，默默跪坐在知诚身后，低着头没说话。知诚这时才注意到知心浑身湿透，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连头发也被大雨给濡湿。

　　知心微微喘着息，脸上仍是没有表情，「寺囚……逃跑了。」

　　知诚怔了一下，「寺囚？」

　　知诚注意到知心的右手夹着一张纸，看起来像是符箓一类的事物，只是已被雨水打湿，上头的字迹也模糊了。

　　「水族寺囚椒爪，杀伤管理人跑了。现在观音山有危险，你们不要出去。」

　　知心简短地告诫道。知诚也习惯妹妹这个省字一姊，却见知心转过头，眼看又要离去，夏雷再次劈下，雷光照得观音庙一瞬间有如白昼，知诚才发现妹妹竟似受了伤，上臂的地方一片鲜红，不禁大吃一惊。

　　「知心，你受伤了吗？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跟哥哥说？」他说着便跳起来，就要替知心看伤口。

　　知心难得露出一丝蹩扭的表情，「无妨。」她说道。

　　但知诚不让她躲，他捉过知心娇小的身躯，替她解下潮湿的外衣，只见肩膀的地方像是被什么锐利的事物削过般，竟还在冒着鲜血，知诚一惊之下非同小可。

　　「到底是怎么回事？哥哥先替你包扎，待会我送你下山，桃惜学妹家隔壁那间诊所应该还有夜诊。」

　　「我说过无妨，是我大意。那个水族妖神十分危险，我非把他带回来不可。」

　　知心还待挣脱，但知诚神色一紧，「不可以！」他忽地提高声量，把知心和一旁的芬妮都吓了一跳。

　　知心抬头看着自家兄长，知诚那张脸被烛光映照着，显得忽明忽暗。

　　「……我很没用。」

　　知诚一吼之后，自己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嗓音略缓下来，「很多事情我都不懂，从小就是这样，虽然多少看得到一点东西。但我不像颙衍老师这样，也不如知心妳，我常不知道老师或是妳，究竟在面对什么事情。」

　　他用手按着知心的伤口，知心似乎吃痛，微微皱了下眉。

　　「但有件事情我是明白的，那就是我是你哥，我有义务要保护妳这个妹妹。现在，跟我去后面，我替妳包扎，懂了吗？」

　　知心似乎懵住了，她仰头望着难得神色严肃的知诚，先是睁大眼，跟着像理解到什么事情般，微微低下了头。

　　「嗯，我知道了。」

　　她犹豫半晌，又说道：「……哥哥。」

　　她伸手牵着知诚的手，又抬头看着知诚，忽然开口说道：「我喜欢知诚哥哥。」

　　知诚一怔，芬妮在旁边瞪大了眼睛，跳起来要说些什么。她感觉知心先瞥了她一眼，用几乎没有眼白的黑色瞳仁仰望着知诚。

　　「我最喜欢哥哥了。所以请哥哥不要喜欢上别人，永远留在知心身边。」

　　知诚先是愣了愣，随即笑得如夏日阳光：「嗯，我也最喜欢知心了，妳放心，哥哥哪里也不会去的。」

　　「呃、欸……知、知诚学长？」

　　芬妮跪坐在神坛前，眼睁睁地看着知诚牵着知心的小手走过她面前，往观音庙内室走去，彷佛看见她逐渐消逝的夏日青春。

　　「不——学长！我、我的试胆大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