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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心叵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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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上半学期结束,户川在过年那几天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哗”的一声,一棵青松上滑下一堆雪,融在雪地里。
江云治没有带江以迦回老家,在饭桌上听见顾之修说今年准备带江云治回家过年,其实江云治已经二十五岁,结婚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初二和颜沐她们说好要一块儿去吃饭看电影。做东的人是梁涉扬,算是那次帮他揪出来谁玩他的谢礼。那次被作弊事件整得他和他哥可惨了,梁母火气上来就把那哥俩吊起来打,所有零花钱全部充公。这个时候江以迦已经没开始的时候腼腆,南白有一次说过刚开学那一个月怎么和她说话她都回复得很简单,以为她脾气就这么清傲,相处久了才发现以迦就是一闷骚,不熟不来劲。
她摆摆手,说哪有的事,我表里这么一致。
二十九那天云治特意带以迦去血拼,大衣棉服毛衣线衫裤子短裙短靴球鞋,卡都被划烫了。
除夕就是在顾家过的,和顾家的一票子亲戚守岁。
江以迦不得不感叹一下江云治真的是一个很来事的人。比如说在老家,除了那些没念过书的暴发户就江云治工作最好赚钱最多,也是老家真正的唯一的一个城市人,现在的江云治已然没有一点点田园影子,要是你告诉她的同事同学江云治会挤牛奶会杀鸡会放鹅还能下地挥锄头人家肯定以为你呆的精神病院今日休假。她好像做什么都是最好,书也念得好,毕业的大学顶顶有名不说还在念大学期间做了两年的中瑞交换生,现在找了个老公各方面条件亦是优秀过头。撇开顾之修的样貌秉性不谈,就他们家在湿地公园里的别墅就震得江以迦暗咽口水。
宝界山庄一共三栋豪华大别墅顾姓就挂在一栋欧式铁门的门口。
顾之修的父母要比江云治的年老很多,老家那里结婚都比城里早。
和顾之修江云治一起进门的时候看见有一个穿着英伦格子背心的男孩子坐在草地上逗金毛,外套也没穿,下雪天的脸颊指尖冻得绯红,耳垂透明,皮肤很白都快晶莹剔透了。
他朝那个男孩子招了招手,“亿臣,这是云治。”
“表哥新年好,表嫂新年好。”金毛舔了舔谢亿臣的脸,他躲着抬起脸来,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收敛,以迦看见一张俊秀的正太脸,看起来像混血,很帅气,很好看。
“江以迦,我妹妹,应该和亿臣一样大。”江云治用手推了推江以迦的背,把她推到谢亿臣面前,然后翻包找出一个红包,很薄,有一个长方形的轮廓,里面应该是一张银行卡。
谢亿臣看着她,嘴角幅度小小地礼貌地笑,说,“你好,我叫谢亿臣。”
“你好。”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梨涡,看起来很甜。
之后顾之修带着她们姐妹俩进门认亲戚,谢亿臣也没跟进来。这别墅的确气势磅礴,简直像个博物馆,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高调华丽奢侈,室内恒温,非常舒服。江以迦想还好今天穿了双新鞋,不然她那几双匡威阿迪耐克,踏上这大理石板踏上这羊毛垫估计就会留灰。顾家亲戚多得吓人,难得顾之修还能准确地叫出称谓。一大清早就到顾家,到中午终于人来齐了也终于喊齐了,顾家和以迦这一辈小孩蛮多的,但古怪的是年纪小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们叫完亲戚拿好红包一个个不呆在大厅里吃点心吹空调玩电脑,全跑外面去吹冷风。
以迦就一个人乖乖地坐在那张铺了灰色松鼠毛的沙发上,膝盖靠在一起,手里端了冒着白烟的一杯蜂蜜柚子茶,低着头发信息。
没有人和她说话。
刚刚还在餐桌上捻了一块榛仁巧克力蛋糕的女人,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裹了件银狐毛的披风推门而出,不一会儿拎着金毛的颈皮一路拖回来。紧接着以迦听见谢亿臣拖着音说,“诶姨姨你把阿PE放下来!”他慢悠悠地跟着进来,后面一只只粉粉嫩嫩的弟弟妹妹,其中有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女孩子抱着谢亿臣的手臂,在耳边讲话。
她又低下头发消息。
“尝尝。”谢亿臣端了一长方块彩虹蛋糕放在江以迦手里,把接过来的茶杯随意放在一边。
“谢谢。”江以迦看见银色的小叉子的柄上还刻了一圈一圈欧式古着花纹。
“不好玩吗?”
“还好吧。”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也不知道扯到哪里去了,怎么突然就看着他在玩游戏了呢。稀里糊涂地跟着谢亿臣上了二楼的客房,他坐在地上靠着床沿打游戏,江以迦端了一杯白水坐在他旁边看书。
“大人们总是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个孩子。”谢亿臣瞟了一眼江缪的书,手上操作连贯娴熟。
“唔,你看过?”江缪侧过脸看了一眼,电脑满屏幕的亮闪闪,两年没碰游戏的以迦顿时两眼发光,“哇,大神啊你。”
“没事玩玩。”
云治老早和顾之修同居,带回家见过双方父母,过了年就要领证了。初一晚上自然是要住在顾家的,江以迦睡在三楼一间朝北的房,有榻榻米和落地窗,城市的月光没有乡下那么明亮纯粹,望出去只有昏黄的路灯和隐隐约约的树影,房间有淡淡的香,以迦说不出是什么名字。跟云治睡的顾之修的寝室比起来,不算大。
她坐在羊毛地毯上看手机,飞快地打字。iphone的□□很爱闪退,打字快了之后一直要卡。
[江以迦?]
不认识的人。
以迦在学校因为一张脸还算出名,何况她所处的班级和朋友们又在风口浪尖,有陌生人加她不稀奇。
[对]
[谢亿臣]
这下她有点愣,谢亿臣怎么这么会弄到她号码,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开心。
[还不睡吗]
[唔要睡了明天和我朋友有活动刚刚在合计去哪里玩]
[噢早点睡吧]
[好知道了]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谢亿臣正好坐在她左手边,其实也不奇怪,谢亿臣是顾家小辈里最受欢迎的一个,顾家人对于亲情看得蛮重,过年大多能住下来绝对不回家。
以迦打算吃完早餐就走,她真的很不喜欢顾家这样的。吃个早餐规矩都多得要命,况且以昨天的前车之鉴,如果她不走的话又是在顾家坐一天。
“姐姐,我和颜沐他们约好了,要迟到了先走可以吗。”她轻轻地搁下喝奶油蘑菇汤的金属勺子,拿起餐巾擦擦嘴,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已经在震动了。
“让亿臣陪以迦一起去吧。”
以迦抬眼看着顾之修。
谢亿臣转头看她,意思是问她可以吗。
她从善如流地对谢亿臣笑笑,说好啊。
她其实不怎么想让朋友们知道她的家庭,家里的亲戚之类的。这样会让她这个乡下来的小姑娘很没安全感,这里都是大城市里的富二代,她怕他们会看不起她。
就算是谢亿臣,她隐隐觉得颜沐总会知道到底她是怎么会认识谢亿臣的,她怕颜沐这样背景的人会觉得自己和家人都是攀高枝了。
虽然以迦同时明白这样想是很没来由的,唯一的也是真正的解释就是她还是会自卑,还是不信任班级里这些所谓的好朋友。
去的时候阵仗不小,一辆黑色的宾利,有穿着黑色西服的私家司机。像颜沐他们这种识货的人肯定看得出来牌子。
显然以迦多想了,梁涉扬这种张扬的性子,请客必定是风骚的大酒店。谢亿臣对司机摆摆手就让他走了,她和谢亿臣走进酒店的时候妆容精致的前台小姐引了他们去包间,一开一合的酒店旋转门让这位穿着黑色短打职业套装的前台小姐在室温26度的五星级大酒店里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江以迦你大不大牌啊!我们四个人斗地主我都赢了好几百了!”梁涉扬灌一口可乐咂咂嘴,趴在地上装大爷地抖抖手上红艳艳的钞票。
五个人零食西点和饮料红酒啤酒摊了一地,他们脱了外套七仰八叉地或躺或坐在铺了厚毯的地板上。
陈栗看都没看有谁来,凑到南白嘴边咬掉了他从嘴里伸出来的大半块巧克力核桃饼干,嘟囔着嘴,“还不是颜沐温乔个白痴不会三国杀。”
“哼。”颜沐曲着两腿靠着膝盖坐在地板上,身板笔挺,身上穿了一件英伦风的白色毛衣,看得到格子衬衫的领子,腿上一条青蓝色的百褶裙,学院风的青色长袜和一双有点小跟的牛津鞋。
她总是穿得很好看很贵气,很难看到重复的搭配。
然后她抬头看到了谢亿臣,一愣。
“这是谢亿臣,”以迦轻轻握了握拳,“算是我哥哥吧。”
谢亿臣礼貌地点点头。
“噢~~哥哥啊,好帅的哥哥。”梁涉扬把毛衣翻到手肘位置,声音暧昧。
“谢亿臣?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妹妹的我怎么不知道啊。”陈栗本来就不耐烦,和一直凑过来的南白推推攘攘的,听到谢亿臣名字后终于下了重手推开南白,把南白推得滑行一两米,贼兮兮地看着谢亿臣挑眉。
“她瞎说的,”谢亿臣挽了挽袖子坐在沙发上,“昨天才认识。”
“他就是谢亿臣啊!”南白连滚带爬回到原本的位子,“哇塞,比我帅啊!”
江以迦朝颜沐温乔浅浅地笑,算是打招呼,“在玩什么?”
她坐在谢亿臣旁边,给他倒了杯西瓜汁,提醒道,“凉的。”
“我姨姨和陈栗的妈感情蛮好的。”他姨姨嘛,就是昨天拎着啊PE(那条得宠的金毛)气势磅礴的女人。
“你都认识?”
“谢亿臣,过完节的数学课是几点啊。”温乔端着杯红茶挨着谢亿臣坐过来,温温柔柔地开口,红色的领结衬得她皮肤很白。
“八点吧。”然后他回过头,“今天就都认识了。”
之后温乔一直粘着他们,不对,是他,和谢亿臣说着补课班的事,以迦不知道,没插嘴的地儿,上了□□不是无聊地搭讪就是无聊地搭讪,一个下午过得恹恹。
“你不怎么喜欢他们。”谢亿臣坐在她床上,认真地看着躺在羊毛毯上的以迦。
“他们也不怎么喜欢我吧。”
他不说话了,就这么看着她。
“温乔最自负,但她也的确凭借着一张脸和一段芭蕾收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颜沐一向看不起我这个乡下来的,今天你跟我一起去,她和温乔指不定怎么说我和我姐。梁涉扬个人生活太混乱,我没那么大野心跟着他玩。南白和陈栗,从来没人跟得近他们,客观主观我都没办法跟他们好。”
她想起来快冬至的时候,班里女生开始不爱上体育课,想方设法地请假,大姨妈的7天简直成了每个月最开心的7天。恰好那天温乔姨妈来访,去医务室开了假条让以迦带去体育老师那。颜沐虽然脸色红润捂着肚子怎么也不肯下楼,以迦想留下来陪着颜沐,颜沐却食指点着桌子有点不耐烦,催她快去上课,说反正温乔在,以迦不去的话没人帮她们请假了。
江以迦习惯性地,听颜沐的话去上课了,临走时不忘帮她们关掉窗户带上门。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话不多,识体温顺。
温乔颜沐向来爱端着小姐架子,九班虽然是名副其实的二代班,但要非得来个财富排行版,前五的排名应该南白陈栗温乔梁涉扬颜沐。当女生们穿着TennieWenniePRICH衣恋,戴着不低于48块的发饰炫耀着妈妈昨天买了一只BV的编织手袋时,温乔颜沐已经懂得围着Burberry的格子围巾,穿Channel的小马甲,提着对于她们来说有些成熟的MIUMIU手提包每天不重样了。
温乔喜欢微微抬着下巴走路看人,很多人更愿意相信那是芭蕾舞者的习惯。江以迦一直觉得不是。
其实那天的课非常轻松,跑了两圈步做了整组拉伸运动就自由活动了。以迦趁着有女生缠着老师打羽毛球,偷偷溜上楼。
她知道就算自己也穿阿迪的贝壳头板鞋,但是她身上有Burberry的灰色百褶裙——没有任何一个女生吃饱了撑着和温乔颜沐抢朋友。
或者说,大家都有讨厌自己看不爽的人的权利。江以迦是颜沐温乔的朋友,理所当然承受着女孩儿们对颜沐温乔的厌恶。
对于这种没有道理的辐射性质的讨厌,以迦无话可说。
她垫着脚跑上楼,手放在不锈钢光滑的把手上,听到这样几句话。
“江以迦那个乡下人,最讨厌了。”这是颜沐。
“就是啊,以为只有她才长得好看就怎么样,哼,什么都不会。”这是温乔。
颜沐没有马上接话,语气云淡风轻,“如果不是她坐在阿扬后边,谁搭理她啊。”
“命好咯,跟她姐姐一样命好咯。我妈都跟我说了,谢亿臣表哥,就是我们经常去吃的那家日式餐厅的大股东顾家的老总新娶的老婆姓江。”
“啊呀我知道,就是那个大美女律师么,帮我爸爸打过拆迁官司的。”
“江云治。”
“对对,江云治。”
在窗户里,江以迦看到颜沐撑着下巴,接下去说,“不过说到谢亿臣,他好帅。”
“我跟他很熟哦。”温乔眨眨眼,卷卷的睫毛扑闪扑闪,跟在江以迦面前一样漂亮。
如果不是她坐在阿扬后边,谁搭理她啊。
命好咯,跟她姐姐一样命好咯。
“可是你比颜沐温乔都漂亮。”
以迦噗嗤一下笑了,她曲起腿,手随意地放在肚子上,歪过头看着在自己斜上方的谢亿臣,“谢谢,不过这也没用。”
“其他人呢。”谢亿臣拿了条毛毯盖在她身上,完完全全盖住肩膀和脚尖。
“啊?”
“没有其他的朋友吗。”
“谢谢,”她顿了顿,“在我们班,和梁涉扬一个圈子的,退出来后谁敢跟你玩?”
他好像听到了好笑的话,憋着笑的样子,却不答话。
“其他人就算现在跟我亲热着,还不是看梁涉扬的面子。”
“谁叫我不是户川人。”
她笑了,看不出来是嘲讽她自己,还是嘲讽这个势力的社会。
城市和乡村,距离不仅仅在经济上,更是在人心上。以迦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感觉自己在成长,从去年的9月份开始这样飞快的速度让她觉得光速也得望尘莫及了。朋友,难道不是在一起玩就代表喜欢,心里接受她的很多东西,不管是样貌还是性格,等到真的有一天观念实在分道扬镳,才不得不分开的吗。那为什么呢,她们可以一边致使着自己倒水请假,优雅地道谢,送给自己昂贵的锁骨链,周末和自己一起逛街喝下午茶,一边在背后说出这样的话呢。
不冷不热的嘲讽,江以迦是温乔和颜沐的陌生人。
是江云治一人得道鸡犬也升天的鸡和犬。
这才是初一的人啊,13岁。
十三岁。
江以迦被突如其来的现实打得几乎体无完肤。
她的朋友,她来到户川第一个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不过还好,她知道了。
擦掉眼泪不再为虚假的友谊难过第二次。
谢亿臣又笑了,这次倒是没憋着,不露齿。
墙壁上内嵌式的石英钟指向9点半,谢亿臣起身,整整坐皱的床单,开门的时候以迦听见他说,“我是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