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情似水》樱似雨

16、番外3

　　愈见情深
　　（上）
　　世间最崇高的身份是什么？
　　有人说，是皇位。
　　我离这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世间曾有很多人离这个位置一步远。
　　然而，有的人跨出了这一步，而更多的人，永远无法跨出这一步。
　　当今的皇帝无子，只得从各番王的后嗣中过继，过继的世子们分别养在各位后妃的宫中，犹如我的父亲，一个曾经寄予厚望又彻底失望的赋闲王爷。
　　身为不受宠的十三皇子，四岁入宫，在宫中长大，看淡了宫闱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对于身边人的突然消失，我早已习惯，有的人因为救我而被毒死，有的人因为刺杀我而被处死。来来去去，我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我的母后郭氏早薨，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关心一个冷宫皇后的死因，也许是在宫闱倾轧中被害死，也许是因为刺入心扉的哀怨郁郁而终。
　　我知道，是后者。
　　只因母后长久以来对父皇的恋慕。
　　在我童年时，父皇对母后的宠爱盛极一时。
　　那时候的母后，如春日里飞扬的羽蝶，绚丽而夺目，将后宫三千春色占尽。华美的裙裾常常铺展在御花园最艳的牡丹旁，像彩蝶宽大灿烂的羽翼，掩盖模糊了所有的美景。母后傍着花丛，暮暮朝朝，露出一种甜美的化不开的浅笑，等待着父皇将开得最艳的牡丹花轻轻簪到她的发髻上，然后，为君展颜。
　　至我学武之时，母后因忤逆父皇，被打入冷宫。
　　那日，我呆呆立在一侧，看母后凄厉狂笑，如书卷中描绘的女鬼，决然将长至脚踝，父皇珍若性命的青丝绞断，扔进面前的火盆之中。
　　盆中炭火仿佛有着灵性，吞食一切，高涨的火焰映着母后流着泪的容颜，只见一片戚绝，不知多少后宫嫔妃梦里渴求的凤裙沾染上火星，宫中巧手刺出的比翼凤凰浴着烈火，却无法涅盘。
　　我不懂，母后平日里最珍惜的不就是这三尺青丝吗？父皇也常常亲手为她盘上飞凤髻，甚至因护理不利而处死好几个宫女。
　　“母后！”我拼命拍去母后裙边的火焰，不知所措。
　　“深儿，”母后抓住我的肩，那原本只曾摘花刺绣弹琴书画的柔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深儿，记住，多情则坠，莫若一生无情！”
　　母后曾经细心保养的嫣红指甲紧紧掐进我的肩头。
　　闻讯赶来的父皇试图阻止母后的疯狂，让所有宫人失色的是，母后竟回了父皇一掌，至尊无上的龙颜上留下了红的刺眼的指痕。
　　随后，盛怒的父皇便将母后打入冷宫。
　　母后在被押解之前对父皇说：“臣妾可以接受皇上坐拥三千佳丽，臣妾也不介意皇上给予的只是三千宠爱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份，但是，臣妾决不甘心圣上心中只有一人，甚至仅因臣妾与那人相同的青丝而宠爱臣妾。”
　　父皇脸色微霁，走下他至高无上的宝座：“宫中所有人都知道朕只是从宫妃身上寻找影子，然而只有你，在知道后毅然割断影子，拒绝朕。”
　　“谢圣上谬赞，臣妾，也有臣妾的骄傲！”母后深深一拜，便带着最浓的情爱，最痛的怨恨，最苦的恋慕，最疼的心碎，披着素衣，挺直脊背，走出大殿。
　　后来，冷宫传来母后驾薨的消息，父皇终究以国母之礼让母后入殓。
　　在宫中没有了母后的我，并没有被送到哪位贵妃宫里。相反，不久皇帝的后宫中传来喜讯，有宫妃产下皇子，所有过继的世子在皇宫中做了一个至尊的美梦后又被一盆冷水浇醒。
　　曾经经受过同样失望洗礼的父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那微微的叹气中，我窥见了他当年的失落。
　　命侍从收拾了我曾经住过的厢房，将宫中带回的书卷玩物整理，我又变回了我自己——濮安懿王第十三子，圣上赐名的赵宗实。
　　后来，皇帝好不容易盼来的三位血统纯正的皇子一一夭折，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朝廷又起了风云。
　　我一直记着母后的话“多情则坠，莫若一生无情。”当个没有欲望的小王爷，无心无情的过着所有皇族应过的荒诞放荡的日子。情字实在太可怕，便是母后那般淑柔的女子，也会为之疯狂。
　　但是，我很好奇，让父皇一生挂记，倾心刻骨的人，究竟是如何的与众不同？
　　这些年来，宫中新进的妃子中不乏倾城倾国的绝色，也不乏聪慧温柔的佳人，饶是这样，皇帝也无法忘了他心中的那个人。或多或少的，我可以从她们身上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也许是尚美人的明眸，也许是李美人的凝肤，也许是张美人的颦笑，一个一个受宠，又一个一个的失宠，我冷眼看着，看着皇帝无比的眷恋她们，或者说她们身上的某个部分。
　　看的太多，我在心中渐渐勾出一抹倩影，三尺坠地的如云青丝，灿若星辰的善睐明眸，温润如玉的摇首浅笑……一点点、一点点的拼凑，就是这样一个女子，让皇帝魂萦梦牵？我不解。
　　但，很快我便了解了。
　　我奉旨进宫公干，在御书房，见到了一幅画，画卷挂在书房御榻之前的屏风上，有着岁月的痕迹，却保养的极好。
　　第一眼见画中男子，我竟有一种无法呼吸的心动。
　　那眉，那眼，那笑，我都曾在那些个宠妃身上见过，都只是这世俗间曾有的美丽，当这些同时出现在画中人身上，却决不一样，那决不是这世间的凡人所能拥有的容颜。
　　虽是立着，却仿佛随时可御风而去。
　　虽是笑着，却仿佛淡出尘世，无所牵挂。
　　他站在那儿，就如迢迢的青山，隐隐的流水，淡淡的凉风，啾啾的鸟鸣，洗涤心底的一切，而烦恼不再。
　　画中人的面容纵然是让人惊艳之极，然而对上他幽深紫黑的瞳时，便为他的温润而倾心。
　　我一直在画卷前呆立，从午后直至黄昏，不是我舍不得离开，而是我脑海中根本就没有离开的念头。
　　皇帝知道后几乎下旨斩了我，犹如最吝啬的钱奴被人偷走全部的珍宝般震怒。
　　我并不后悔，在见到画中人的浅笑时，我便不知道后悔二字怎生得书了。
　　皇帝终究还是没有下旨。盛怒之后，只低声一叹。
　　我不解，但我知道，如果不成为太子，如果不拥有最尊贵的帝位，几年以后，那幅画便会随父皇永远沉眠地下。
　　野心和魄力，往往伴随欲望而来。
　　而后，我一改平日作风，投身朝政，培养自己的势力。
　　与浓的相遇，便是这不久之后的事了。
　　（中）
　　我以为，画上的人决不可能还在世上，否则，以父皇的深情，怎能不把他锁在身边，镇日不离。
　　可是，面前这个人又是何人？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颦笑。
　　凝视他的眸子的刹那我只看见一片冰封的雪山，万籁具静，唯有一个“无”字。
　　不是那个人啊！纵然面目一分不差，我也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说什么要助我登上皇位，辅助我成为一代明君。我不需要，我需要的是……，我需要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留下了他，下意识的把他放在离我最远的位置，却又不让任何人透露他的存在。
　　我心中，是否还有什么期盼？
　　让我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才智谋略，短短三年，就让我这个最没有希望的王爷一崛而起。变化了的，不仅仅是我的身份，还有我的心思。
　　明明不愿意再看他一眼的，为何又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明明知道他是浓，为何却仍然无法放弃，想要将他拥入怀的渴望？
　　什么时候开始，梦中出现的，不再是画中那个温和的少年？只有浓的冷冷容颜，依稀在嘲讽一般。
　　我明知道自己爱上了浓，却一直不想承认，追求皇位不再是为了那幅画，而是因为只有这样，浓才会留在我身边。
　　母后要我一生无情，我却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甚至还犯下了和那个人一样的错误。
　　将梨溶当作浓，夜夜欢爱过后睁开眼我都会后悔，偏偏在我想将他遣走时，他那及踝的长发便会刺入我的心，提醒我，母后的憔悴至死。
　　一个不能放，一个不想放。
　　我该如何才好？
　　（作者插入：我看你是，一个放不掉，一个甩不掉吧！
　　见深大喝：闭嘴）
　　（下）
　　我牵着马，在金明池畔。
　　浓说他要在天下人面前证实我是真命天子。他不懂，我需要的不是天下人，我只想要他一人而已。
　　天机谷传人出谷的消息，早已传到父皇耳中，他下了口谕，无论是谁，只要能将天机谷传人带至御前，即可立为皇储。
　　金明池上还是一派旖旎风光，荡桨赏莲，歌声泠泠，那些个不死心的皇兄皇弟们更是备好船只。
　　箫声初起，掩过水上所有丝竹之声，一时间将天地凝固，让人为之一震，仿见惊涛拍岸，碧海潮生，空里流霞，汀上白沙。
　　箫声辽旷奔放之际，如群鸟出巢，断续收拢之时，如飞鸟骤聚。曲调低沉回旋，如浮云蔽日，曲调高亢明朗，如云开雾散。
　　随着箫声而来的是一叶逐波扁舟。船身轻巧，如海中浮叶，徜徉于天地之间，伴潮起潮落。
　　一道身影立于舟头，遇斜风微起，偎船竞渡，纵横如飞。
　　待到近了，便见那一袭白纱，轻若无物，夹着点点荧光，迎风舒展，如梦如幻。
　　捂住胸口，仍止不住那儿的狂跳，天地万物都不存在，此刻，我的眼中只有噙笑弄箫的那一人。
　　系好的青丝因风而扬，遮住了他精致的容颜，然而那双看破世事的眸却灵动如昔。
　　这样御舟而来，在世人眼中，恐怕只有风行水上四字足以形容。
　　见有人欲用武力，我不禁攥紧手心。
　　直到二龙横空出世，盘旋其上，似在护卫于他，我才放下心来。
　　浓，果然不是普通人，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怀疑他会就此御龙而飞，乘风而去。这样的污浊红尘，是留不住他的。然而，我宁愿像蔓草一般，缠住他的身，他的心，束缚他，禁锢他，将他锁在这滩淤泥中，同生同灭，至死方休。
　　到他御舟而来，将美玉雕成的凉凉纤指轻放在我的手心时，我才有真实感。
　　是啊，我之所以答应他的计划，只为此刻，只为让天下人知道——浓，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就算是父皇，也决不让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