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未鉴》metempsy

1、引子

　　二十六岁的青年在房间中焦急地踱步。
　　他有紫色的眼睛和漆黑的发卷，他的名字是殷维忒•埃斯特尔，希腊紫菀家年轻的主人。
　　在他成为家主的第十五个年头，这一年的开始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动乱。
　　深夜的窗外一片沸腾，魔法的闪光此起彼伏，喊杀声和惨叫声喧响入耳。他皱起眉头，趴在房间的玻璃窗上向外望去，可是眼前只有被灯光衬得更加漆黑的黑暗。
　　那些他想要打击的人，那些为他而战的人，都在哪里，哪一个占了上风，他无法分辨。
　　他紧张地谛听走廊中的声音，紧张到几乎错将风的吹拂当作传送消息的脚步。
　　十五年来，他被那些真正握有实权的人当作傀儡摆放在家主的宝座上，没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行动的自由，空有一腔热血在雕梁画栋的宅院里慢慢干涸。如果这一次胜利，他将作为真正的紫菀家的主人振奋起自己的精神；如果失败，那毫无疑问，他会被杀。
　　门扇的吱呀声惊动了他。
　　他迅速回过头去，一身是血的男子快步走进房间。他紧张地握住拳头，随即看清了熟悉的暗金色头发和那张脸孔。未满十九岁的男孩是他少年时的玩伴和心腹。浓紫色的眸子严厉凛冽，他迅速走到殷维忒身边，线条俊俏的嘴唇抿出一条刻痕，血从额头的一角流下来，乳白色的线衫也几乎辨不出本色，他手中的弯刀向下垂着，在地毯上滴出一道血线。
　　“外面怎么样，芮？”
　　殷维忒转过身，重新看向窗外。他感觉得到芮在走近他，不过没有在意。芮的嗓音有点沙哑，因而带了些奇异的摄力。
　　“已经结束了。虽然还有些许抵抗，但是已经结束了。”
　　他顿了一下，“死司和判司的两位主事已经过世。我吩咐人叫萨芭和绮儿回来，集合之后，您就可以出去。”
　　“也就是说，……”
　　殷维忒猛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想要颤抖的声音。芮的话中透露出来的未来让他几乎不能抑制自己的兴奋：控制着自己的两个人已经死去，自己将无拘无束地实现自己全部想法，改变这个家族。
　　他转过身，开心地抱住芮的肩膀。
　　“……也就是说，我们胜利了！”
　　芮的手扶上他的手臂，轻轻拉开。
　　他的笑容有些安静得过分。他原本就是个俊俏如女子的少年，那样微笑的时候，却有种寒气盛在里面。
　　“不，还没有。”
　　轻柔的声音那一刻几乎没有来得及消散在空气中，殷维忒困惑地注视着眼前突然微笑起来的芮•埃斯特尔，几乎没有感觉腹腔中冰冷刀刃带来的剧痛。
　　他想尖叫，然而芮的手抢先一步按住他的嘴唇。脑后是冰冷的玻璃，似乎格外寒冷的一月的空气不停地抽吸着身体的温度。殷维忒拼命摇头，想要摆脱芮的手指，但是一切都没有效果。刀刃在腹腔中慢慢转动，血像开闸的洪水一样迅速涌出来。殷维忒怀疑自己失禁了，但是那感觉已经无法分辨。他沿着墙壁慢慢倒了下去。
　　芮松开手，后退，抽刀时血水溅了他一身，在已经染成赭石色的线衫上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抹脸，手指上殷维忒咬下的齿痕沁着血丝。
　　他低下头望着倒在地上的青年。殷维忒翕动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已经无法出声。他无法明白为什么芮会突然动手，而对方似乎也完全没有让他明白的意思。
　　让一个死人明白任何事，都是没有必要的。
　　芮砍下他的头，提在手里。头颅失色的双眼紧盯着他。他收起弯刀，走到门口，慢慢吐出一口气。

　　萨芭跑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她穿着军用的紧身背心和迷彩裤，棕发剃得寸长。曾经在德国特种部队GSG-9服役的她年仅二十三岁，虽然在幼年时与殷维忒•埃斯特尔订婚而被看作未来的家主夫人，其本身却没有丝毫自觉，身为未婚夫的殷维忒更将她当作同性的优秀伙伴来看待。
　　柔软的地毯在脚下簌簌摩擦，血和泥土粘在鞋底留下肮脏的脚印。窗外闪烁的光色投下浓浓阴影，好像暗夜里蹲伏的异兽，随时准备一拥而上。她在殷维忒的房门外停下，用力敲了敲，并没有得到回应。那让她感到有些奇怪。召唤她返回主宅的芮•埃斯特尔应该已经先一步回到这里，而他更不会放任家主毫无保护地离开主宅才对。
　　门没有锁，只轻轻一扭便向内滑开。合叶发出细长的摩擦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她一个健步跳进房间，几乎被房中的情形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殷维忒的尸体倒伏在正对门的窗口，而他的头则被端正地摆在窗台，大瞪的眼失去了光泽，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霭。血溅满了整个房间。
　　那场景足以吓昏很多人，然而不包括她。
　　GSG-9的她。
　　萨芭深吸一口气，血的味道立刻充满喉咙。她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像很多次跟随部队围剿流窜于边境的贩毒集团一样，她端着枪，谨慎地环视房间。
　　熟悉的房间在月色和死亡的笼罩下裹上了无法形容的淡漠气息，作为会客室的房间摆放着柔软的沙发和玻璃茶几，萨芭绕过这些，她知道通往卧室的门隐藏在墙壁上悬挂的双层东方刺绣后面。现在那块名贵的装饰品从墙上脱落了一角，正毫无声息地躺在地板上。通往里间的门虚掩着，似乎有风在轻轻呼吸。
　　她深吸了一口气，冲了进去。
　　风卷起床幔几乎遮挡了她的视线，却没有使她的动作受到任何影响。闪入的瞬间早有准备的她注意到站在窗台上的人影。那是个面向山体的窗口，伸出手臂的距离就可以接触到峭壁上的岩石。萨芭并不怀疑这个人正要从那个窗口逃走，在更小的时候他们早已验证利用这扇窗户离开房间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要逃！”
　　她大喝一声。
　　对方转过身，长长的毛皮斗篷包裹他的脸和整个身体，萨芭甚至无法分辨他的性别。
　　“动一动我就开枪！”
　　她威胁，挺起的枪口闪烁着暗色的幽光。风在两个人之间悄然流逝，仿佛时间就此凝滞。
　　“你是谁？”
　　她第三次开口，并没有奢望得到回答。但是她希望这样做能够激起对方更多的反应，逃跑或者攻击，无论哪一样都更让人安心。
　　“把斗篷解开扔下来！然后从窗台上下来！照我说的做。”
　　对方仍然不动声色。那让萨芭感到一阵不安。这个沉默的，岿然不动的身影，萨芭在仰望着他的时候，觉得他藏在斗篷下的脸孔正在微笑似的。
　　那样的，令人不安的笑容。
　　好像被蝮蛇无机质的眼睛紧紧锁住，任何挣扎都反而会让自己更深地陷入灭顶之灾的感觉。
　　然而不得不做，不得不做。她吞了口吐沫，摆了摆枪口。
　　“快点！”
　　她大吼，然而声音戛然而止，自身后切入的冰冷感觉一瞬间割断了她的脊骨，和她的声音。
　　她向前栽倒，喉咙中发出绝望的咯咯声。那一刀同时刺穿了她的部分肺叶。有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勒紧，然后慢慢放松。她被那只手放倒在地，侧过的脸面对着这一生中她所最后面对的一个人，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此时看到的人。
　　芮•埃斯特尔。
　　浴血的十九岁男孩垂着头，仿佛在欣赏女子死后扭曲的身体。他的睫毛纤长，一眨不眨地垂着。
　　“苏乌。”他轻声唤。站在窗台上的人轻松地跳了下来，揭开斗篷，露出同样年轻的脸孔和石榴石般的眼眸。他轻佻地笑着，从萨芭的尸体上抽起那柄刀。
　　“您吩咐。”
　　芮望了望窗外因为夜色而黝黑的山脉的剪影，端丽的嘴角噙起一丝笑。
　　“外面有人来了，去看看。”
　　苏乌应声而去。走廊的微微嘈杂在普通人耳中微不足道，而对紫眼金发的少年来说，那些杂乱脚步的数量、速度甚至其主人都清晰可辨，那曾被称为野兽一样的感受力在多年的锻炼中越发敏锐，芮微微眯起眼，将双臂抱在胸前。
　　苏乌首先走进房间，紧随其后的是与他样貌相似的青年，同样深栗色的发卷，眼睛如石榴石般深紫发黑，那是苏乌的孪生兄长，法厄•埃斯特尔。
　　在他身后跟随着几名抬着伤者的下属，都是一脸血腥狼狈。法厄走近芮的面前，深深鞠躬。
　　“大人，绮儿•埃斯特尔打伤我遣去找他的人，已逃走了。”
　　逃走了，是么。芮轻轻抿紧嘴唇，也许并不能算是意外。那个有着神秘镜子精灵附身的少年应该预见到自己可能的危险而逃走。他相信芮会杀了自己，一如杀死殷维忒•埃斯特尔和萨芭•埃斯特尔。
　　因为你不肯成为我的Flagae。他默默地想，觉得有点气馁。
　　随即他意识到很多人正等待他的命令，他扫视整个房间，每一个人——即使因为重伤而倒卧在担架上的人——他们的目光都投射在自己身上，期待的、信赖的、甚至崇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带伤者去生司治疗，其它一切照计划行事。”
　　他顿了一下，“法厄。”
　　栗发的沉默男子站直自己，他的孪生弟弟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去追他回来。”
　　法厄重重地顿了一下，跪了下去。
　　“是。主上。”

　　就在这一天，芮•埃斯特尔成为紫菀家新一代家主。曾经一同长大的殷维忒•埃斯特尔、萨芭•埃斯特尔成为被他亲手杀死的阻碍者中的一员。自幼丧父而在紫菀家中地位低下，一直以来作为前代家主侍从而存在的芮•埃斯特尔，得到了他十年来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
　　逃走的绮儿•埃斯特尔持续躲避着自己家族追杀而前往爱尔兰都柏林，之后他在德鲁伊教的所作所为，将是另一个故事。
　　但是，在事情发生的两年之后，有一个人，为他，而来到希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