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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迷梦 ...

  •   她终是收下了,她把它和音音送的珍珠小珠花一起放在她十岁生日的时候二师兄送她的小盒子里,想了想又拿起了那簪子,这是师傅送她的唯一的礼物,以前她生辰的时候师傅总是命人做一桌子好菜,吃过了就算了,十岁那年生日师傅去了沧州办事,倒是二师兄出乎意料地送了这个小盒子给她,师傅说十岁的生日时一定要送贺礼的,回来也说了次要补送她的贺礼,可是说的久了,也就忘了。

      她十七岁的生辰就要到了,大概师傅又不记得了吧。

      她轻轻摩挲着这只银色的簪子,这簪子簪头缀了根银链,银链上串了个小小的金珠,金珠下吊了两根孔雀的翎毛,幽艳的美中透露出凛然的贵丽气息,她喜欢这簪子,是真的喜欢,那个师姐的珠花她喜欢,音音送的珍珠小珠花她喜欢,师傅送的这簪子她也喜欢。

      月光斜斜从窗口照进来,照在她小巧而白皙的脸庞上,她轻轻闭上眼睛,抿紧了嘴唇,小心翼翼地将那簪子放在盒底最下方,房外响起了敲门声,她迅速的盖上小盒子跑去开门,屋里的灯烛摇摇曳曳,她望着门口的人有些愕然,夜深寒重,他只穿件单衣,披了件薄薄的外衣,她这才发现外头竟下雨了,这雨劈里啪啦落下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一动不动,门外的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大概是冒了雨过来的,头发湿答答地黏在额头上,略侧着头,就这样眯起一双迷蒙幽艳的眼眸看着她——他的衣角都在滴水,春雨带了寒气,他似乎有些冷,见她呆傻着,缓缓咧出了个笑容。

      “还不让我进去?”

      语气虽柔,却充满了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

      轰隆一声,忽然闷雷声响起,她的心也在那个雨夜那一瞬间倏地炸裂开来。

      他们并排坐在他那张窄小的床上,他迷迷糊糊,她只好替他拭干了长发,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女式的,恍惚中的他也没有介意,随意地在她的床上坐下,视线落在桌子上那小盒子上,长眸习惯性地眯了眯,微微笑了笑。

      他看起来很疲倦,脸上毫无往日的天真烂漫,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音音,你……喝酒了?”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眯起眼眸慢慢向她的脸靠近,很近了,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气息混合着酒的味道向她袭来,熏得她有些迷茫。

      他慢慢伸出双臂环住她的脖子,迷蒙的双眼微微眯起直直望着她,她的心越跳越快,仿佛要冲破胸膛,他的眼眸太过诱人,像张开的瑰丽的网,就等着她扑过去。

      “……雪……”

      “音音,你说什么?”

      她听见从他艳色的嘴唇里溢出的淡淡呻吟声,雪?

      她来不及多想,他看起来就像随时都要到倒下去一样,她只好扶住他的肩膀,试图将他架起来。

      他已经神志不清了。

      她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在自己的耳畔喷洒,她耳根也红了,听见他咕哝一句,你害怕吗?

      害怕?

      害怕什么?

      她还未回答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他强行扳了过来,她不及反抗便感到自己的嘴唇忽然像被小猫的舌头舔了一下,湿润而凉滑。

      迅速的。小心翼翼的。

      她全身都起了一层细栗,她想说的话一时间全说不出来了,她听见他模糊的声音,他在说。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轰隆一声,又一声响雷,她抱着他,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这一年,他才十四岁。

      音音喜欢她。

      她呆坐在来兮楼的客厅里。

      事实上她已经坐了很久了,直到几位师叔和师傅并走了出来她才敢起身。

      师傅没有好脸色,几位师叔亦是。

      她长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气氛十分不好,她有些害怕,那几位师叔聚在一起似乎在商量着什么,良久,师傅才向她走来。

      “止月。”师傅唤她,语气轻柔,她抬起脸,师傅的脸上没有笑容。

      “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贺子追眼眸微微眯起看着兰止月,“昨夜你可看见有谁进了孔琅阁?”

      孔琅阁?

      她心猛得一颤,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脑海,随即低下头小声道:“我……我不知道啊。”

      “你撒谎!”立即有个清脆的女声出来指责她,“我昨夜亲眼看见兰止音进了孔琅阁的,我还以为他做什么呢,后来听说孔琅阁丢了东西,我才想起来,肯定是他偷的!”

      兰止月似乎被她这一番话吓着了,她抬起头,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直直望向说这话的人——她就站在师傅的身后,一身黄色衫子,这不就是上次要给她珠花的那位师姐么……

      一旁的贺子追听这黄衫小姑娘这样一说,眉头微微蹙起,脸上神色却丝毫未动,却忽地听得一个娇媚软糯的女声自头顶响起:“婷绖,讲话要有根据的,你要是拿不出证据,你贺师叔可是要怪你污蔑他的得意弟子的。”兰止月微微抬起头,正好望见一名紫衣女子从天飘然而下,又翩然落地,若她穿着白衣,她倒真要以为是月中仙子从天而降呢。

      但红衣坊是没有仙子的。

      这女人生的风情万分,眉目含情,面施脂粉却媚而不俗,一双水光四溢的黑眸直直望着兰止月,兰止月心中一慌,就这样怔怔地望着她,她有种感觉,这女人的眼睛要将她的魂魄勾走。

      “哟。”女人对着兰止月微微笑了起来,“子追,我看你把你这些小徒弟都宠坏了,见到师叔也不知道行礼问安么?”

      她的话轻飘飘又凉凉的,贺子追睨她一眼语气冷淡道:“我徒儿本就没见过你,你这样出现,吓坏了我这胆小的徒儿,小小礼节就算了吧。”

      女人挑挑眉笑了笑,也不再追究,转身又望向聚在一起的红衣坊的师长们,缓缓笑道:“看来今儿个是个好日子,咱们师兄弟几个什么时候聚得这么齐过呀。”

      “三月,你还好意思说呢,”一名红衣女子缓缓从众人中走了出来,笑眯眯地望着眼前这个被称作三月的女子,“你总是忙得很呢,咱们要在一起聚着,邀你你总是不来,不知道的倒要说咱们红衣坊对你怎么呢。”

      “你们红衣坊?呵。”三月略带嘲讽地笑了起来:“玉孤,你的意思是我不是这红衣坊的人?我在这红衣坊住了二十五年,还抵不过你住五年么,你算个什么东西。”

      玉孤倒没有生气,不去理会三月,反倒是转头对着贺子追道:“哎呀,子追,我可什么都没有说,之前我亲妹妹在敦煌,我一直拿三月当我的亲妹妹的,现在……唉,物是人非大抵说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她语气哀伤而怅惘,贺子追转头看了她一眼,她脸上的情感十分真挚,毫无矫揉造作,贺子追只是轻轻叹道:“玉儿,我还不知道你吗……”

      兰止月和那个黄衫女孩子杵在这三人之间,完全不知道这三人之间的问题,倒是三月冷哼一声,她敛起脸上的笑容,挑起眉似笑非笑地望着贺子追,语气颇为不善:“贺师兄,我看你清修这么一回武功是精进了,眼神却不太好使了哟。”

      贺子追也不理会她,拉过一旁傻愣站着的兰止月,兰止月本在神游中,忽见师傅的脸放大在眼前吓了一跳,待望清楚师傅脸上的神情却是大气儿也不敢出。

      师傅没有笑。

      记忆中是师傅不论是开心亦或伤悲,脸上的神情总是惬意满足的,所以她总觉得师傅成日是开心的,师傅是不会生气的,但是,现在,师傅没有笑。

      “止月,我问你,昨夜音音到底有没有进过孔琅阁,或者——你有没有见过他?”

      “没有!”几乎不假思索地,兰止月脱口而出。

      此时,兰止息从楼上缓步而下,见了几个不常来的师叔也不觉得有任何诧异,径直走到贺子追身边,兰止月只觉得奇怪,昨夜雷雨,音音怕雷,所以大师兄和音音昨夜是睡在一起的,要下来也是一道下来,正疑惑间,忽然望见楚澜师叔也从楼上下来,她心顿时一沉,不安的情愫陡然升起。

      果然,兰止息轻轻对着贺子追说道:“师傅,音音病重了。”

      贺子追明显愣住了,楚澜此时也已经到了他身边,望了望他叹了口气:“止息不许我替兰止音那小子把脉,我只好开了些汤药,也不是什么大病,淋了场雨,伤了身子——当年我真不该把兰止音一个人放在灵韵阁那样的地方的,止息这是在怪我吧。”

      他眉间是掩饰不住的自责与落寞,兰止月一颗心此时却完全系在楼上屋里躺着的兰止音身上,楚澜轻咳一声道:“兰止音那小子身子不知为什么奇差,在灵韵阁又养出了一身的病,平日里看他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不过是副躯壳而已,其实……现下的他已经是灯尽油枯,撑不过两年的。”

      灯尽油枯!

      这一词像一把匕首深深扎进了兰止月的胸膛,音音他……就要死了么?

      一旁的贺子追显然也被楚澜这一番话震慑了,他还记得他刚带兰止音回来的时候,他刚从那个修罗场回来的时候……那样美丽的脸庞,像一支幽艳的花骨朵,如今才九年,这花还未放就要颓败了么?

      他终是救不了他,终是要辜负云落……

      他眼前一黑,有些站不稳,楚澜连忙扶了他一把道:“贺兄你也不用过于自责,兰止音的身体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他竭力做出这样美好的表象,不过是想要大家不要担心他而已。”

      他还想说点什么,眼前的兰止月已经坐在地上小声抽泣起来。

      难怪他昨夜要喝那么多的酒,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不是吗?正因为这样,师兄和师傅才将难得的那抹柔情都给予他,因为,师兄早就知道了……只有她,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还为了这个嫉妒过他,让她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的是,音音他居然……是喜欢自己的,这无疑深深撼动了她的内心,可是他就要死了不是吗,他就要死了……

      想到这她连眼泪都不擦,慌忙冲上了楼,她像个疯子一样疯狂地冲向兰止音的房间,兰止音躺在床上,他大概是睡着了,兰止月此时已是哭的快喘不上气了,她踉踉跄跄走到床沿,兰止音面色惨白,乌黑的睫羽微微颤动着,呵,灯尽油枯么。

      怎么可能,前天他们还在一起吃饭,她还替他剥虾壳,这变故太快,她不能接受。

      兴许她是在做梦的,她一定是在做梦,她想想她今夜做了什么,她今天一天都没有看见音音,他肯定贪玩跑去哪里野了,所以她没有在意,她在院子里练剑,师傅和师兄出去了,就她一个人守在来兮楼,一个下等弟子送来了晚饭之后她一个人吃的,入了夜她沐浴准备睡觉了,是的,她睡了,她在做梦。

      蓦地她笑起来,这梦真是奇怪,明天早上等她醒了一定要告诉音音,所以不要哭了,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快笑啊兰止月,笑啊!

      床榻上的兰止音只觉得脑袋沉得难受,张开眼望见的便是兰止月又哭又笑的样子,轻轻笑了笑随即闭上眼装作还在睡,他心中是百转千回,闭上眼觉得闷得慌又睁开眼。

      “音音。”随着兰止月上来的兰止息出声唤他,以为他睡的不安稳,将手覆在他的眼上,他笑了起来,语气不再天真,反而透露着厌烦与深深的叹息。

      “师兄,我很累。”

      兰止月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可是喊出来的却是严重的颤音。

      “音音……”

      兰止音没有回答她,他看起来确实很疲倦,脸上没有任何笑容,蹙着眉,眼神飘忽的望向窗外,良久才挤出一句:“我想回家了……师兄你带我走好不好?”

      几乎没有考虑的,兰止息将他抱起,他闭起眼,兰止月立即慌张地叫了起来:“师兄你要带他去哪里?”

      兰止息自然不会回答她,只是径直向楼下走去,兰止月跟在他的身后,贺子追和楚澜还在客厅里,见兰止息抱着兰止音下来都有些诧异,楚澜反应过来,上前制止兰止息道:“止息,兰止音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你这是要做什么?”

      兰止息瞥了他一眼又望向贺子追,缓缓道:“他从哪里来,我就带他回哪里,若是谁有信心能从我的扇下过去,那上来阻拦便是。”

      他的话一字一句,没有任何语调和感情,贺子追只觉得额上猛地一跳,他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二徒弟,又看了看他身后瑟瑟发抖的三徒弟,最后的目光落在他最小的徒儿身上。

      他小小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呼吸也有些急促,贺子追只觉得心如刀绞,是自己害了他么?当初就不应该把他带到这里来,在自己闭关清修的时候还听了楚澜的话把他关到灵韵阁……他稳了稳心神,平静道:“我已经派人送了带了消息给云隐山庄了,可是已经九年了,云隐山庄家主早已换了,若是他们不肯……”

      他话说到这里,兰止息死水般的眼眸闪过一丝戾气。

      “若是他们不承认音音,那么——

      就杀到他们肯承认为止——。”

      兰止月抬头看着这个离自己不过一尺的师兄,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如此的遥远。

      这一年的江中,连绵细雨,她十六已满,十七未至,这个初春,太过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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