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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秉烛终章 2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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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衍他确实还有救,是吗?如果庙石还在的话。」
「所以我说我不确定。」
尚融又抿了下唇。
「关于庙石,我也想过,当年大寺要小衍去接掌归如土地庙的事,是神农告诉我的。我当时很惊讶,因为小衍在庖栖寺是跟我说,他想过一般人类的生活,想当老师,所以我才放他去人类世界念教育大学。但没想到他竟会答应接下福德正神的工作
「小衍的易术不灵光,精守也炼成没有多久,说实在完全没有足以担当归如土地神的资质,所以我才过来这里陪他。比起小衍接下工作,我更惊讶的是,大寺居然会找一个几乎是初学的修行者来担任土地神。」
尚融说着,秉烛等人表情都一阵恍然。
「现在想起来,大寺……应该说神农,他多半一开始就知道小衍就是……是颙寿的元婴的事。也因此大寺想指派的,从来就不是小衍,而是……」
「是那个天然神格者……吗?」忌离接口。
房间一片静寂,每个人都看着那个虽然号称管理者,但实际上替他们收拾残局比较多的男人。如果说庙石一开始就是连结颙寿的精守,那么即使颙衍身死,庙石仍然没破的原因就合情合理。
因为打从一开始,该来到这里的人,就不是颙衍,而是另一个。
竟陵握紧拳头,紧到双拳发抖。「那到底算什么……?」
他忍不住叫出声来,「如果说、如果说打从一开始,接掌土地庙的人就是……就是那个天然神格者,那衍呢?我们和衍之间发生的事呢?衍到底算什么?我们和衍相处这些时间,到底又算是什么……?」
房里没人回应竟陵。他身上还穿着归如高中的制服,那背影让秉烛想起当初在体育馆里,那个穿着剑社道服、意气风发,和他打得难分难舍的那个剑社主将。
而秉烛也记得,当时他的老师,颙衍就站在看台上,双手抓着栏杆,生怕他们哪个碰破一点皮似地凝视着他们。
秉烛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张脸:头发散乱、从来不好好剃干净的胡子,没烫平的衬衫,还有常常因为纵欲过度发红的眼楮。
那支在欢迎会上,因为打算攻击他精守而骨折的手臂。
那张接下他的便当,还疑惑地问他「为什么?」的薄唇。
那个即使被犬豸折磨到双臂俱折,还嘶哑着叫他快逃的嗓音。
那双被他强吻却被竟陵目击时,带着惊讶、愤怒、却又带着半分害羞的双眸。
那对明明故作坚强地说着「我是最能忍痛的人」,却因为恐惧而发红的耳朵。
还有那天晚上,在烛光环绕下,抱着他们放声痛哭、说自己「想活下去」的男人。
存在的。
秉烛睁开眼睛,颙衍确实存在,而且从未消失过。
如果颙衍不曾存在,那无法解释他为何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眉眼,就会感到心痛。
竟陵还没有回应,尚融的裤袋里便传来细微的电子音。房间里的人都愣了一下,尚融自己也呆了呆,才发现那是Iphone的电话声。
尚融看了忌离一眼,忌离便凑过来,从尚融的口袋摸出那台几经催残的苹果手机。那手机当初因为播放了颙衍被虐杀的画面,被尚融一气之下摔得屏幕粉碎,但神奇的是功能完全不受影响,竟然连电话也可以正常接通。
忌离把手机拿到尚融面前,屏幕上没有显示发话人,尚融和忌离对看了一眼,点了下头,忌离便替他按下了接通键。
「什么人……?」尚融试探着问。
但对方没有出声,只是像当初在时守庄时一样,手机忽然出现youtube影片一般的画面,虽然龟裂的屏幕看得不是太清楚,但依稀可以辨认出场景。
「这是……土地庙旁的墓地吗?」竟陵不是很确定地问。
秉烛吃了一惊,影片拍摄的位置他十分熟悉,这几天他都在那附近打坐吐吶,而且感觉影片里的时间,距离现在不是太久。
事实证明秉烛的感觉没有错,因为下一秒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影片里,那个眉头深锁、打坐得额角沁汗的少年,秉烛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出现在镜头前,感觉十分新鲜。
「那是……秉烛?」竟陵似乎也认出影片里的秉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尚融搁在桌上的计算机屏幕忽然亮了,不只计算机,房间里所有有屏幕的东西一瞬间全部自行打了开来,播放出同样的影片。
「怎么回事?这又是什么片子?」尚融皱眉问道。
秉烛定睛一看,只见影片里的他睁开眼睛,下一秒身后有什么重物扑天盖地席来,他机警跳开,那东西便砸在地板上,将墓石也砸个粉碎,正是半日之前,他在庙旁被妖神袭击的场景!
只是那时因为身处其中,又攸关性命,秉烛根本没看清楚发生什么事。但影片拍起来却十分清晰,那个叫镰轮的妖神在接近自己前,还先向远方的同伙打了声招呼,这才对准自己脑门挥下长尾,看来是铁了心要取他性命。
但这是怎么回事?虽说那时情况危急,但秉烛实在想不起来有谁在那种情境下还有余裕拍摄影片,如果有人拿着摄影机拍的话,他也不可能完全不晓得。
见土地庙众人都一脸问号地看着他,他只好把昨晚在墓地里遇袭、被观音所救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这时影片播到秉烛被两个小的镰轮压制在地上,命悬一线的光景,土地庙里每个人都凝神屏息,看着秉烛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观音的千手所救,接下来就是观音单方面的虐杀行为。
秉烛缩了一下,刚才身处其间,只觉得观音的形象与想象中有点不符。但现在透过影片看出去,即使他是差点被妖神杀掉的一方,也觉得那场景十分残忍,他在最后镰轮大哥被杀害时不由得闭了下眼。
「这是直播录下来的影片。」竟陵忽然凝着眉开口。
「直播……?」
「嗯,最近很流行,一边拍实况一边同步上传到网络上。脸书上也有类似的系统,现在看起来,这小子刚才在墓地里遇险的事情,被人同步直播,还上传到网络了。」
「呃,但是为什么?唔……应该说我没发现有人拿手机拍我们啊……」
秉烛一脸困惑。以往要是遇到这种事,颙衍都是第一个发现端倪的,而且通常马上就能拟定应对策略。竟陵看着床上没有一丝清醒迹象的男人,弄不懂以前为何常嫌他玉米笋没有用。
这时房里又传来电话铃声,却不是手机,而是尚融房里的电话分机。归如土地庙虽然有装电话,但使用机率极低,一来是因为担心有妖鬼会利用电话线路入侵土地庙,因此连电话线都设有术场,一般没有精守的人根本打不进来。
二来如果是修行者,多的是方法利用易术联络土地庙的人,像颙衍就常抱怨大寺到现在还用鹏鸟来送信,把房间搞得都是羽毛和便便,内容还常常没什么营养:『下月观音法会,请各土地庙点灯支援。』、『阴门将开,请各庙注意门户及土地神人身安全。』明明发个广告简讯就行了。
电话响个不停。这回忌离不用尚融使眼色,自己过去替他接了起来。
「喂……?」
『忌离?是你吗?太好了——你们还平安无事……』
忌离按了扩音键,电话那头夹带着哭音的熟悉嗓音很快传了出来。
「久染姊?」秉烛第一个认出来。电话那头显然是现在应该正在寺议中的久染。
「怎、怎么了吗,久染姊?」
『还问我怎么了!你们看到那影片了吗?』
电话那端的人几乎是用嘶喊的。秉烛看了尚融一眼,点头接过电话。
「看……看到是看到了,因为我刚才在墓地里打坐,有奇怪的妖神来袭击我,是那个大寺长老救了我……」
『那个不是重点!你们上网看!我是借八哥的平板看的,那段影片被传到网络上,
现在应该全国妖神妖鬼都看到了。』
久染语气凝重地说着。土地庙里的人都吃了一惊,竟陵拿了自己的手机出来,先登入了最热门的灵异版,果然看到有篇最新的推爆文,点进去一看,文章只有一条简短的Youtube连结,标题竟是『大寺长老虐杀妖神现场』。
竟陵看下面已经推满了文,有搞不清楚状况的一般人:『这什么?在拍古装戏吗?』、『这地方好像我们家附近喔,但没看到有摄影机啊?』
但也有明显是同道中人,竟陵看到触目惊心的推文:
『太过分了……把我们妖神当作什么了?』
因为灵异版的是匿名版,也不知道哪个是什么人。但发表文章的ID竟陵是再熟悉不过的,不只竟陵,全土地庙都对这个ID心有余悸。
RedOrphan,红色孤儿。
那个让知诚差点坠楼身亡、取代了织菊、后来还间接造成颙衍形灭的不明生物。这些日子以来在归如土地庙发生的诸般风波,仔细想起来,或多或少都跟这个诡异的生物有关,但即使是颙衍,和他周旋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能弄清楚RedOrphan的真实身分。
『那影片八成还被剪辑过。』
久染还在电话那端,她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
『万轮宝华镜能够看到整个经过,明明是秉烛先被兽身神攻击,七哥他们才出手救他的,但影片却只有剪辑那几个妖神被七哥杀掉的片段,而且还反复播放了好几次,包括七哥那些话……』
秉烛记得观音在处决妖神时,确实说了什么有关大寺律法的话,但当时他太过惊吓,也没有细听,此时透过影片重复播放了一遍。
『残杀福德正神、谋害人类修士,依照大寺律法,本来人人得以诛之。』
『吾等亲眼所见,罪证确凿,毋庸再审。』
竟陵的脸色也十分苍白,即使再怎么迟钝,他也逐渐明白这段影片的意义。他看见那篇文章下面有人推文:『所以现在是怎样?不用审就可以杀了吗?』、『大寺是打算违背承诺,可以杀兽身神了吗?』
还有更令人心悸的推文:『所以现在大寺是要开战了吗?』
竟陵看影片的转发次数不住跳动,一下子从几万跳到几十万之数。更令人心脏冻结的是影片播到结尾,房间里所有屏幕忽然发出「哔——」的长声,从Youtube转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然后是屏幕中央漆黑如墨的字迹:
『女娲的孩子们,审判就要开始了……』
「是聊天室的那个……」出声的是忌离,那行字还戏剧性地化作血迹,缓慢地淌下屏幕,溢流到屏幕边缘。他和竟陵对看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神深处看到惊惶。
久染在电话那端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秉烛还来不及回应,整个土地庙忽然晃了一下,然后是令人心胆俱裂的轰隆声。
「小心!」
出声警告的是忌离,只见天花板「霹啪」了一声,裂出一道长痕,从门口的位置一路延伸到床铺上方。
尚融当机立断,他的手仍然紧紧握着颙衍的五指,人却伏到颙衍身上。好在他这么做了,头顶的日光灯只晃了一下,便随着崩塌的天花板砸了下来。
「衍!」
「尚……!」
竟陵和忌离同时动作,一个以鹄火烧融了如天雨散花落下的碎玻璃,另一个食指一挥,在天花板和床间结了术场,挡下了崩落的砖石泥瓦。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下变故突起,尚融的身体还护在颙衍身上。他头脸全是灰泥,勉强用膝盖顶起身躯,房里唯一还没有动作的人是秉烛,他只觉胸口有什么事物翻涌着,好半晌才察觉那是他的精守。
大概之前一直护心咒保护着,秉烛的精守始终不受外界波动。但现在护心咒如尚融所说,似乎有了变动,秉烛清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土地庙的四面八方,从空中、从地面,朝福德正神庙的庙石包围过来,导致他的精守也跟着骚动不已。
「安斗灯……熄了。」忌离抬头看了龟裂的天花板一眼,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