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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秉烛终章 269 ...


  •   「你们心里的『颙衍』,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男人忽然开口问,目光竟望向刚把茶壶放下,正准备悄悄缩到一角去的知诚。

      知诚愣了一下,没想到颙衍会第一个点名他。总觉得『这个』颙衍的目光十分凛烈,他不自觉地开口:

      「呃……颙衍老师吗?老师是个表面上很冷漠,但实际上很关心每个学生的老师。之前我的内裤被内裤贼偷走时也是,老师是第一个注意到我没内裤穿的人……」

      大概是察觉厅内气氛有点微妙,他学弟的表情尤其大便,知诚很快换了Episode。

      「颙衍老师比谁都细心,拳社的学弟妹一有什么不舒服,不用特别开口,颙衍老师总是能第一个发现他们的需要。就算只是手指头扭到这样的小伤,老师也会反应过度地帮那个学生包扎……总、总之,大家都很依赖颙衍老师。」

      这话说得客厅里又是一阵静寂,只是安静的意味有点不大相同。知诚看竟陵的神色越来越不善,眼楮深处一抹微红。

      「秉烛,你呢?」男人又问坐在一旁的秉烛。

      秉烛想了一下,说道:「颙衍老师……是个比谁都怕寂寞的人。」

      他顿了下,又说:

      「我本来以为老师很冷漠,因为老师总是拒绝别人的关心。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壁丹的事也好、心脏的事也好,老师总是不向任何人求救,总是一个人默默地解决所有事……直到老师在游览车上跟我说了那些话为止。」

      他直视着男人的眼睛。

      「老师对我说……他再也忍受不了那种痛苦。我才忽然明白,老师也是会撒娇的,老师一直渴望着什么人能发现他在受苦,希望有人能保护他、陪伴他,或至少摸摸他的头,说他已经做得够好了。」

      男人的表情有几分意外,但他也没有响应什么,只是把目光转向离得最远的忌离。

      「忌离,你觉得呢?」

      忌离似乎没意料到男人会问到他。他安静良久,久到土地庙的人几乎要以为他睡着了,半晌才听他出声。

      「是个好人。」

      忌离说道,难得嗓音有几分起伏,「那个土地神……是个好人。」

      面对水族难得的称赞,男人却只是「嗯」了一声,对忌离的答案不置可否,又把视线转向了墙边的竟陵。

      「陵……你呢?」

      「不准用那个称呼叫我。」

      竟陵声音冷得像冰,带点隐忍的颤抖。

      「你问这些要做什么?衍是什么样的人,土地庙里每个人都很清楚,衍和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是无论任何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法抹灭的。如果你以为光是搜集一些似是而非的数据就可以取代衍的话,你也想得太天真了。」

      客厅里又安静了一下,大概是竟陵直接把「取代」二字说出口的缘故。沙发上的颙衍安静了一会儿,尚融像是担心他似的,搂着他腰的手微微缩紧。

      男人吐了口气,仰头望着土地庙的天花板,像是累了似地闭上眼睛。

      「所以说,你们心里的『颙衍』,都不是一个扁平的的名字,甚至也不是指这个□□、还有这个□□里属于修行者的精守。而是那些你们与『颙衍』共同经历的回忆,不管是在学校的、还是这间土地庙的……对吗?」

      知诚点了点头,但土地庙其他人都没有反应。他看竟陵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都快要下雷阵雨了。

      「什么意思……?」

      竟陵问道。沙发上的男人便忽然望向他,眼神忽然变得熟悉而温柔。

      「陵,我真后悔,如果当初在海边好好跟你道别就好了。你跑得太快,我来不及对你说,我不把净莲的事情告诉你,不是为了怕你伤心,我是怕我自己,我太害怕看到你伤心的样子。那会让我不知所措,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

      竟陵的眼睛缓缓瞠大,男人的告白来得突然,竟陵那双漂亮的大眼一下子变得通红。知诚以为他是感动,但下一秒竟陵便从墙上跳起,知诚听他大吼一声,右手缠满鹄火,竟朝那个拥有颙衍外貌的男人扑去!

      然而竟陵的动作到半途就停住了,原因是有人阻挡了他的动作,而且还不只一个。

      其中一个是秉烛,他不知何时移动到竟陵身侧,一掌架住了竟陵的身躯,竟陵冒着烈焰的掌便停在颙衍眼睛前方一吋,却无法再往前一点。

      另一个是尚融,他搂着颙衍的掌瞬间化为兽掌,锐利的指甲对准竟陵扑来的方向。竟陵只消再往前一吋,就会像刚才饕餮一样,成为神兽爪下的牺牲品。

      「这样好吗?我如果真是『颙衍』,好不容易才活过来,又要被你杀一次了。」

      男人的表情依然平静。但凝视竟陵的眼神中,却多了些先前没有的某种情绪。但盛怒下的竟陵显然没有察觉,他几乎是嘶吼着:

      「不许你剽窃衍的记忆!」

      秉烛几乎是架着他的身体,如此才能阻住竟陵的势头。

      「衍才不会这样说!衍他是……他即使再喜欢一个人、再伤心再难过,也不会轻易把话说出口。他就是这样,即使自己难过的要命,他也会咬牙忍着,就连我们这些天天在他身边的人,他也不肯说一句心里话……」

      竟陵忽然咬住下唇,知诚看他原本通红的眼眶忽然袭上水气,缠绕在他掌间的鹄火似乎也因此灭了些许。

      「他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蹩扭的让人生气……哪……」

      知诚看颙衍的身体微动了下,他从沙发上直起身,尚融盯着他的动作。那一瞬间,颙衍似乎想去拥抱眼前的太鹄鸟妖,但最终还是把这些冲动全都压抑下来,知诚看他缓缓跌坐回沙发上,神色染上一抹疲倦。

      「对不起,竟陵。」

      他唤了称呼,竟陵蓦地抬起头来。

      「我没有其他办法。除了这么做,我无法掌控神格者的精守,神格的精守太有洁癖,他无法忍受在拥有另一个人格在体内的状况下,与我的意识结合,我尝试过很多方法,但我的精守都置之不理,之前我一直醒不过来就是这个原因。」

      「另一个人格……是指,颙衍吗?」

      忌离略带困惑地问着。沙发上的男人十指交握,语带疲惫地点点头。

      「我本来想在等些时日,看找不找得到其他解套的方法。但正神庙发生那些事,我看见知诚他们有生命危险,也来不及多想,只能先试试看再说,没想到会这么成功。」

      「你吃了衍的精守……?」

      竟陵冷冰冰的问,似乎只要男人一做肯定答复,就要冲上去跟男人拼个你死我活。但男人摇了摇头。

      「我们只是把两个魂魄做了短暂的结合,唯有让两个意识合而为一,这个□□里的神格精守才会认可我们,而『颙衍』这个人才有可能再重新回到人世间。」

      「等等,我不懂,什么叫结合?魂魄又不是□□官,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结合?」

      竟陵用了青少年不宜的质问,知诚假装自己没听见。

      「就是指,两个人的记忆,两个人所经历的一切,从『颙寿』和『颙衍』这两个人出生开始,到他们长大、求学、受伤、养伤、就任土地神,和什么人相遇、和谁说过话、学了什么样的易术、遭遇什么样的危险,甚至和什么人上过床……全部都混同在一块。」

      男人闭起眼睛,「让两个人,彻底成为一个人。」

      「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办得到吗?」说话的是忌离。

      「至少现在的状态是成功的。我现在能够叫出你们每个人的名字,包括知诚在内,如果是原本的颙寿,恐怕是办不到的。」

      男人神色依然安静。「抱歉,我别无选择。」

      土地庙里一片死寂,众人都是一阵惶然,对男人这一番超出常识的言语感到震惊。

      其实从在墓地里颙衍指挥他的语气,知诚隐约便知道他们的颙衍老师有点不对劲,毕竟以前的颙衍,是个总是过度操心、从不会让他的学生涉入危险的事情。

      就连换个灯泡,以前有次拳社的灯泡坏了,知诚自告奋勇要搬梯子来修,却被颙衍一句「要是摔伤明年友谊赛怎么办」为由,通通接过去自己来。像今天这样跑给妖鬼追这种事,很难想象『原本的』颙衍会轻易允许。

      「所以说……现在我们眼前这个人,既是『颙衍』老师,又是『颙寿』,是这样子吗……?」

      说话的是秉烛。这话像是某种催化剂,触发了竟陵原本就已在溃堤边缘的情绪,知诚看竟陵摇了摇头。

      「这不可能。」竟陵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没有办法复原吗?」

      秉烛严肃地问道,他蹲在竟陵身后,扶住他的肩头,同时也防他再暴走。

      「复原是可以的,我也只是权宜之计,因此只用了将魂魄短暂结合的手段,我们随时可以分开。但问题在于,一但分开,这个精守、这具□□将不再受我掌控,我又会像从时守庄回来时一样,陷入长期的沉眠中。」

      『颙衍』又闭起了眼睛。

      「如果你们无法接受这种结果……如果『颙衍』一直不清醒,对你们而言也无所谓的话,我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也无妨。」

      尚融忽然抓住颙衍的手臂,颙衍看了他一眼,尚融便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这只神兽的打从颙衍开始解释开始,目光便一直没离开他左右,也没插口他与竟陵的争论,只是彷佛害怕他再度消逝般,一直守在他身侧。

      竟陵仍旧跪坐在颙衍身前。他捏紧了拳,紧到掌间通红。

      「该死的人是颙寿,凭什么衍得跟你共享一个身体……?」

      半晌他出声,声音已满是沙哑,「颙寿……那个天然神格者,是十多年前早该死掉的人,这个身体是衍的,凭什么你可以用这种方式侵占衍的人生……?」

      「『颙衍』早已形灭。」

      男人像是放弃什么似的,长长叹了口气。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我……颙衍这个人早就该死了,说到底我本来应该跟那个制造我的人一起死去,就算那时候没死,在时守庄时我也死得透了。『颙寿』因为是神格者,还留下了精守,我根本连精守也没留下,死得连渣都不剩。」

      男人搔了下剪短的头发,语气也跟着变了。

      「说实在为什么记忆还留下来我也不懂,但你们一直接受不了我死掉这件事也让我很困扰。」

      他搔了搔已然剃得整整齐齐的头发。

      「啊啊,搞不好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莫名其妙变成地缚灵。陵,还有秉烛,拜托你们,就当我死了好吗?现在这个我就当作是看过《颙衍全传》的颙寿之类的,你们妖神生命都还长,就出去各自寻找自己的幸福不是很好,嗯?」

      竟陵浑身颤抖,熟悉的语气让竟陵再也扛不住,打从在海边知悉颙衍的心脏停止跳动以来,看见影片时的震惊、在时守庄目赌惨剧的痛心、以及这些日子来守着不知道会不会清醒情人的不安,霎那间全都汇聚在一块。

      隐忍已久的情感倾泻而出,高傲的鸟妖顿时泪如泉涌。他两步上前,不顾尚融厉烈的眼神,捉住了男人的衣领。

      「衍,你是衍对吗?你明明就是衍……明明就是!拜托你回来好吗,衍……?」

      看眼前的小脸哭得通红,男人神色复杂,他一瞬间似乎有些慌乱,但那份慌乱稍踪即逝,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种外于一切的淡漠。

      「我说过了,颙衍已死。」

      男人闭上眼睛,像是不忍再看眼前这个苦苦哀求的兽身神。

      「你若再放不下执念,只是徒增魔障罢了。你有两百年道行,不会参不透这个道理,妖神竟陵。」

      知诚看竟陵再次睁大眼,他在学校里从未看这个学弟掉过眼泪。印象中的竟陵,总是倒背着桃木剑,身后跟着一堆唯唯诺诺的剑社学弟,像女王一般游走在卑微的人类同学间。也是这样的形象,知诚打从跟他交手过一次便深受吸引,从此难以忘怀。

      但现在,竟陵竟像是心底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击破、揉碎一般,知诚见他摇了摇头,捏着男人衣领的手慢慢松开,往后退了两步。

      「我不要……」

      他几乎用呜咽的声音说,闻之令人鼻酸。

      「我不要这样……我要衍活过来,我只要衍活过来,为什么不让衍活过来?为什么不可以让衍活过来……?我不要这个样子……我不要……」

      他反复哽咽着,半晌知诚看他往庙门的方向退去,颙衍从沙发上起身,一瞬间似乎想追出去,但还是强自抑住脚步。

      「陵……!」

      秉烛站在客厅中央,看了眼化为原形离去的竟陵,又回头看了眼依然被尚融护在怀抱间的颙衍,正要说些什么,土地庙却忽然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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