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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秉烛终章 266 ...

  •   他听见一直守在尚融身后的忌离喃喃说道,只觉自己心脏跳得更快了。

      阵图仍旧泛着微光,男人直到最后一个妖神也消失在土地庙前,才把捏诀的手松下来,人也跟着往后倒往墓地。

      尚融立即往前一步,用恢复成人形的单臂接住了男人的身躯。「小心。」他轻声道,语气满是多得溢出言表的温柔。

      竟陵收起长翼,化回原形,往男人的方向奔去,远处的秉烛也收起了术场,以同样的速度朝男人和尚融的方向奔来。

      「衍!」、「颙衍老师!」两个人都边跑边叫,土地庙前已经一只妖神都不剩,只有被尚融重创的那只饕餮还委顿在地上,但也已没有了行动能力。

      男人额角全是晶莹的汗水,他脸色惨白,他用刚才捏诀的手按着胸口,有那么一瞬间,竟陵以为他又要晕过去了,但男人眨了眨眼,用手扶着尚融的身体,又勉强支起身来。竟陵看他往那个伏地喘息的饕餮走去,心中满是惶惑不安。

      那只饕餮因为重伤,已经无法维持兽族的原形,化回原本连身装大叔的模样。虽然连身装已经在化形时撑破就是了。

      「你……不是原来那个『饕餮』了吧?」

      男人喘着息问道。连身装大叔口里全是鲜血,居然还有意识,他试着支起上身,这动作让尚融又是一步踏前,护在男人身前。

      但对方终究伤重,才支起一公分又颓然倒地。

      「哈……真是……太有趣了,太有趣了。」

      饕餮索性便伏在地上,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的男人,语气却忽然变了。竟陵怔了下,总觉得这种说话方式在哪里听过,他却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

      「太有趣了……真不愧是天然神格者,神格的精守简直逆天啊!而且一个妖神都不杀,很符合那位老师的哲学啊!我还以为可以看到归如土地神大开杀戒呢,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饕餮』兴奋地说着。竟陵微微睁大眼,他想起来了,这声音就是当时在归如高中校舍内,知诚差点跳楼时,取代知诚的那个妖鬼。还有颙衍被杀之前,那个放上Youtube的直播影片,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光听一次就令人印象深刻。

      「壁丹……」

      竟陵喃喃念出记忆中的名字。那个大叔忽然笑了一声,语气里搀入嘲笑。

      「这是多久以前的名字啊?我都已经快记不得了。啊,不过那个土地神,不,应该说是土地神的分身吧,在被杀死之前倒是很喜欢这个名字。记得最后一次跟他见面时,他还咬牙切齿地喊我『壁丹』呢,真是有趣,太有趣了……」

      「我在知诚的护心咒里,添加了足以迷惑妖神心智的符法,所以刚才那些妖神才会不顾一切地追逐我的学生。」

      男人淡淡地说,竟陵听他称呼知诚为「我的学生」,心脏又是重重一跳。

      「但你却完全不受影响,你一直待在术场之外,只出言煽动那些兽身神,自己却不靠近任何危险的地方。我一直在注意你,本来想趁躯逐其他妖神时,让尚融趁你看好戏时捕捉你。但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倒省了我的事。」

      『饕餮』又发出一串讪笑,他喘息着,又吐出两口鲜血。竟陵感觉得出来,这具躯壳的生命正在消逝,这让他想起数月前,在时守庄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咽下最后那口气的一幕,心忽然揪起又松开,忙微微别过视线。

      「老师,他就是……那个『壁丹』吗?」

      秉烛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妖鬼,先前知诚被引诱跳楼时秉烛并不在,织菊自杀时只有颙衍一人,就连时守庄时,秉烛也没有见到颙衍实质上最后一面。

      果然『饕餮』又笑了一声,抬起油灯枯尽的身体。他看了秉烛一眼,却语出惊人。

      「呀,真是好久不见了。」那个大叔对着秉烛说。土地庙里的人都吃了一惊,竟陵蓦地望向秉烛,却发现他神色迷惘。

      「呃,我见过你吗?」

      秉烛问道。男人也看了秉烛一眼,他用指腹抚了下唇,显得若有所思。

      「啊,原来如此,你全部都忘记了啊。啊,说的也是,不是『忘记』,而是『本来就没有记忆』吧?但你还是回到这间土地庙里来,是为了想赎罪吗?』

      这妖鬼笑得一阵乱咳,咳出一滩滩鲜血来,但他却满不在乎。

      「哈哈哈,太有趣了,这个土地庙真是太好玩了,本来以为那个正义感过盛的土地神被玩死了,以后就没那么有趣了,没想到归如的福德正神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啊——!」

      「什么意思?你是说这小子以前来过这间土地庙吗?」

      竟陵忍耐不住,打从颙衍被公开处刑那刻起,竟陵就对这个妖鬼满心愤怒,现在新仇旧恨一次涌上心头。要不是男人一直挡在饕餮身前,竟陵又出于某种理由暂时不想和男人有所接触,他早就揪着这个妖鬼的领子质问了。

      但对方没有回答他的话,竟陵看他的视线,又望向一直低首沉思的男人。

      「所以说,你们决定妥协了吗?」

      他尖声问道,竟陵看男人也望着饕餮,脸色变得一片阴霾。

      「两个人合并成一个人?哈哈,真是有创意的作法。这样子真好不是吗,真好啊,什么事情都解决了,所有人都得到了幸福,啊,还是所有人都得不到幸福呢?……」

      他笑着,又咳了两下,竟陵看他眼神逐渐涣散,知道这具肉身的生命即将逝去。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冲动,一步向前,把那个饕餮的身体拎了起来。

      「喂,你别死,把事情说清楚!你跟秉烛那小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竟陵摇晃着饕餮的身体,他把自己的掌心贴在他背上,妖神们被驱离后,虽然不知道原因,竟陵发现自己的精守又可以运作了。

      他试着将精守送入大叔的体内,延长他的生命。但男人开口了,「小心,陵,虽然还不清楚他的真面目,但他是能够取代他人存在的妖鬼,现在这具肉身即将形灭,恐怕他会找下一个替代品。」

      竟陵心中一惊,本能地松开了那只饕餮。妖神的身体落到地上,竟陵看男人一步踏前,代替他扯住了壁丹的衣领。

      竟陵怔了一下,原因是他看见男人脸上的表情。他记得当初那个拳社女学生跳楼身亡,颙衍到学校向家长道歉时,脸上依稀也是这种忿怒内敛的神情。这表情让他无比熟悉,几乎就要脱口叫出颙衍的名字。

      但男人先他而开口了,「格调真低啊,居然取代一个低阶的妖神。」

      他扬起下颚说道,妖神脸色变了变,「不是对我呛声过,要取代我的学生吗?大寺让那个水族妖神去当代课老师,利用水族无孔不入的特性监视学校的状况,对你而言很棘手,是吗?原来你的能耐也只有这样啊,壁丹。」

      那种熟悉的神情稍纵即逝。男人揪高那个妖神的衣领,竟陵看他伸出姆指,按在对方的印堂上,那妖神浑身一震,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

      「我封住了这个妖神的精守阙口。我猜得没错,你取代其他生物的方式,是透过侵占他们的灵元或精守,再慢慢浸蚀他的记忆,进而取代他的人生。」

      男人的姆指依旧压着他的印堂,在男人手里,这妖神竟像小孩一样,全无反抗之力。

      「不过坏处在于,前一个容器完全形灭之前,你无法再取代下一个人,这是你能力的限制。所以你才让织菊自杀,我之前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了,原本的壁丹和织菊都是自杀身亡,壁丹还可以解释成你想玩你的逆霸凌游戏,所以非让壁丹自杀不可。

      「但织菊不同,我对织菊没有戒心,按理说要接近我的话,织菊是很好的身分,就算你暂时想换个人,也不需要特别让她死。」

      男人淡淡地说着。竟陵看他松开妖神的领子,右手在空中捏起易诀,墓地里便倏地伸出数十道漆黑的锁炼,捆住妖神的四肢。饕餮巨大的身躯竟无力反抗,被锁炼拖着撞上了土地庙的庙门,半只脚进了庙里。

      「当然你也有可能是故意让我伤心,才在我面前杀害织菊。但另一个更大的可能性是……因为织菊不死,你就无法随意脱离她的身体,我说的对吗?」

      男人挑了下手指,那些像锁炼一样的事物便蓦地收紧,庙石发出幽暗的光芒,将妖神的身躯逐渐吞没。男人顺势将捏诀的手靠向唇边,只轻轻吐了口气,门外的安斗灯便像通电似地一一复燃,土地庙前顿时重现光明。

      「现在我将这只饕餮的精守与土地庙结合,这具肉身有我的精守撑着,暂时便形灭不了,但你也无法离开这个躯体……好好享受垂死的滋味吧,壁丹。」

      土地庙前的妖神都静静地看着这幕。竟陵看男人又是微一挥手,饕餮的身体便像被什么吸入一般,倏地没入土地庙主墙面上的七星镇庙石内。

      竟陵看饕餮的神情狰狞,在被拖进去的前一刻,竟然还有余裕出声:

      「哈哈,原来如此,这就是神格者的实力吗?跟那个蹩脚的土地神完全不能比啊,简直像是另一个人啊!哈哈哈哈……」

      饕餮的笑声随着被封入庙石而渐歇,庙石的幽光漫灭,土地庙前也恢复平静。

      男人似乎终于用尽了气力,他脚下一软,眼看就要跪倒在地上,竟陵和尚融同时动了一步,但尚融动作更快,单臂接住他的身躯,让男人软倒在自己的怀抱里。

      土地庙前刚才一番战役惊心动魄,土地庙的人都没有余裕顾及其他事情。此时敌人尽去,福德正神庙前只剩他们几个妖神,一时众人看这那个斜倚在尚融怀中、正闭目养神的男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刚才那些妖神……都去了哪里?」

      出声的是秉烛,他像是要圆场般问道。男人喘着息,闻言微微睁开眼睛。

      「庙石和归如各地的香享是连结在一起的,既然知诚可以透过香享进来,自然就可以透过香享出去。本来香享是没有这种功能的,但因为庙石受到攻击,造成土地庙本身的术场扭曲,加上作为屏障的安斗灯又灭了,知诚才会像这样意外被传送进来。」

      他扶着尚融的胸膛,示意对方让他直起身。尚融便托着他的腰身,竟陵看这只神兽满脸担忧,却又温柔似水,他从未在这只不可一世的神兽脸上看过这种神情。

      「我把那些妖神分散传送到各地的小庙内。他们本来凭着一口气来这里,加上壁丹的煽动,也没有什么组织性。这样强制他们散了,他们也扫兴,大概就不会再来找麻烦了,毕竟是乡民。」

      男人调侃似地撇了下唇,那表情让竟陵彷佛又看见颙衍的影子。他心里激动,但内心盈绕的疑问太多,让他不敢贸然往前。但男人却瞥了他因为化形而赤裸的身体一眼,忽然解下病袍外的披衣,把披衣盖在他肩头上。

      披衣滑下竟陵光裸的肩膀,他忙伸手扶住,抬头看男人正盯着他瞧,眼神充满某种难以解读的复杂:「小心着凉。」

      竟陵深吸口气,他再也忍耐不住,「衍,你究竟是……你到底……」

      男人一时没有答话,有那么一瞬间,竟陵彷佛看见那个在花莲的海边,和他翻云覆雨,被他发现心跳停止时,还心虚地说着「我不想让你伤心」的笨蛋。

      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男人很快把目光移开,往尚融的怀里又躺了回去。竟陵看他闭起眼睛。

      「先进庙里去吧,我们都累了。」

      男人说着,语气淡淡的。

      「进庙里去,先坐下来,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给你们听。」

      *

      小颙衍从床上惊醒,发现土地庙里只剩他一个人。

      他动了动酸麻的五指,才发现他已经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自从随着父亲搬来归如后,颙衍除了每天到归如小学上课,每天放学就是回家看书睡觉。

      他本来就不是擅于交朋友的类型,在时守庄的时候,还有外婆和叔伯他们陪着他玩,但他在归如人生地不熟,和同学也相处不来。

      虽然他的父亲颙寿,在归如小学任教,平常也有他家的大狗陪他玩。那只大狗是他父亲颙寿养的,从小就跟在他父亲身边,颙衍小时候都跟着父亲叫他「阿融」。

      大狗从来不跟他说话,总是沉默地站在校门口等他。看见颙衍就掉头往土地庙的方向走,小颙衍也只能迈开大步勉力跟着。

      他直觉觉得大狗好像不喜欢他。不能说讨厌,但以小孩子敏锐的直觉,他觉得大狗对于他的存在,似乎抱持着某种微妙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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