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燭夜話：秉燭終章》吐維

21、秉烛终章 254

　　椒爪摇了摇头，「神格者大多很重视信徒，就是我们西海主，在阳世也有庙宇的，只要在香享前捻香祭拜，主神庙就会接到讯息。我们西海有专司听取求卜的官职，他们就负责待在神坛前，纪录从各地香享传递来的信徒宿愿，再呈给咱们伟大的西海主。」

　　「喔喔，就像客服中心接线生那样吗？」

　　芬妮饶富兴趣地问，知诚这时却举起了手。

　　「呃，所以平常我们在小庙拜拜，颙衍老师他都听得到我们在说些什么，是这个意思吗？」

　　知诚的表情有些窘迫，桃惜像想到什么事似的，也抬起头来。

　　「啊……难怪，之前有一次妈妈的忌日，我心情很不好，就跑去家附近的土地公庙，边哭边和土地公的神像自言自语了好久。结果隔天老师就莫名其妙拿了包乖乖来给我，还拍了拍我的头，该不会……」

　　「我也是，有次我跟土地公说我长了青春痘，还长在令人烦恼的地方。结果拳社团练时，老师就忽然闯进更衣室，递给我一罐药膏，说是抹在那里消青春痘很有效，后来还干脆帮我抹。我还在想颙衍老师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知诚耳根微红地说着，两个女学生都没有吭声。

　　「咳，也就是说……香享和主庙之间，就像电话分机和主机一样？只要我们在香享前说话，声音就会传到颙衍老师那里？」

　　知诚又问道。颙衍出事之后，知诚也曾经向秃头要了颙衍家里的电话，想问候颙衍的病情，但不知为何电话总是不通，还像恐怖电话一样发出神秘的哔哔声，好像被什么阻挡住一样。

　　「如果福德正神还活着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就算他睡着或是昏倒什么的，精守的意识应该也是清醒的。」椒爪自信满满地说。

　　「总觉得椒爪老酥，对土地庙豪清楚啊……」芬妮口里塞着蜜糖吐司，口齿不清地说着。

　　「开什么玩笑，本将军为了有朝一日能入侵土地庙救出少主，可是……咳，老师有个故人住在归如土地庙里，为了能常常去看他，所以有稍微研究一下。」

　　「知诚学长，这附近有土地公庙吗？」

　　桃惜立刻从桌边站了起来，还打算再叉一口蜜糖吐司的芬妮也忙擦净嘴唇，跟着站了起来。

　　「往下山的路上有一个，离观音庙不远，好像很早以前就设在那里了。以前我爸还常在家的时候，每年土地公生日时，都会叫我和知心带着供品去那边拜拜。」

　　「那太好了，小芬、学长，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桃惜转过身，但芬妮拦住了她，「等、等等，小桃，你……你知道要怎么做吗？椒爪老师说的，精守什么的，我其实听不太懂耶。」

　　桃惜的手掩着半只鬼眼，戴着眼镜微微点了点头。

　　「大概知道，妈妈的眼睛有留下一些基础知识。总之，现在除了硬着头皮试试看，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桃惜的指尖滑下眼睑，眼神微显深邃，「而且，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我们再不联络颙衍老师，一切就要来不及了。」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当初在时守庄墓地里，她和芬妮被狍兽攻击时，颙衍曾短暂教导过她易术，当时颙衍的手轻触她背心，她便感觉有股热流般的事物，缓缓流过她胸口，和四肢百骸交融，赋予她某种力量，让她得以和庞大的妖兽对战。

　　后来桃惜才知道，那暖流一般的事物，就是颙衍的精守。对修行者而言，精守是比肉身还要重要的事物，几乎就等于那个人本身。

　　而现在，触碰着那个曾被精守流转过的地方，桃惜清楚感觉到，那股力量正在一点一点地减弱、漫灭，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

　　「椒爪老师，你可以陪我们去吗？」

　　桃惜回头问站在一旁的金发男子。椒爪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往内室的门看了一眼，又像条解冻的鱼一样颓丧下来。

　　「我不能随便离开这里。但你们去吧，如果见到我家少主，跟他说有空可以来观音庙坐坐，我做草莓优格蜜糖吐司给他吃。」

　　金发的水族朝他们比了个姆指。「祝妳们好运了，归如的小朋友们。」

　　＊＊＊

　　『你仰慕住持大人吗？』

　　神农和观音从九重的办公室相偕步出，那天观音来找他的上司报告事务，神农送他出去，就突然听到观音的问题。

　　『什、什么？』神农差点呛到。

　　『从上次跟你们一起喝茶就有这种觉了，感觉你十分仰慕住持大人……抱歉，我应该用现代一点的用语说，我都叫善财不要再用文言文说话了。我的意思是，你喜欢住持吗，轩辕？』

　　神农必须流转精守才能让自己保持镇定。『她是我的上司，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观音目不斜视，『是喔，但你耳根子都红了。』

　　神农忙摸了下耳朵，他往九重外的水池看了一眼，却发现一下如常。他气得瞪了一下身边好整以暇的同事。

　　『心悦他人又不是坏事。那你喜欢的是女娲，还是伏羲？』

　　『当然是女娲，我对男的才没有……观音！』很快察觉自己被设计，神农气不打一处来。都怪少女前些日子那番语焉不详的话，这阵子他的脑袋都一片混乱，才会这么轻易就着了同事的道。

　　『喔～原来是这样啊。』

　　观音若有所思地说着。神农得承认，在这大寺之中，他最头痛的除了三长老阎魔外，就是这个令人摸不着底细的七长老了，而且比起阎魔的聪明外露，观音——或许该说是龙女，似乎总是静静躲在一旁，以看芸芸众生，包括他们这些大寺神格者的好戏为乐。

　　『我确实尊敬女娲。』

　　神农深吸口气，伸手推了下歪掉的眼镜，『我入大寺庙享，晋升神格，都是她一手促成的。我敬她道行高深，也确实受她的神格吸引，但不是你所想的那种感情，观音。』

　　『是吗？但你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她的办公室里。』

　　『那是因为她从来不办公！』

　　神农忍不住又小抓狂了一下。只要关于少女的事情，神农发现自己很难保持心境清澄，这对修行而言真不是好事。

　　『是喔，你们不是那种关系啊，真没意思。』观音无所谓地说着，忽然被这样捉弄一番，神农连原本萦绕在心头的诸般疑难都忘了，但观音很快拉回正题，『你觉得，住持是不是隐瞒了我们什么？』

　　神农挑了下眉，『隐瞒……？』

　　『嗯……具体来说是什么我也不太晓得，但你不觉得，住持大人最近好像在逃避什么吗？跟你说话的时候，连你的眼睛也没有看。』

　　神农怔了怔，他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么多细节。但自从他的上司在五色石洞宣布将来要飞升以来，确实她来闹自己的时间变少了，大部分时间都不见人影，要不就是关在计算机前网购，神农还在想最近精守怎么变清澄了些。

　　『小太白倒是有跟我说，上次他看到住持偷偷去了阳世。』

　　神农吃了一惊。印象中他家上司已经上千年没有离开过大寺，观音就算宅，在法会时也会去凡间露个脸给信徒看看。

　　但他的上司在下界的庙享本来已少，远不如香火鼎盛的默娘，还有修行者首选观音。她本人也早已无心经营香火之事。

　　『嗯，太白说他是去归如，还是归如的福德正神庙。而且住持大人还鬼鬼祟祟的，用了隐身术法什么的，太白说他是没事打开万轮宝华镜才看到的。』

　　神农有点无言，万轮宝华镜可以像电视一样说开就开的，他认真考虑要不要给那面镜子加个开机密码了。

　　『归如土地庙？』神农凝起眉头。『她去那里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但太白说，他看住持大人一直在那里待了很久，好像是去找什么人，但住持大人相当机警，似乎有用了某种术法限制万轮宝华镜的范围，所以他看不见住持大人在里面做些什么、和什么人接触。』

　　观音用一种八卦的口吻说着，神农用手指抚了下唇。

　　『归如的福德正神……吗？』

　　『嗯，我本来也是这样想，寿儿刚接正神庙享，我本来以为住持大人是去找他。但我问过寿儿，他却说他并没有见到大寺住持。』

　　观音说着，脸上也难得流露困惑之色。归如的新土地神是上个月初才走马上任，甫上任就风风雨雨，不单是归如第一次有天然神格者进驻，那个叫做颙寿的土地神，神农见过他一次，在安庙石仪式的时候，对他的外貌印象大过他的实力。

　　那男人平心而论长得相当端正，但也没有到绝色的地步。但不知为何，神农总觉得他有种魅惑人心的魔力，让人不由得多看两眼。

　　也难怪那只神兽，会这样义无反顾地追逐在福德正神的身后。

　　他知道观音花了不少力气在拆散自己徒弟和神兽这件事情上。虽然不知道具体而言同事用了什么方法，但就结果而言显然是没成功。

　　那只神兽现在化为人形，和土地神连袂待在归如斩妖除魔的事，神农最近也陆续从不少管道听见风声。

　　当时福德正神神承受庙石，需得三位以上长老在场，当时为他封诰的除了神农和观音，还以当时凑巧在场的阎魔。阎魔似乎对这个新晋的土地神相当感兴趣，在神农连结庙石时一直盯着那个叫颙寿的人类看。

　　『你是天然神格者吧？你在阳世几年了？』

　　阎魔鲜少对自家妹妹以外的人表达兴趣，却一连问了颙寿好几个问题，一直到连结庙石的仪式结束，颙寿领命离去，和寺外等待已久的神兽会合时，阎魔的目光仍旧一直停留在颙寿身上。

　　『总之，你是住持大人最亲近的人，在住持大人真的修成正果之前，还是多注意她一下，善财说他有不好的预感。』

　　观音的声音唤回了神农。这位阳世数千位修行者的师傅显得忧心忡忡，让神农无法反驳「最亲近的人」这个称呼。

　　『善财的预感总是最准的。再这样下去，大寺会发生什么足以动摇我们千年根柢的大事也说不一定……』

　　「……持……代理住持？……神农！」

　　神农蓦地睁开眼，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他惊觉现在是在百年一度的寺议中，管辖各个部门的下仙刚陈报完各种事务，每个长老们也就自己所负责的部分报告了一下近况。

　　大寺每个长老都有自己管理的事务范围，自古皆然，像神农除了代理住持之外，以前也管农渔林牧，万物生息。阎魔则主司生死轮回、刑狱赏罚，连敬陪末座的玄女，也有司掌医药、看顾伤残疾病的职责。

　　除了四长老妈祖的庙享数量是全国之冠外，各个长老在各地也都有自己的信徒，若不能得到足够的香火和信仰，神格的威力也会被削弱，某些方面就像偶像和粉丝俱乐部间的关系，也因此多数长老都会用心经营自己的庙享事业。

　　以往神农极少在寺议里走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方才走进万轮宝华厅开始，神农便感觉到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氛围。

　　但以他代理长老之能，却也察觉不出那是什么。

　　「长老们都报告完了，只剩六姊他们。」

　　久染看神农一脸迷惘，好心地提醒着。看向神农的表情也有几分担忧。

　　神农吐了口气，用中指推了下镜框，「是吗？观音……还是没有到吗？」

　　「刚才我让蛟龙去轮转盘看了一次，还没回来的样子。」

　　西王母叼着烟卷说道，「但那两个人这百年来几乎闭门不出，不是在炼丹房，就是到神山去教他们那个学生，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事吧。」

　　观音主司救贫济世、凌弱暴寡者之事，在台湾信徒数量一直相当稳定。但观音本人与其他长老却鲜少交流，就是神农，也无法完全了解这个同事。特别是龙女，说真的神农连他的性别也觉得很谜。

　　「例行事务也讨论得够了，该谈些正事了吧。」

　　阎魔往轮椅上一靠，神农看他十指交扣，总觉得今天的阎魔比平常对他要显得有敌意。末座的久染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却没有说话。

　　「正事？」神农挑起眉。阎魔哼笑了两声，像是终于逮到机会般。

　　「听说，最近各地的福德正神庙，都出现了妖神叛变事件。」

　　阎魔点了下手指，久染便乖顺地走到自家兄长身后，替他推搡轮椅，推到万轮宝华厅的中央。阎魔仰起头，看着大厅前方悬挂着的，映照着大千世界万事万物的万轮宝华镜，此刻竟像是投入了石子般，漾起一丝丝涟漪。

　　「虽说大部分叛变的妖神最后都被镇压了，有的就地诛杀的，也有特意送回大寺来严惩的，但各地类似的事件还是层出不穷。你不会说你不知道这些事吧，代理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