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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蕴香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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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正如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中写的,长安城的上元节长夜未眠。然而最为灿烂繁华的风景之后,总有着最为黑暗悲伤的角落。
冬冬鼓在五更三点再次准时敲响,六经打着哈欠推开房门,捧着脸盆到院中打水。在院中转了一圈,发现月落轩真是小的可怜,前前后后只有两间两面带窗的小屋,开了窗看山下风景是好,冬天住着却实在太冷。六经不由嘀咕,这里若不是原本就为着古朴的风格建的,多半是荒了。院子是篱笆围成的,前院只种了两棵树,光秃秃的也认不出是什么树,从院门到屋子只有十步远,路上铺了石子,是防止舞鞋沾了泥铺的。后院东西两角分别是灶房和茅房,院中有一口井,井边种着一棵梧桐,也是光秃秃的,枝桠向四方伸展着,一根树枝上挂下两根断了的麻绳。其他地方种满了花草,也多枯着。想来到了二月便能重新生长了。
六经打了水洗脸,井水冰凉,激得他打了个哆嗦,立马精神了起来。他拍拍脸,换了一盆水回到屋子,却见房门虚掩,又听见水声传来,心中起疑,忙推门进去,只见一女子抓着只穿了白色衩衣的三郎拿了巾帕往他脸上抹。沈溪左闪右避正着急,见六经进来,如见了救星,急忙推开箫娘手臂。箫娘见六经进来,笑着打招呼道:“小郎君起得好早,怎么不等我来伺候?”
六经见是她,心中就有气。他心里已经将箫娘认作抓了七七的那伙人的同伙,哪里会给她好脸色,便黑着脸道:“果然狡诈!昨夜还说崴了脚,今儿个一大早便又来骚扰我家三郎,真真好不要脸!你起开,我自会伺候三郎。”说着便拉了她出门,关上屋门上了栓。
沈溪舒了一口气,跌坐在床上叹道:“多亏了你了。”
六经恨他不争气,又来教训:“三郎也要好好学学我,对那等妇人不必客气。反正她们早练就了城墙厚的脸皮子,哪里伤的到她们?三郎对她越是客气她越是放肆,可不能纵容她胡作非为!”
沈溪不做声,用箫娘送来的热水湿了巾帕敷脸,却听屋外箫娘的声音传来:“小郎君说的是,三郎不必对我客气,想怎么对我便怎么对我,箫娘绝无怨言——”吓得他忙扔了巾帕在水中。六经在一旁直喊没出息。
两人收拾妥当,便欲去寻七七,刚要开门又听敲门声,只听屋外传来清脆如黄莺的声音道:“郎君开门,阿母让我给两位送了早食来。”
六经开了门,却是一夜未曾见的花萼。花萼昨晚就歇在花蕊那里,自然早就听说来了位二娘的兄弟,花朵也来请了,可她见花蕊病着,便求着花朵瞒了这事儿,一大早去向花青衣问了安请了罪,便被遣来服侍沈溪。花萼见了开门的六经,微微怔了一下,心道好一个俊俏的小少年,又看食案旁坐着的男子,更是惊讶。看那男子只怕还未弱冠,俊逸非凡,气度端正,怎么来了此处,实在是想不通。
花朵不知箫娘,花萼却是知道的,箫娘平日里虽看似浪荡无耻,却绝不会去招惹是非。这样一位男子,她是不该招惹的才是。花萼一边想着,一边走到案边放下早食,脆声道:“婢子原在阿母身边服侍,名唤花萼。因近日娘子这里少位婢女,便先遣了过来,仍是要为阿母办事的。郎君若是觉得不便,阿母会再添个婢女过来伺候。郎君有吩咐,尽管派遣婢子。娘子若有哪里让郎君不满意的,也可告知婢子,婢子自会向阿母禀报。”
沈溪听得奇怪,暗道这婢女的地位竟似胜过箫娘,不由多看了几眼,见她只长得清清秀秀的不甚出众,只是眉眼间透出几分英气,显见是个伶俐大气的丫头。花萼察觉沈溪看她,大大方方抬起脸道:“郎君莫要客气,娘子的性子我最清楚。她若让郎君为难了,郎君也不必让着她。婢子听阿母吩咐了,郎君不喜人打扰,这月落轩正好在偏僻之处,最是清净,便只有娘子爱胡闹些,郎君若是不喜欢便尽管冷着她,不久她也就安分了。郎君住久了便会习惯了。另外,月落轩后面有条近路下山,那里有个角门可以出去,郎君可以走那里得些方便。郎君是否有话吩咐,婢子也好带给阿母知道。”
沈溪便道:“如此甚好,多谢花娘子费心了。只有一件事情要问,箫娘子可是会做些胭脂水粉卖往别处?”
花萼奇道:“郎君怎么知道?娘子竟会告诉这个?”说着似想起来什么,低声嘀咕道:“难不成如今是要与他做脂粉生意?”
沈溪如此便信了几分箫娘的话,又问了蕴香斋的去处,就让花萼先回去回话。等花萼走了,沈溪便要出门,六经不禁劝道:“三郎吃些再出门不迟。”
沈溪摇了摇头,耳语道:“怕不干净,我们到外头吃去。”六经恍然大悟地点头,眼珠转了两转道:“还是三郎吃不惯这面食?不若我们去外面吃江南的早食何如?”
沈溪满意笑道:“如此甚好。”
两人从角门出了歇春院,一路也未碰见人,想是都未起床。又想到那花青衣虽在闺阁,却能掌控整个歇春院几十口人,实在也是个厉害人物了。等七七的事情了了,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两人出了院子,又走了两条小巷,沈溪才对六经道:“你偷偷潜回月落轩,监视着箫娘的行踪,我先往蕴香斋打探消息。”
六经不放心提议道:“三郎,我怕的很。不若我们去找通叔帮忙吧。”
沈溪想了想,蹙着眉看着六经,半晌问道:“玉佩是在你这儿还是七七那儿?”
六经一拍脑门,叫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玉佩跟着七七一起丢了!”苦着脸看着沈溪抱怨:“都怪三郎不信任我。你说都过了这么些年了,通叔还能认得我们吗?认得的吧?”
沈溪苦笑:“没了玉佩,就算他认得出我们我们也见不到他。”
六经一摊手:“那怎么办?”
沈溪拍了拍他的肩:“为今之计,只有先靠我们自己了。要见通叔总是有办法的。我估计王八今日会带来消息,希望七七能等我们找到她。若是有人伤了她,我定不轻饶!”
如此,六经便又潜回月落轩盯着箫娘,沈溪便一路找到了北曲的蕴香斋。刚巧蕴香斋正开门,一个黑衣髯须的杂工靠在门上打哈欠。看见沈溪进来,急忙迎上,对内唤道:“徐娘,有客!”
“来了!”一位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应声出来,看见沈溪便笑着招呼:“郎君好早啊,可是要为哪家的小娘子买胭脂水粉?这附近的小娘子的喜好我可都知道,郎君说来,我为你挑款好的。包娘子满意,郎君开心。”
沈溪一边装作挑选一边道:“我昨日确是在妓馆睡了,闻见那小娘子发上的花香好闻,便想讨了家去送给贱内,谁知那小妮子猜着了我的心思死活不肯。恰好路过这里,我便想着到你这里来看看,或就有了。”说着拿出昨夜箫娘给他的香囊,取出那青丝编成的同心结递给徐大娘道:“徐娘子你可能辨出来?”
徐大娘眉开眼笑地接过闻了,一边道:“那小娘子对郎君倒是倾心,这也难怪,郎君长得这样俊俏,是我也要吃夫人的醋了。”沈溪听得落了满地的鸡皮疙瘩,却只是笑得开心,又听她道:“我若说出来了,郎君可也要为那小娘子买些礼物才好,莫要负了美人恩了。”
沈溪连忙点头:“这个自然。想来我是找对了,徐娘子若是再能猜出我那小娘子是哪位,我再买了胭脂水粉送给你又何妨?”
徐大娘被哄得捂嘴直笑,唾道:“郎君好坏!拿我的东西送我,我不是什么也没得到?”
沈溪笑道:“怎会?我不是也给你钱了吗?还有那情意可不是白给的。如何?你可猜得出?”
徐大娘还了同心结道:“这有何难?便让我来猜一猜。这是歇春院的四娘制的雪上春,本就只有我这里有的卖,且因数量有限,所以谁买了我都记着。让我说,郎君昨夜定是宿在了歇春院。”
“哦?”沈溪兴趣满满,“你为何如此肯定?”
徐大娘呵呵笑道:“不瞒郎君,这雪上春我也喜欢得很,留了一些给家里人用,又有大半被京兆府的李明公搜罗走了,只有一两盒卖给了北曲杨家的娘子,只是像郎君这样的人物,自然是到南曲找小娘子的,我便猜着是歇春院了。箫娘今年似乎二十又五了,又最是不矜持的,与北曲的娘子也比不上,绝不是郎君说的那位娘子。花廿娘倒是和郎君挺配,不过她最恨箫娘,是绝不会用那雪上春的。要我猜,莫不是秦十一娘,她倒是个会耍小性子的。”
沈溪将她的话默默记了,心中已有了计较,便哈哈笑道:“徐娘果然聪明,竟让你猜对了。你可不许向十一娘说出去,她耍起性子来我可招架不住。不知你这儿有什么好货,我买了好送与她。”
徐大娘便又热情地介绍了几样胭脂水粉,沈溪随便挑了一款名叫媚花奴的口脂,和雪上春一起买了,又寒暄了一会儿,便借口内急借个茅厕。徐老娘果然让那杂工带他去了。沈溪一路将路线记了,仔细观察了各处,未有所获,便老老实实地告辞离去,想着去找王八看他有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