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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秉烛终章 2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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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汝应该比谁都清楚,现在卧躺在汝身侧之之人,已非此间正神庙主,归如福德正神早已形灭,吾又如何能接近。」
这话说得门里门外都是一阵沉默。竟陵脸色苍白,只觉心脏跳一阵冷一阵,险些就要站不稳。门里安静了好一阵子,尚融才再开口。
「那你来做什么?我知道你是颙寿的师傅,但我不会把这具肉身交给任何人,包括大寺。」
青年的右眼闇淡下来,左眼燃起幽光。
「神兽尚融,我们在庖栖寺也曾有过一面之缘,不是陌生之人。寿儿的事情,我们都很遗憾,但你若想再见寿儿,就让我们进去。」
观音的嗓音柔和,但自有一股让人无法违抗的魅力在。秉烛看门口的影子骚动了一阵。
「……我不相信大寺的人。若非你们强逼颙寿,他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寿儿早知他有这么一天。」
观音忽然语出惊人,「神兽,无论你信不信,但颙寿早在与你相互倾慕之时,就知道自己将身死。但他对你执着太深,终究走到今日这一步,你要相信我们,这大千世界除了我和善财,没有人能救你的福德正神。」
秉烛和竟陵都静静听着,观音这话似乎总算打动了尚融,秉烛看门上的影子游走半晌,一个个如潮水般从门缝下退走,房门跟着缓缓打开。
观音满意地笑了笑,一顿手上长杖,踏步而入。
竟陵跟在观音身后,房内的状况和几天前他来时相差无几,尚融的手依旧紧握着床上的颙衍,颙衍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几天没看见颙衍这张脸,竟陵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尚融上身套着花衬衫,脸色比前几天看起来更加憔悴,竟陵看他脸上长了胡子,头发披垂在颊侧,遮住了越益深陷的黑眼圈。
「看来情况比我想象得还严重。」
观音说道,他直接走到颙衍眼前,瞄了眼尚融紧握着手的单臂。
「神兽,请你先把结符解开。」
尚融望了青年一眼,哼了一声,「我凭什么信任你?当年在庖栖寺里,把我从颙寿身边赶走,要我不准再回来的,不就是你们吗?」
「那是因为汝当时欺侮吾徒——」
观音的右眼忽然亮起光芒,但左眼很快将他压了下去。「善财,没关系,既然没有要跟神兽对敌,就交给我就可以了。」竟陵想起尚融先前提到,和颙寿欢好时被撞见的事情,显然这位古板的师傅心灵创伤不小。
「我必须先碰触到寿儿的精守,才能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寿儿当时未经出窍分神,就强行将精守收进未成熟的元婴里,本就是逆天之举,他醒不过来,也可能跟元婴不够成熟有关,这不探测他的精守是不会知道的。」
观音的话听得竟陵和尚融都一阵懵,尚融忍不住打断青年的话头。
「等一下,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小衍是……小衍是颙寿的元婴?」
观音微一颔首。
「正是如此,颙寿知道自己死期后,亲自以神格的精守制作了元婴,当作自己身死之后储藏精守及魂魄的容器,伺机以元婴复生。」
「眼前此人并非你们所说的『颙衍』,只是寿儿的另一个分身罢了。」
这话说得土地庙里几个人都是脸色死白。打从在时守庄看见颙寿复活开始,竟陵其实隐隐就有这种猜想,只是谁也没说破。毕竟虽说修行之人,都知道元婴的存在,但若非修成神格,谁也没能耐制作出这种超现实的产物。
现在被观音一语道破,土地庙的空气像是忽然凝滞一样。竟陵只觉心口一阵火气翻搅,连他说不上来为何自己如此愤怒。
「但是衍是被女人生下来的,不是吗?……」
竟陵问道,他得尽全力才压抑得住自己的情绪。
「那个天然神格者,不是特别去找了女人结婚?如果他要炼化元婴,自己制造一个不就得了,何必特别找个女人生下衍?」
尚融始终垂着首没答话,观音看了床上的颙衍一眼,说道:
「寿儿若只是想化出元婴,再将精守分窍,弃绝原本的肉身,这当然没有问题,这也是修行之本。问题在于,寿儿是明知自己的阳寿,为了逃避天命,才为自己预设了备用的肉身。」
尚融忽然开了口:「……因果律,颙寿常挂在嘴边。」
观音望了他一眼,「是的,因果律古称天条、天律,因果律支配大千世界的一切,人的阳寿当然也受因果律管辖。因此颙寿需要一个身分,一个不会被因果律察觉、足以掩饰他试图逃避天命计划的身分。」
「唔……所以因果律是这么人性化的东西吗?他像人一样,会被骗过?」
秉烛忍不住问道,观音的唇角微扬,「没有人知道天律究竟是什么,即使修行境界高深如大寺长老,也没有人能上窥天机。」
「但就结果而言,寿儿此举的确是成功了。这么多年来,大寺都将现任的归如土地神当作寿儿的子女,救治他、关照他,甚至任命他到归如管理土地庙。就连你们这些妖神,也把归如土地神当作一个完全不同于寿儿的人看待,不是吗?」
「衍本来就是不同的人。」竟陵冷冷地插口。
「但如果颙寿要复活的话,为什么不早一点?」
尚融又问,他深深吐了口气,像要让自己平静。
「我是说,小衍一直都在,颙寿还照顾过小衍一阵子,虽然他几乎不和小衍接触。但如果小衍真是……颙寿的分身,他早在十年前庙破时,就可以转移到小衍身上,为什么等了这么久?」
如果十年前,颙寿就取代颙衍的身体,回到他面前……尚融试着想象那场景。这样他不会花上十年时间,在山里和颙衍培养父子感情,也不会和颙寿以外的人类产生牵系。
如果颙衍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如今的他,也不需要面临抉择。
「元婴炼化非一朝一夕之功,刚成形的元婴相当脆弱,若是贸然植入天然神格者的精守,元婴只怕会爆体而亡。我想寿儿的计划,是藉由自己之手,慢慢将元婴炼化成熟。等到死期将届那天,再将自己的精守魂魄转移到元婴体内。」
观音解释着。
「况且原本正确的藉元婴弃绝肉身的方法,是让本体的精守完全化炼成元婴,本体的肉身消融,只留下元婴。」
「但因为寿儿选择采取这种双方都存在的形式,以至形成的元婴并不完全,甚至拥有自己的意识和魂魄……这恐怕是寿儿至今无法清醒的原因之一。」
尚融抿着唇,其实自从颙衍被妖鬼所杀,颙寿在他怀里醒来那刻开始,尚融就依稀查觉到了,只是他不敢去细想,害怕思考后的出的结论。
这几天他守着颙衍的肉身,脑里不断回想颙寿生前种种。庖栖寺的相处、颙寿偶然出现的哀伤神情、突如其来的结婚、颙衍的出生、刻意的疏离、强硬的出山,还有在归如土地庙那一年,颙寿种种怪异难解的行径。
尚融不是傻子,他隐隐查觉到他挚爱的情人,那个拿走他一切的人,一直在计划着什么。
只是当时他急着要得到颙寿的关注,急着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以至于颙寿的种种异常,都被他的骄傲霸道压了过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一时各人有各的心思,都在静静咀嚼着观音的话语。
「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可以信任我们了?神兽尚融。」
观音说道,「把你的结符松开吧,让善财看看寿儿的状况。」
尚融的表情仍然十分迟疑。秉烛看他直起身,以戒慎的眼神看着仍旧立在颙衍身前的观音,这才像放弃什么似地,缓缓地、一根一根指头地,松开了紧握颙衍的五指。
结符一但消散,秉烛便感觉原先如同桥梁一般,彷佛被什么支撑着的稳定感忽然不见了。
颙衍体内的精守燥动起来,比起刚才镰轮体内如烛焰般的精守,那个精守像是十束万火炬集聚在一块那般,光是存在,就让人无法逼视。
「他……小衍身体才刚伤愈,你小心一点。」尚融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