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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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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年沒來過了。為了工作,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年。
我看見那熟悉的身影,失去支撐似地,頹然地坐在落地窗前。
纖瘦的背影看上去竟是莫名的,陌生。
有個傭人端著茶水走了過來,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朝她招了招手。
“謝先生,請問有事麼?我正要給竹少送茶呢。”
我愣了。
只是聽到那人的名字,一時半刻卻忘了原本想說的事。
“那你先去吧。”忽略一閃而過的沉悶,又補了句:”啊,別告訴送竹我來過。”
我待在房門口等。
送竹從來不是個健談的人。至少兩年前不是。
果然,送茶的女傭很快就退出來了。
她看著我仍愣在房門前動也不動,有些尷尬地開口:”那個......,謝先生有事麼?”
她見我搖了搖頭,轉身欲走。我又拉住了她,力道有些克制不住地粗魯。
“這一年來......他過的怎麼樣?” 為了要壓抑顫抖,我刻意壓低聲音。
女傭靦腆地笑了。大概是以為我和送竹太久沒見,一時鼓不起勇氣見他。
“竹少變得更沉默了,吃的飯也越來越少。可能因為我是每天服侍他的,所以沒怎麼發覺,但之前小紅替我代班,然後紅著眼眶說竹少變得消瘦,面色也很蒼白......”
她說自從羅在承死後,羅老爺子就不准送竹和他們同桌用餐,碰到面了也是一臉嫌惡。明顯只是看在兒子的面上,勉強讓送竹住下去。
“竹少都不說什麼,大部分時間都在書房或這臥室待著。對了,幾次看見他手裡拿著什麼,卻又一下子藏了起來呢。”
大概是羅在承留給他的東西吧,所以才那麼寶貝。
或許在承是對的。
結果送竹還是愛上了他。
一年的約定,送竹卻是要不回來了。
所以,已經沒有必要把他帶回來—反正送竹大概也捨不得這有著在承氣息的地方吧。
我皺了眉,突然有點不甘心。
“謝先生,要不你去和竹少說說話?說不準能改善些什麼......”
“不了,我可不是專程來這裡看他的。就算要看他,也得做完正事再說。”
心虛地看向其他地方,其實我來這裡,原本就只是要帶送竹走的。
另一個女傭走了過來,我瞥了眼手表,大概是晚餐的時間。
“替送竹多添些飯,每次稍稍加一點。”我突然開口,就連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
想通了,反而會太沉重。
那女傭又笑了。
拉了張椅子,坐下。對面是羅老爺子一貫嚴肅的臉。
她讓傭人們一塊坐下吃飯,寬大的餐桌坐滿了人,我卻覺得空虛。
餐桌空了個位子,我第一個想到送竹。可又仔細想想,那大概是羅在承的位子。
他死了一年,家人們還為他留了個位子。
所有人都坐著。
我突然想到,會不會我坐著的位子,原本是為送竹空下的?
再看羅老爺子一臉淡漠,我只好立刻打消這溫馨的猜測。一陣心痛。
食之無味。
不知道送竹有沒有好好吃飯呢。
“謝城。”羅老爺子突然開口,飯廳猛地陷入沉寂。他卻只是嘆了口氣,不再作聲。
突然安靜得尷尬,我連忙接話道:”啊,過了這麼久才來,真對不住了。”
羅老爺子看著我的眼神嚴肅又認真,幾乎要穿透人似的,我打了個寒顫,只好一個勁地莞爾。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笑容一定很難看。
然羅老爺子只是皺了皺眉,沒再看我。
兩年,羅宅變了好多。
死了一個羅在承,嫁了一個羅在晴,病了一個羅夫人。
羅家變得冷清了。昔日的光彩也早已不見蹤影。
羅老爺子這些日子一定也累了。
我也何嘗不是呢。
等我注意到時,已經站在送竹的房門外了。
我自嘲地扯開笑容,事到如今我還在癡心妄想什麼呢。
我在妄想誰能回頭﹖是死去的羅在承,變心的林送竹,還是現在懊悔莫及的自己﹖
我愣在那裡,突然想到一年前和在承的約定。
“阿城,我活不久了。頂多就再一年。”在承虛弱地說,臉色蒼白,眼神卻堅定的緊。
“......嗯”
“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好意思......可你能把送竹讓給我一下子麼﹖”他望著病床上的天花板,說,”就一年。”
“如果過了一年,他還愛你,你就把他接走吧。”
我沒問在承,如果送竹最後愛的是他,送竹的下半輩子怎麼著﹖
我們都他媽的自私。賭博卻這麼著開始了。
鬼迷心竅,我讓他用公司裡的地位交換一年的送竹。一年就好,不聞不問。
在實行約定前,我交給送竹一封信,裡面寫著讓他等我,一年之後,我會接他回來。
卻是羅在承贏了。
他讓送竹愛上了他。他是不可能跟我回來了。
我多想自嘲。
可嘴角到底完全勾不起來。
羅在晴聽說我來拜訪,風塵僕僕地從夫家趕了回來。
她還是一樣漂亮。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膚,曼妙的身材。她是最順從父母的好孩子。
現在大概也是個討喜的好媳婦兒了吧。我朝她善意地微笑,嘴角顫抖著好不容易才有了彎度。
看起來大概彆扭極了。
“謝城哥哥,你來了真好。”在晴笑彎了眼,睫毛眨巴眨巴地—我突然想起送竹微微莞爾的樣子。
送竹微笑的時候總是看著天空,或者對著地上—他總是不看著我,但我總知道他是在對著我笑。
那麼靦腆,那麼迷人。
“你是來看林送竹的嗎?哥哥以前說過你會來帶他走的。”在晴的眼神突然變得冷漠,一時之間我反應不過來。
羅在晴說:”林送竹待在這裡也好一段時間了,家裡實在不方便......”幾乎是試探性的語氣。
她要我帶他走。
我無奈地開口,”可送竹他.....”還留戀著羅在承吧。後面的話卡在喉頭裡,疼得我幾乎掉下淚來。
是我親手把所愛之人,送到別人手裡的。
我們沒有認真互相表白過,只是偶爾肩靠著肩走在一塊,偶爾用同一根吸管喝飲料,一起去夜市,一起看電影...。
現在想想,說我們只是關係比較好的哥兒們似乎也不為過。
可我真的愛他,所以我也以為他愛我。
我以為他會每晚守著那封信誓旦旦的信,於是我一年安安心心的不聞也不問。
我想讓羅在承知道,送竹始終是我的人,我想讓在承徹底死了心。
到頭來,才發現原來我和送竹的愛,從來就不相等。
“希望你把林送竹帶走。”近乎憤怒的語氣。
“我不能......”
“林送竹根本是個掃把星,自從她把哥哥害死了,家裡就沒有好事﹗”羅在晴幾乎激動得要站起來。
羅在承因病死後,羅夫人也得了抑鬱症,身體更加虛弱—這不能說和羅在承沒關係,但與送竹何干?
“你這什麼意思?質疑我麼?”女人幾乎大吼了起來,一反剛開始的優雅從容。
我才發現我的表情不對,立即搖了搖頭,緩了緩皺得扭曲的眉毛和瞪得可怕的眼神。
“這裡不能再讓林送竹待下去了,他遲早會害死我們全家﹗”
等我發現的時候,我已經掐著女人的脖子,嘴裡不斷喃喃道”血口噴人,你血口噴人”。
羅在晴沒有尖叫,一方面是因為驟然而來的懼怕,另一方面是因為我的手根本沒有使力。
我渾身顫抖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送竹才不是掃把星。那個人總是那麼體貼,那麼善良。
怎麼可能害人,怎麼可能會害人。
“對不起。”我放開了她,聲音沙啞,只是這句話不知是對著誰說。
夜裡有個聲音在騷動。
越發煩躁,我用枕頭狠狠地壓住自己,緊得就要透不過氣。
我好想帶走送竹。然後好好的談一次戀愛。
我不要這麼多人看不起他,厭惡他,憎恨他。
可我有資格再見他麼?
送竹願意再牽著我的手,再和我並肩走在一起麼?
怎麼才能從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頭。
過去太遙不可及,可我連未來都看不見了。
睡意漸濃,夜又復歸平靜。
還是打算離開了。
來這裡的一兩天,其實行李沒怎麼動,收拾起來倒挺快的。
幾個下人好像知道我對他們的大小姐動粗,見到我的時候總逃也似地避開了。
明明還在同一個屋簷下,也沒再見過羅在晴—也好,反正見了面也是尷尬。
“謝先生要走了?”
我驀地轉頭一看,原來是負責服侍送竹的女傭。
不想說話,我只是微微點頭。
“這是竹少的遺物,請謝先生帶著吧。” 女傭把一個信封遞給我,面色平靜。
她剛剛,說了什麼?
我盯著女傭,腦袋一時不記得要咿D。
緩緩搖頭,腿顫抖得支撐不住撲天蓋地,驟然襲來的絕望。
我的全世界都在旋轉,靠著牆慢慢蹲了下來。
我想起那天我們一起去看煙花,搭著肩漫步在喧騰的人群裡,
原來我們互相表白過的,只是聲音埋沒在煙花綻放的瞬間。
那時候的暖意漫延著,我還記得呢。
我什麼都沒有問,昨晚屋子裡的鬧騰代表了什麼,我也不願深究。
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女傭說,送竹一直翻看這封信,怎麼都不願意讓人看到。
曾經被羅在承發現,但他什麼話都沒有說,病情加重,死前卻是笑的心甘情願。
我打開信封,止不住地發抖。
這是兩年前寫給送竹的信,我的筆跡還是那麼清晰。
裡面一字一句真摯諔F在卻怎麼看怎麼信口開河。
扯開一直以來都緊繃的嘴角,我無力地放聲笑了起來,
"一年後我來接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