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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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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依稀记得那还是深秋,漫山的晩枫如火焰般映红了整片天空。
风乍起时,黄叶飞舞,再待一切平息下来,已然铺了厚厚的一层。一路围猎追逐走兽的路上“哒哒”响着的单调马蹄声,踩在落叶上时,也会变得轻盈而好听。那一种粉身碎骨的声音,决绝而凄厉。
父亲穿一身浅紫色猎装,骑着马,张弓搭箭走在队列最前排。而我只是尾随在末排。我本不愿参加这种费力野蛮的活动,偏偏父亲说这次狩猎一来有许些王孙世家子弟会参与,结识这些人会为今后我的仕途铺平道路,二来又可强身健体,学习比试箭术,怎么说也比整日足不出户的闷在家好。
平日的我,并不出门,自小身体差,性格孤僻又不讨喜。除了家人,我几乎都不与其他人接触过。头一次出门,免不了站在人群里觉得不自在。然而当父亲领我入队时,随即引起一阵哄笑,有人高声笑着喊父亲“璋隽兄,携了令媛为大家鼓劲来呐!”父亲尴尬的赔笑,转头令我退了大氅的棉帽,露出脸。
本是想让旁人看清他今日带儿子来打猎,却不料我退去帽后掀起更大的波澜。先是一静,而后笑声更大。许些人嘘声迭起,同父亲说些玩笑话,这也罢,还有三四人直直的死盯着,总也不挪开视线。父亲一门心思的应付着众人“若是女子的话,真当是倾国倾城”之类的调侃,丝毫顾及不到我。不知如何避开那几道灼热的视线,我不知所措的低下头,任着马踱着小步在队伍边上转悠。
视线里的具体意思我不是很清楚,可直觉告诉我他们绝非善类。
在围猎场里,众人散开追逐着猎物而去,策马疾驰,留下烟尘滚滚。
深秋的风很凉,奔起马来刮在面上如刀割一般。母亲在家嘱咐过我,驾马莫要太快,你不能扑太多的凉风。想起母亲的话,便不自觉地让马缓下速度。
城郊的猎场极大,景致也极美。
一大蓬如火的枫林,那种我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鲜活热烈的颜色,跳跃在不远处。深秋的枯败的草,如毯一样盖满漫山遍野。身边的人很快不见了踪影,林里也不断有箭撕裂风的尖锐响声。
马迈着轻盈的步伐,将地上的落叶踩出沙沙的脆响。
凉风拂面,说不出的清爽。可偏偏,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串马蹄声,不紧不慢,闲庭漫步的尾随在后。
一股凉意自后背蔓延至全身。
未容我表示什么,身后一有人早先开了口:“苏公子,是否可以赏脸回头?”
另一人接过话“苏公子若博得张大人开心,定可保公子今后仕途通达。令尊今日令你来此,目的不已经很明显了吗?”虽听不大明白话里的意思,可那两人已策马上前,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暗暗扯紧缰绳,往后退了几步。
“公子若是不从,可就是不懂事了。莫要浪费了令尊的良苦用心。”
既已挑明了来意,我也不好再拿来者当作正人君子。
两人趋马将我困在中间,我身下的青玉骢不安地踩躲着地面。那自称姓张的人笑得令人齿寒,粗嘎的嗓音像秋风里的寒鸦,而他脸上的几颗圆形的麻子因这笑容扭曲的拉扯成扁梭形状,耀武扬威的闪耀着锃亮的油光。
“张兄,莫吓煞了苏公子。公子瞧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并不懂张兄所指吧?”另一人说话略缓,字斟句酌,嘴角藏不住的一丝冷笑如蛇信一样让人惊惧。
我曾在会客厅里无意听到过父亲与门客谈起一些豪门公子喜豢养一些生得极漂亮的男子,这两人指的是这个意思吧?同时男子,却为何有如此古怪的癖好?
兵荒马乱的年代,才子佳人不复存在了吗?世人已沦陷到这般的境地了。
满面油光的圆脸忽的凑近,嬉笑道“小美人在想什么呢?”我猝不及防,险些摔下马背。厌恶的往后躲开,握着皮鞭的手不自觉的想扬起。
说话略慢的那人道“令尊为官数年,仍不过是朝中一介不大不小的官吏,换了几个尚书也未轮到令尊,今只需小公子开个口,到时别说尚书,连宰相说不定也做得。”语毕,一只枯瘦细长的手突兀的伸到我脸上。冰凉的触感,突如其来的恐惧惊慌让我一下竟未能控制住,右手伸出要去挡,我忘了手上握着的东西,长鞭猎猎的撕开风,一声打在物体上的脆响,倏地在寂静的秋景中炸开。
慌乱的脑中已辨别不出那是不是故意抽打上去的,恐惧占据了思维。
突至的炸响惊起三匹坐骑,我瞥见有一人跌落下马有些害怕的想到若给这两人捉到的话只怕后果不堪,猛的掉了马头抖开缰绳,尽了最大的声音喊“驾”。
并不善骑马,马上的颠簸虽不会晕眩但害怕摔下马,便展开双臂死死搂紧马脖,大氅的棉帽被振起盖在了头上。
蹄铁踏地,我听见马蹄踩到了岩石,枯枝,水流和干枯的草丛。
风尖啸而过。
已然忘却当年的途中自己想过些什么。时间把一切冲的平淡如水,景依旧,可我已不是当年落荒而逃的少年。
两人渐渐还是追了上来,母亲特意为我挑了一匹温顺且跑不快的马说是我控制不住。她总是担心我,一切都帮我安排的井井有条。日渐斜,乌云积聚,不知何时已是天昏地暗。我扯着缰绳随马钻进了驰道旁的树林。不知过了多久,后边渐没了声响,我转头去看,早没了那俩人。
稍定了神,我翻身下马,看着天边黑云压城的情势有些茫然。第一次离开母亲,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手忙脚乱的把马背上原本用来夜晚露宿的包袱卸了下来。见不远处有座被枯黄的藤蔓覆着的山洞便略拨开了些,弓着身子钻了进去。
山洞并不深,且藏在树后,但洞内却是格外的宽敞,我大略清了一下灰垢出去抱了一堆枯叶垫在冰凉石头上,又在附近捡了些干枯的树枝预备晚上的时候生火驱寒。
马在洞外的树下站定安静地垂着头,我靠坐在洞口摸出包袱里的干粮掰了一半喂它。单调的咀嚼声在这种寂静时分尤显得格外清晰。
周遭更暗了些
深秋阴沉的天空开始落雨,倾泻而下
如幕帘一样阻隔住了视线。
火尚未点着,暗中的一切都有些模糊起来。
只能听闻的雨声里沉寂一片,只有偶尔马喷几下响鼻。打火石碰撞在一起冒出星点的火星根本无法点燃面前唯一可以取暖的木头,我裹紧身上的衣服抵挡着料峭的寒意,颓然放下手中的石头,一时间懊恼无比。
风吹起地上还未被打湿的叶片,沙沙的仿佛是人的脚步声。我警觉了起来,贴紧洞壁探出半个身子向外张望。
视线还没落定,脖颈上却贴上一片金属的冰凉。
被逮到了吗......我心惊胆战的沿着刀身望了过去。
明明只隔着一层石壁,我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暗色之中,架在我脖子上的刀刃又往肉里抵了抵,痛觉让我收了视线不敢再有想看到这个人面目的念头。那人压低了嗓音道“安静点,让我进去”。
我缩起身子让他钻进了山洞,知道并不是追逐我的那两人心里倒并不害怕只觉得这个人无意害人。待他坐定,刀也随之收回躺在他身侧。他手伸进怀里摸出什么一篷小火苗便摇曳而起,我小声说了一句“地上有柴火”后,火苗应声而灭。我觉得他相当警惕我,处处都在防着我会害他。他冷声问道“你是何人”,我不知怎么回答他,想了半天才说“我跟父亲出来打猎走散迷路了”。他也不说话只又重燃出火苗在根树枝上点着,拢了拢地上散乱的树枝树叶把火把丢了上去。
火渐旺,光照亮整个石洞。树枝燃烧时噼啪的炸响在雨夜的嘈杂里微弱的喘息。
真暖和,我这么想着,困倦的半眯起了眼昏昏欲睡,又忽的想起那人不知在做什么,转了头去看。那被一袭暗色的衣物裹紧的身躯斜倚着石壁,象是有些怕冷似的微蜷着身子而怀里抱的是把刀。
深秋的夜风凉的刺骨,趁着热浪的空隙钻进衣裳的空隙。我起身在包袱里摸出一件厚棉衣,踌躇了半响不知他是否会需要,毕竟他不久前才拿刀架着我脖子,他还一副认为我会害他的警惕样。
轻手轻脚的挪了过去,展开棉衣要替他盖上,刚蹲下手腕却猛地被扼住,我吃痛的低叫一声下意识地想甩开可偏偏他的手像铁钳一般连带着我的骨头都给死死钳住。手上抓不住的衣服滑落扑在脚边,登时一片尘土扬起。他并不看我,但力道渐松。我有些尴尬,“只是想给你盖件衣服”,大概是我想错了吧。
可他的手似水冰凉。
良久,他那只细长的左手放了下去,一言不发地抓起地上的衣服裹在身上。我撩起衣袖看手腕上印出血影的勒痕,心道这人真是疑神疑鬼地可笑,余光不经意却瞥见衣袖上可疑的斑块。出血了?有些心惊的我伸出手指抹了一下手腕处的红印,果然手指上也沾到了。我再不济还不至于被抓一下就会出血,那,应该是他的了。
刀,血,时刻防着我的样子,他,是遇到什么了幺......
我说“你的手流血了”,他低头不搭理
我说“你怎么了”,他仍旧不回答
我说“我这有药,要不,你......”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