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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乐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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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娘领着刚买来的哑婢一路沿着地道往前走去,地道虽暗,箫娘的心情却很好,一路轻轻哼着曲儿,仔细听去竟还能听出几分羯鼓羌笛的音色来。哑婢轻轻晃了晃脑袋,怀疑自己真是晕得很了。
“你叫什么名字?”箫娘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愣愣地回视,紧抿着嘴,便低低地“哦”了一声,“你是哑巴。”似乎是得出了一个颇令自己满意的答案,笑了笑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羯鼓声似乎又清晰了些,是没有听过的调子。身后那些哭泣哀鸣已经听不见了,真的就这样离开那里了,哑婢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眼中的疲惫因为稍微放松的心而愈加浓重。
“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这是《戏语》,你可是有福了,现在可不常演了,想听都听不到。”箫娘突然又开口,回手一把将跟在身后的哑女拉到了身边,叹气道,“跟个鬼一样一点声响也没有,总觉得要看见你才放心些。”
哑婢被她突然之举吓得一抖,脚下不稳软倒下去,被一把搀住了。
“徐娘也真是的,这样娇滴滴花一样的人儿也下得去手,可是亏了我还要养你些日子。”箫娘无奈摇头,“你是哪里人?江南来的吧。那边的人娇贵,也不知养不养得活你。你要是好不了了赶紧说一声,我好回去换货。”
哑婢听了这话更是缩瑟,默默地站稳身子,向前走了一步猛回身跪了,实实在在地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然后便伏地不起了。
箫娘诧异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地蹲下身:“你这丫头……喂……你不是晕了吧?喂……”轻轻推了推,倒了。果然是晕了。
箫娘苦笑着架起她的胳膊,忍不住发牢骚:“老娘花钱可不是买罪受的。你给我记好了,来日定要叫你们排着队来伺候我,看谁是谁主子……”
好在出口就在前方不远,箫娘搀着哑婢从地道口出来,却是一间灶房,房中只有一个肤黑个大的昆仑奴在烧火。箫娘见了他,笑着打了招呼问道:“成乐师哪里忙着?”
那昆仑奴口齿本就不清,又说着一口怪里怪气的金陵洛下音,箫娘听了半天才听懂了说是在屋里编曲,又道:“你帮我去找了他来。”那昆仑奴连忙摆手,死也不愿去,说是这里离不开人。
箫娘笑骂了一声,知道他怕成辅末怕得很,也不为难:“那你看着这丫头,回来少了根头发要你好看!”昆仑奴憨笑着急忙点头,一嘴亮白的牙齿十分晃眼。箫娘这才走出了屋自己去叫人。
成辅末在平康里是小有名气的乐师,很有些才气。前些年为人颇为和平,与平康里各家妓馆都有些交情。只是自从两年前他的长兄成辅端惹了祸事被杖杀之后,他整个人也变得沉默寡言,平日里足不出户,只喜欢待在家里谱曲,与妓馆的生意也淡了。没有背景的小家小户都不敢和他扯上关系,有些胆气的真惜才的即便来求曲也都被他挡在门外。如今与他有往来的也就只有歇春院了。因而现在这里可谓是门庭冷落,最是干那隐秘勾当的好地方。
箫娘来这儿的次数也不多,却也不用记路,只循着羯鼓之声寻去就是。只听那羯鼓声声透空碎远,愈演愈急,犹如骤雨击瓦、铁蹄踏江,直听得人心潮澎湃起来,想要一长啸以舒胸臆。箫娘暗暗皱了眉头,步子却依旧悠闲散漫。弗一进院,便见成辅末一身青衣披头散发坐在堂中篾席之上,头如青山峰,手如白雨点,两根狗骨杖挥动如无形,箫娘疾行上前,一把夺过他膝上羯鼓抱了,难得露出严肃之色:“你是真不要命了!”
羯鼓被夺的瞬间,两根鼓杖齐齐脱手而出,落在地上发出苍凉的两声响。成辅末气息未平,抬头瞥了箫娘一眼,哼笑一声:“残魂之人,惜命何用?”
箫娘也哼笑一声,一把将羯鼓掷到他面前,羯鼓发出一声颤抖的闷响,只听她道:“既不惜命,你在这是干嘛?何不就到他面前唱几个段子,可好早跟了你阿兄去了!”
成辅末无言以对,猛地将羯鼓往门外扔去,魔怔了一般扯了头发一声长啸,继而埋头低低啜泣起来,全不顾箫娘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就这样哭了有半柱香,那人终于渐渐止了泪,沙哑着嗓子问她:“你怎么来了?”
箫娘递给他一方巾帕,等他擦了眼泪恢复常态才笑了:“刚往蕴香斋买了个丫头,想着叫你帮忙运回歇春院去,哪里知道就撞见你疯魔了。”
成辅末冷笑:“谁何曾疯魔了?”
箫娘知道他心气傲,定不会承认自己刚刚现了弱态,既然他不承认,也说明他不会有事了,便也只当自己是做了场梦,不做计较。“是我疯魔了,花钱买了个病秧子回来找罪受,还劳成二郎你辛苦一番,将人与我送回月落轩去。箫娘在这谢了。”说着福了一礼,等着他答应。
成辅末也不说答不答应,只问她:“你呢?”
箫娘笑着起身:“我这做的也不是什么正当的买卖,难免没有那有心之人惦记着找机会拌我的腿。我自然还得从哪来过来回哪里去,好不叫人起疑心。”
成辅末也不再说什么,箫娘告辞去了,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件事,回头问道:“今儿什么日子来着?”
成辅末顿时眼风一扫,其中戾气如狂风一般袭来。她是存心触他霉头戳他痛处!“你活腻了!”
“我可活不腻。”箫娘抬了抬下巴,“倒是你,既然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便多穿件袍子。上元节昨天才过呢便想过中元了,你也太心急了些。反正心疼的不是自己就可劲儿折腾来给谁难受呢?”说完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转身走了。
这边箫娘兜着圈子把平康里走了个遍,那边沈溪去找王八讨要消息,还没走出北坊门就被几个乌头垢面的乞丐围住了,仔细一看打头的那个不是王八是谁。这王八果然消息灵通,一大早就等在这里了。沈溪见了他心中一松,跟着他进了条窄巷,其余几人蹲在巷口放风。
“如何?有消息吗?”沈溪语气不免有些着急。
王八找了个墙角蹲下,觉着舒服了才懒洋洋说道:“有是有了,不过我劝郎君省点心别找了,不过是个婢子丢了就丢了。郎君也不像缺钱的人,还是再买一个的好,省得惹祸上身。”
沈溪听了心中一凛,想要问明缘故,见他蹲在地上说话好不方便,便索性将衣摆别到腰间,自个儿也蹲了下去与他面对面:“你总该给个原因把事情说个清楚明白了,我才能掂量其中利害再作打算,不然我如何信你的话。”
王八吐了口痰,见他如此只好实言相告:“郎君也是个明白人,想也看出了点苗头。这事儿有着阎罗王罩着,你再折腾只有吃亏的份儿。”接着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一向沈溪说明了,又说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见沈溪愁眉紧锁,又摸索着道:“我倒是还有个主意,不知郎君想不想听。”
沈溪听了急忙点头,自然求之不得:“你尽管说来,若真是好主意,你的好处可不止看见的这些。”说着拿出一贯开元通宝塞到他手中。王八大喜,将心中所想尽数托盘而出:“不瞒郎君,这人牙子的买卖与别的不同,除了货源来得复杂,去处自然也不干不净。就像徐大娘这户,虽有上头的人罩着,也不敢太过胡作非为,做的都是暗地里的买卖。他们手头上有货都是卖与熟客,生人是信不过的。再者北里多烟花之地,买卖女口方便。女子进了院子里想要出来就是登天,就是遇见了出去的机会这么折腾两回心也死了,即便碰见些麻烦阎罗王一出马也平了,因而这买卖至今依旧做得顺风顺水。我所知道几家妓馆多与徐大娘有生意往来,郎君不妨去其中找一相好,与她熟了借机让她去买一两个女口,说不准能卸了徐大娘的心防买出那婢女,这便万事大吉了。”
沈溪听他说得似有些道理,沉吟着点头:“我初来乍到,如今不过与歇春院还有往来,你可知那里可有谁能够做成这事儿的?”
王八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歇春院水深,郎君找快活自然在那是最合宜的,只做这勾当还是往北曲里去寻人的好,那里多没有背景的人,也好收买打发。曲中那杨家不错,有个杨二娘颇为伶俐,是办得成事的人,郎君不妨去找她。”
沈溪应了,思索着又问:“我也不为什么,就是问一句。你可知歇春院的那箫娘子与徐大娘是否也做那买卖。”
王八嘿了一声:“郎君你可要小心!你莫不是就是去歇春院找她了吧?她可是块粘牙的米糕,可是不要招惹的好。你管她与徐大娘如何,只是躲着她才好。不是我说,她与那混世魔王纠缠不清,自然与阎罗王也有些干系,郎君若是被她缠上,不说事情办不成自身也要落难。郎君大好前景,万万不要毁在那妖女身上。”
沈溪听他又开始妖啊怪啊的胡说,拍拍膝头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就要告辞:“我心中已经有打算,王兄大恩沈某没齿难忘。这里还有一件事情拜托王兄,还要麻烦你为我打听打听东市粮行的沈通沈大贾最近行程,我定有重酬相谢。”
王八顿时心喜,连连应了,招呼了放风的几人就往东市窜去。沈溪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想要回蕴香斋去看看,又觉得不会有结果,便急急回了歇春院去找六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