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堇》觉皇

2、惩罚

　　我再次醒来时，已不知是几时了。我扭过头望向窗外，天气很不好。阴沉沉的，如同要下大雨一般。我的心里同样阴沉不安，要，发生什么了吗？
　　一个宫女走过来，她是平日与我很好的一位女孩。她的手里捧着一盏小碗，走到我身边，说：“流堇，这是补药，赶快喝了吧。你都昏迷了三天了。”
　　“这药是谁送的？”我们是宫女，宫女怎么可能吃得起补品。
　　“是狄喾殿下。”她一边将药递到我面前，一边说。狄喾，那个家伙很热心嘛。我心里暗暗地笑着想。而心底的失望压不住地浮了上来，不是曼逡，是狄喾。
　　算了，庸人自扰。我真是很讨厌自己，总是希望他可以回心转意。
　　我喝下了那碗极苦的补药，又开始看天。天色晦暗，越看越难受。
　　身后一阵喧嚷，我回头去看。一位太监走进房间，开始宣颂：“太子有令，侍女流堇带淡如公主进入地下宫并有辱公主，命其罚跪三天，后领三十大板，即时开始。”宣完旨，太监带着一行人走了。
　　我带淡如进地下宫？我自己差点死掉，我带她进去？
　　曼逡，真的很残忍。他是知道我喜欢他的吧，所以对我如此冷淡傲慢。他是在警告我，以后不允许再去爱他。
　　那我该怎么做呢？我应该遵守他的命令，不再去爱他。我应该接受他的惩罚。
　　“流堇，你才刚刚醒来，不能受这种折腾的。太子真是，又不是你的错，他真不讲理。”
　　“不要说太子不好的话，小心割舌。”我微微一笑，起身穿衣，“我要去受罚了。”
　　我跪到了小院子里，过往的宫女无数，她们打量着我，谈笑着走过。那些声音细小却进入了我的耳朵：“看，那是流堇，她为了出人头地讨好太子，现在还不是被太子甩了。”
　　这种话，我不在乎。我确实被甩了。
　　曼逡，你有没有看到，你该得意了吧？我被你甩了，用这种残酷的方式。
　　我一定不会再爱你了。
　　一切如你所愿，我不会再去爱你了。我累了，身心疲惫。

　　天空到了傍晚时分下起了雨，难怪刚才天色那么差。雨点打在我的身上，开始时很轻柔，润湿了我的衣裳，后来越来越急，雨点猛烈，如刀片一般划过皮肤。
　　大雨滂沱，我跪在风雨之中，心里凉透了，身上都没了知觉。
　　可怕的雨，可怕的回忆。我想起了我们家族被灭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倾盆的大雨。士兵们在雨中英勇地作战，血水与雨水混合，到处都是凄凉的声音。
　　我的父亲被擒处死，我的母亲难过病发也离我而去。
　　我的内心充满了仇恨，无处宣泄。
　　后来，王封我为公主，并把我送给了斐月国求和。这是我报仇的机会。
　　可是我为什么那么懦弱，那年带军队攻打故国的将领明明就是曼逡，我却下不了手。
　　我做过恶梦，梦中无数的白骨在我周围摇晃，指责我为何不动手，吓得我一身冷汗惊醒过来。我报不了仇，我无法为家族报仇，我爱上了曼逡，而且他不爱我。
　　我还剩下什么呢？家人、信念、爱情，一个不剩，我已一无所有。
　　这无边无际的猛烈的雨呀，如果你能了结了我的生命，那样也很好，我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了。
　　我什么也没有了。

　　我大概跪了一天的时候，大雨转成了霏霏小雨。我双手撑地，支持住身体的平衡。有一个身影挡在了我面前，我努力抬头去看。
　　他撑着油纸伞，黑色柔软的头发长及腰际，他用伞挡住了我头上的风雨。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在看我，那种目光笼罩住我。我的身上难受极了，头晕晕沉沉，可是我用尽力气向他绽开我的笑颜。
　　他蹲下身，伸手过来抱住我，让我的头可以靠在他的肩上。我感觉困极，躺在他的怀里，安心的睡去。
　　他却焦急地呼唤我：“雪兰羲，你到底怎么了？”
　　雪兰羲。他喊着我的名字，让我大梦初醒。这是狄喾，有着温暖的怀抱的狄喾。
　　雪兰羲才是我真正的名字，自进到斐月国皇宫里以来，所有的人都按曼逡的方式叫我流堇。只有狄喾，从始至终地只唤我的真名，雪兰羲。
　　只有狄喾，让我记住了真正的自我。

　　我恍惚地感觉到有个人把我横抱起来，一路疾走。最后，我被安置在一张软榻上，我闭着眼睛回想，一个叫做狄喾的人。
　　他是斐月国的二皇子，我被当作贡品站在大堂上的时候，他和曼逡站在一边。而我那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他。
　　那时我的心里只有仇恨，没有现在这么多的顾虑。所以连眼神都是清冷的，傲慢的。
　　斐月国的皇帝在分配贡品，念到我时，他有些停顿：“公主雪兰羲，……给谁呢？”
　　“儿臣恳请父皇将异国公主交付儿臣。”一个清朗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有些兴趣地去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狄喾，他身着华服，看着我的眼神颇为挑衅。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只将我视为一件玩物，他无聊时的同伴。我的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他看见了，脸色大变。
　　“老二，朕知道你想要，但朕不能给你。公主雪兰羲，交给太子了。”皇上说出来的话更是令那个人惊怔，但他无法反驳。而他身边的那个男子，出列行礼，说：“谢父皇。”
　　我明白，他就是我的主人，曼逡。他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睛。
　　我承认我被他的气概折服了，他鹰隼一般的凌厉眼神仿佛可以一下子把我看透。可是我不服，我同样冷冷地看回去，他的嘴角有了戏虐的笑容。我也报以同样的微笑。
　　我那时一定一定不会想到，一年以后，我会爱上他冷漠的笑容。

　　那是一个如何冗长的梦境。我对曼逡做的错事很多，多到让我后悔。
　　我做了他的贴身侍女，用尽了机会的报仇杀他。用针，用刀，用药。他从来不会中计，也不会拆穿我，只是意味深长的笑，看着我的眼神明亮得洞若观火。
　　他什么都知道。我有点佩服他的耐力。我清楚自己无法暗杀他了，只能另想办法，比如雇个杀手之类。但现在我身处皇宫，无法落实。
　　有一天晚上，他出去喝了酒，我去接他。他却把我带到了御花园。
　　曼逡站在风里，他的衣角猎猎，他问我：“流堇，为什么，你要那么恨我？”他的眼睛没有了凌厉的目光，璨如星辰。
　　他依旧那么英俊挺拔，颀长的身躯把衣服折出动人心魄的线条。
　　我选择了沉默。我那时候无话可说。
　　但如果他现在再问我这个问题的话，我一定会说：我不恨你，我爱你。
　　真的真的，倾尽所有的去爱了，可是我受伤了。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样的话呢？不爱我的人是你啊。淡如来了，讨厌我的要赶走我的人也是你啊。
　　给了我那样重的惩罚，几乎夺命，是不想再看见我了吧。
　　眼泪止不住，是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