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匿星云》鱼望月

12、莫待花落空折枝（三）

　　东鹏的赌坊皆为莫氏旗下产业。
　　垄断这种事情，财力大到一定程度，想不做都不行。那些小赌场早就生存不下去了。
　　临海赌场就是莫氏赌场中规模最大的一家。其内富丽堂皇，恢弘大气。大厅接待各式往来行人，二楼包厢只对部分客人开放，至于三楼，能走上去的必都是不凡之人。
　　于是乎，一楼人声鼎沸，二楼往来其间的皆为小二随行，三楼，没有人真的知道那里究竟是何番情景。
　　“兄弟，你这是赌大赌小啊？”
　　“嘿嘿，你再等等，让我寻思寻思。”这个声音颇为熟悉。
　　一旁的竹笙斜睨兰晓一眼。兰晓对于佯装这些市井之流向来信手拈来。
　　兰晓用胳膊顶了顶竹笙。
　　竹笙悄无声息地离开。
　　人声鼎沸的大堂，仿佛还能听见兰晓的声音：“老子决定了，压小！”
　　只是兰晓心里暗暗琢磨：就让你们乐呵乐呵，这输了的钱一定要问少爷要回来。哎，怎么我每次出来都要耗损银子啊。

　　此时的竹笙已经从刚才发现的看似无人处旁若无人的走到了二楼。
　　说是旁若无人，但这种地方，哪个边边角角会没有一双眼睛盯着。如是大大方方走上去，这些眼睛说不定还会认为是新来的客人。
　　果不其然。
　　“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来者，是一个清秀的小厮，不，是一名女子。
　　竹笙方才就想好的一套措辞：“在下是从北方来的武人，因前些日子在街头净闻莫氏临海赌坊，故而特地前来。”
　　女子不动声色一笑。
　　竹笙故作惊讶：“咦，这二楼怎么没什么人啊，难道不对外开放？”
　　女子开口：“公子若想赌一把，不如下去一楼，那方是对你们开放的赌场。二楼，一般不对外开放。”
　　此人直接告诉了自己不能上二楼，倒也不好冒冒然继续了。竹笙只得又回到一楼。
　　却看见兰晓依旧在赌桌上不亦乐乎。
　　竹笙径直走上前，刚想问兰晓战况，却听见一旁围观的人在交谈。
　　“不是听说莫氏的船被劫了好几只吗？”
　　“哎，我可是也听说了。”该男子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啊，是内鬼。莫大当家的发话了，一旦查出有关联者……”在自己的脖子用手一划。
　　“那可不是，竟然打劫打到莫氏来了，那人不知道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啧……还真是没有想到，据说，都是出了码头没多远就被劫了，不过这莫氏的消息也压的好，外面竟没有什么风声。”
　　“听说香家也帮着压了呢。”这人又四下瞧了瞧，竹笙远远盯着赌桌，一副全然不知身边发生了何事的样子。“说不定，香家也出了什么事，不然，他们两家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的，怎么可能一起做事……”
　　竹笙挤开人群，走到兰晓后面：“你怎么样？”
　　兰晓做出一副哭样：“输大发了，我连赢回来的本都没了。”一边对竹笙使了个颜色，接着道，“你小子，借点钱给我，快。”
　　竹笙满目鄙夷，直往外走。
　　“哎呦，你倒是借不借啊？”一溜烟将自己面前的银子全装了起来，兰晓跟着竹笙后面直问道。
　　在场众人皆看惯这种局面，没有多做追究，继续玩下去。

　　“姑娘要蒙顶甘露？”女子面上有一丝波澜。“倒是甚少有人喜欢这茶呢。”
　　云影盯着女子的脸，那波澜不过转瞬。
　　女子浅笑：“姑娘先稍等片刻，我去煮茶。”
　　云影盯着女子进入内堂的身影独自思索。
　　许久，女子再次进入云影视线。
　　“姑娘试试这茶吧。”女子用白玉盘端着青瓷茶盏茶壶，“姑娘既喜欢蒙顶甘露，那这青瓷盏亦配得上的。”
　　云影对茶并无深入研究，之所以选了蒙顶甘露乃是因为昔日爹娘品茶谈论之时，娘亲往往会亲自斟一杯蒙顶甘露。
　　却见女子亦坐下，将茶倒入盏中，放在云影面前，浅笑望着。
　　云影低头细饮。
　　女子似是对她说，又似自言自语。
　　“姑娘眉目好生标致，像极了我旧日的友人，可你们又不一样。我那友人是极温婉的，姑娘眼中却十分坚毅。说来也巧，她亦喜欢饮蒙顶甘露。”
　　明明是如此引人落泪的一席话，她却只如一个旁观者一般娓娓道来。
　　“我和她相识，也该是和姑娘差不多年岁吧，真是从未想过会认识她那样一人，明明弱柳扶风的人，却又有一身本领，独自行走于江湖。”
　　“后来，我们就一起行走江湖，若是没有她，今日的我还不知在何处。后来她嫁了人，我甚至会妒忌她的夫婿。现在想来倒也可笑可叹，毕竟，这一生，得友如此，当浮一大白。”
　　“是我今日见了姑娘投缘，有些絮叨了，姑娘用茶。”说罢起身。
　　“那……后来呢……”
　　“姑娘既是来喝茶的，又何须听这些哀伤的往事呢。”依旧是那么平静地语调。忽而话题一转：“姑娘不是本地人吧，不知姑娘今日怎么会从那人山人海处来到我这一僻静小店，但我这里的规矩姑娘应该也是不知的。”
　　“不知您是如何看出我是外地人的，是穿着？”
　　“姑娘的官话说的如此自然，东鹏城的人没几个如此的。”
　　“我是从都城来的。”
　　“哦，都城啊……我也是很久不曾去过了呢。在这，饮茶是不需银子的。”看见云影的惊讶，继而说道，“我这里只有在打听消息的时候方会收钱。所以，这往事若是讲下去，怕是姑娘也要付银子给我了。”
　　盯着眼前的茶，云影几乎可以肯定此人应该就是牟嫣，但却不知如何向她开口。原来她和娘亲并不是主仆的关系，自己的印象着实不靠谱。
　　这店实在是奇怪。有客人在，店老板却只留客人一人饮茶，无人招呼。店中陈设皆为清新雅致的风格，但这样一家店只凭牟姨一人是如何在莫氏和香家的挤压中生存下来的。
　　打听消息才会收钱，原来这里的茶水竟都是免费供应的。但想来也是饮茶人多，方才的茶与在都城同杜逸清出行时所饮的好茶比起来亦是不差的，那打听起消息来不知是怎样的天价才能周转这样一间茶楼。
　　可是，这样一个独特的存在，却从未在江湖中听过。
　　念及诸多，云影便将相认之事缓了缓。
　　一盏茶后，云影又唤道：“说来茶钱可免，但这银子我还是要付的。”
　　女子从内间走出。
　　“哦？不知姑娘要打听什么消息？”
　　答道：“不瞒您说，我之所以从暮紫城来此地，是为了寻一人。”见她习以为常的神情，便又将初夏形容了一遍。其实云影心中一早便想到，来此寻人的初夏定会找到此处，如此，她应该是见过初夏的。
　　“不知姑娘想多久得到消息呢？”
　　“我初来乍到，却也不知您这里以往……”
　　“姑娘若是还要在这呆段日子，不如你需要消息了再来找我就是，时间不必限制。”
　　听到这番话，云影心里多了疑问。
　　“当然，若姑娘急需的话，三日内的消息则需十两银子，五日为五两，十日为二两。姑娘毕竟只是寻一普通人，费用倒也不是很贵。”
　　云影心里念叨：十两银子！只是寻找一个普通人，难怪这茶楼可以经营下去了。那些江湖人士豪门望族若是打听什么更重要的消息不是更贵。
　　脸上到没有显露出什么，道：“那十日后我再来。”
　　待云影走后，茶楼内的女子独自道：“涟漪姐姐，你可怪过我，甚至不能帮你保全那两个生命……这孩子，还真是像极了你和他，但，若不是我知道星儿云儿早已不在的消息，我定会将她认作云儿罢。”

　　将扰人神智的香气从体内逼出后，杜逸清走出小院，顺着路，又回到了见香青兰的大厅。
　　此时香青兰和香橼皆不在，门口依旧是来时的几人守着。见到杜逸清皆无反应。
　　杜逸清向山下走去。
　　“杜公子。”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女子快步向前，福了福身：“奴婢名叫海棠。”
　　虽然香家女子多着素衣，但穿最纯粹的白色衣衫的人却不多，肌肤胜雪，目光清澈，确为香家众女子中容貌的佼佼者，可惜的是沙哑的嗓音与眼前人有些不相配。
　　“怎么不见黄芫？她不是派去服侍公子吗？”
　　“我只是随便逛逛，她自是去忙自己的事了。”
　　海棠低头：“奴婢只是看见杜公子一人，且山上各种毒物都有，担心公子不熟悉地形因而误伤。”
　　杜逸清颔首：“如此，多谢姑娘关心。在下只是随意转转，心想和我一同前来的那位姑娘也该游玩回来了，便去山门口寻她。”
　　海棠笑道：“做公子的婢女倒也是极幸运的。”
　　“在下便先行离去。”

　　夏山某一屋内。
　　“香薷客使最近究竟去了何处？暗部竟也无一人知道。”
　　“你也知道是暗部，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客使的行踪岂是你我所能得知。”
　　说话的是两名戴了面具的紫衣女子，讲话是用气发音，听不出原本的声音。
　　“可是，如今都不知任务是什么了，那我们暗部还有何用？”
　　“蝉！”
　　“我是急了些……”
　　“我们今日本就不该见面，我同来此处已是极大的逾越，若是客使知晓，我们该如何你可知道？”
　　“哎……”
　　“今日之事万不可讲出去，上次制毒已遇瓶颈，若真要外出执行任务，难道不是又一次受罪？”
　　“可门主又请来了行云公子，这究竟是？”
　　“哎，”一直冷静地声音突然变了气息，“这次门主怕也是狠下心来。”
　　“其实门主一定知道我们都掌握了哪些信息。”
　　“哦？”第三人的声音。
　　“是你！”二人皆大为吃惊。

　　杜逸清回到倚香阁时，云影也已回来。
　　太久了，自从和琬琰分开后，自己早已不记得爱的感觉。眼下想要正视自己的情意，却不知如何表达。
　　“方才出门可遇上什么事？”
　　云影将集市的见闻一一道来。
　　“不知公子此行有何打算？”
　　杜逸清却没有回答。“方才兰晓提醒了我，东鹏这里来往人群复杂，你的武功泛泛，如若是遇上什么怕是难以脱身。”
　　云影静静听着。
　　“这几日你且留在这里练功吧。”见她一直低着头，便问，“你可有什么其他打算？”
　　“无，云影领命。”
　　杜逸清摇摇头，不由说：“我一向自问对待下人皆尽和善，但为何云影对我就好似你在府中是饱受苛责一样。”
　　云影抬头正视这他：“云影只是下人，待公子自当恪尽职守，对规矩不会有半点逾越。公子待云影自是极好的，但云影深知自己的身份……”
　　这番话落地，倒让杜逸清起了怒气，冷冷道：“你倒还真是了解自己的地位啊。那你是我杜府的下人为何只唤我公子从未叫过少爷。你真的一直循规蹈矩吗？哪会有下人在刚到一处后留主子一人在那里没有服侍？你还要我举多少例子？”
　　自己倒真是越了规矩，竟惹得杜逸清如此生气，这怕是从未有过的吧。云影暗自叹气。“是云影的错，请公子责罚。”
　　“哎，责罚，我怎会责罚……你呢”最后二字的声音只有杜逸清自己才听得见，“你先下去吧。”
　　云影却不知怎的，竟回道：“云影需尽下人本分，服侍少爷。”
　　这话将杜逸清方才压下的怒气再度激起：“你……罢了，你回屋吧。”瞧着云影要出去了，又道，“称呼还是如以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