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引》天君已寐

5、四、思无驻，始为序

　　几天后，我才弄懂这里只是苏府的别院。既然是别院，那便自然是不受宠的主呆的地方。
　　原来我还是在婉州，难怪一直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只是更令我奇怪的是，之前那个美妇人，她不是苏挽歌的亲母，而是苏震的正室，——也就是那个丞相的正室。这个称呼也并非是过去式，她现在仍是正室。
　　但却被送到了在婉州的别院。
　　瞧她与管事及下人的熟络劲，似乎在这里已经住了很久。
　　可苏挽歌，为何回门是回到婉州的别院，而非是毕城的丞相府？我觉得脑子更晕了。

　　约莫是我醒来后的第六天，丞相府派了人过来接我回去。
　　整段路程很是无聊。我是被当成犯人一样押回去的。
　　用着指甲使劲在轿子上刻出第三道纹路。——今天是第三天了。
　　身边的饭菜早已冷掉。
　　一个长着娃娃脸的人走了进来。娃娃脸姓君名皓，据我这三日来的观察，他绝对是苏震的心腹，与苏震的三女儿苏挽欣似乎还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娃娃脸放下手中的剑，倚在轿沿闭上了眼。
　　我恨恨的端起饭碗，故意弄出些声响。
　　虽然心中很不爽，但是还是不能亏待自己的。
　　“今日便能回到苏府了。”
　　我拿着瓷碗的手一顿，然后继续之前的动作。
　　今天啊……我夹了一筷子青菜。
　　缓缓咽下。
　　又是半日的昏昏沉沉后，终是到了目的地。
　　君皓伸手扶我下了马车，而我手中却在下了车之后多了一个东西。
　　我不由侧头多看了他一眼。
　　什么东西……莫非他是爹爹的人？
　　我默默将那东西纳入袖中。
　　周围有下人好奇的目光瞥来，一个身影远远向门口走来，看那衣着分明便是苏震——如今是我口头上的爹。
　　我缓缓行了个礼：“爹。”
　　苏震微点点头，那不住打量我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我看不懂其中的神色。
　　“赶了三天的路也累了吧，快进去歇歇，”苏震一副慈父的模样：“君皓，挽欣一直在等你回来。”
　　挽欣，即苏挽欣，苏府三小姐，向来飞扬跋扈，性子泼辣但为人直爽，让人又爱又恨。
　　不过我记得爹爹的那些情报里苏震不是有意想让苏挽欣入宫为妃吗？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和一个四十好几的叔伯辈人物结为夫妻，我便一阵恶寒。
　　然而还没等我寒完，一个巴掌打断了我的思绪。
　　怎么……竟然……
　　无法形容自己的震惊，我捂着脸死死盯着眼前一离开别人的视线就变了一副脸色的苏震。
　　苏震却是不理会我的神色，冷哼一声后径自离去，唯有留下“无用”二字任我细细品味。
　　门后忽然出现一个小厮，脸色似乎有丝谄媚，向我递上了一条方帕，然后领我去了西厢。我低垂着头，躲避着周围侍女递来的或是幸灾乐祸，或是莫名其妙的眼神。身前领路的小厮步伐稳健，脚步极轻，又联想到他方才谄媚的面孔，我不由得收了收心。
　　在苏府……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吃了啊……
　　回了房，我忽然想起了之前下马车时娃娃脸往我手里塞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却是一把精致的小锁。
　　爹爹是什么意思？让我找上面的钥匙吗？
　　繁复的花纹，小巧的锁孔……什么啊，这种异样的感觉……
　　啊，算了，不能急。坐了几天的马车，时刻提着心，倒也不是一般的累。先补个眠吧。

　　于是这一觉醒来便已是黄昏了，一个丫鬟无奈地站在床前，她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见我醒来就上前扶我，却是脚一软差点没倒下去。但是她很淡定的继续扶着床沿起身：“小姐，老爷让你去用晚膳。”
　　我“哦”了一声。
　　不是别人，这个丫鬟正是几日前的那位画衫。
　　我顿感前途多磨。
　　做好准备，跟在画衫身后穿过九曲十八弯的走廊之后，我终于看见了一个疑似……茅厕的楼阁。我很纠结。画衫在一旁淡淡解释，“最近小主子……兴趣很特殊。”
　　我感觉我的胃在打结。
　　小主子。传闻中苏府的神童，苏震的孙子，单名一字颀。而神童他爹……是个名号与神童不相上下的妻奴。现在我才算是苏挽歌，所以名义上来说，那位妻奴是我的哥哥。那位神童，是我的侄子。
　　一进屋，是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场景。
　　没有一个婢妾。
　　按座位的排序，坐在苏震右手边的应该就是妻奴兄苏挽年，再旁边的就是传闻中的母老虎唐梦嫣。看着倒是安安静静，完全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怕，那个一直埋着头吃饭的小屁孩就是苏颀。再接着，二姐苏挽婷早已出嫁，自然不在；三姐苏挽欣表情漠然，只在我进门之时抬头瞥了我一眼。四哥苏挽翎正给神童夹菜，只喊了一声“五妹”便不再吱声，似乎对神童倒不是一般的上心，他身边是他的正妻北溪。最后是六妹苏挽晴抬头冲我递了一个柔弱的笑，用糯糯的声音唤我：“阿姐，坐这儿。”她的手指着她身边的一只小凳。
　　一家人坐在一张并不十分大的桌子上，围成了一个丰满的圆，就是苏挽晴身边的那一块空位也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
　　那只小巧的凳子，仿佛是一张嘲笑的脸。
　　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坐了下去。气氛一时僵硬。
　　四嫂北溪努力活络气氛，最终无功而返。
　　晚膳进行了大半。
　　神童忽然站了起来夹了一块红烧肉，努力越过一张桌子放到我的碗里来。我有些受宠若惊。只不过，红烧肉在中途落到了放在桌中央的汤水里，“咕咚”溅起几滴。
　　抬头，却见苏颀没有一点懊恼的样子，他也不再管掉到汤里的红烧肉，但也不理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耍小性子。苏震充当了一回和事老，夹起那块红烧肉，瞟了一眼后放到桌上不再看。然后开始逗孙子，“怎么不给爷爷夹呢？”
　　苏颀淡淡瞥过那块饱经风霜的红烧肉，撅了撅嘴，圆乎乎的脸蛋很是可爱，“那块肉不小心滚到了地上。”大哥正要喝汤的手一顿，许久后放下了汤勺。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虽然我明白，这块肉如果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的动作也不会没人看到，所以说这块肉掉到地上是不可能的。
　　但一顿饭还是吃得我难受得想吐。
　　走出房门之时无意回头，看见的是苏颀的笑脸。七岁的孩子，我竟然看不懂。他身边是大哥大嫂，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回眸看我，然后同时，扬起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六妹蹦蹦跳跳地来到我身边，仰起脸露出一个单纯的笑：“阿姐，今天晚上我们一起睡吧。”
　　天已大暗，在灯火的辉映下，她的眉眼有几分虚假。
　　“恩，”我说，“咱两好久没谈天了，我们一起睡吧。”
　　她嘴角的笑意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