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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八 ...

  •   有片刻,何荣平感到很熟悉的不适。那是一些零散地片段,他拉着埋头用红发盖住脸的何荣安一起走在路上,还没有退却少年模样的面目里混血特征明显,他们像是一对会走动的玩具娃娃,吸引着周围人说不清是好奇还是善意恶意的目光。
      那些旁观者不曾开口询问,统统保持沉默,却好似希望这对孩子中会有一个人站出来承认。承认什么?血统?还是身份?
      何荣平说,容安,你把脸抬起来,让他们看。
      你活在这世上,除非你让自己掉进谷底,从众人眼前消失,否则,总会有人看着你。如果你不喜欢他们的好奇,那就想办法做得比他们好,这样,起码不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不喜欢陌生人的眼光就学会无视,不喜欢熟人的眼光,就努力说服他们,这个世界本身就没什么道理可言,只要你能让自己比道理更有道理,那么你就是道理。
      但阮梅不是,她既不是陌生人,也不是可以被说服的熟人,她是“枕边人”。

      何荣平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他麾下的雏鸟终于长出了硬羽,第一个来顶撞的就是他。

      阮梅说:“你在想什么?你看着我啊,你告诉我,我们之间,除了感情还有什么?”
      何荣平说:“我走神了。”
      阮梅看明白了何荣平有些恍惚地表情,她放低声音说:“你刚才在想什么?”
      何荣平轻轻拍拍她:“我在想,我们之间的。”

      “宝贝,我们之间除了感情,还有梦想。”

      我希望那会比感情更为珍贵。

      何荣平没有说后半句话。他觉得,阮梅应该懂得。
      “我们还会有个家,也许会有孩子,只要你愿意。”何荣平这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成为谁的孩子的父亲,哪怕那是阮梅。
      但是,这句话已经说出去了。

      阮梅不再怒气冲冲。伸手抱住何荣平的脖子,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我知道你不想。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会这么说,你看,我不是孩子,我也在改变你,所以,别总是把我当成孩子,有事,我们应该一起商量。”

      “你过去说你没准备好,还不是时候。但现在我们在一起了,所以,看着我,给我时间和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你的决定没有错。我会陪着你,不管别人是怎么看你。”阮梅凑过去亲吻何荣平的鬓角,“你的过去你不愿说,我也不强求,但我要我们的将来是在一起的。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哪怕我也知道我的想法确实挺幼稚。可是你得学着和我沟通,而不是一味做我的保护伞。”
      何荣平笑了:“不,你不幼稚。这回幼稚的人是我,我太低估你了。习惯性把你当孩子。”
      阮梅俏皮地笑了一下,佯怒地指了指何荣平:“最后一次。”
      “好。”
      “我原谅你了。”

      阮梅坐在何荣平腿上,胸口还在起伏。沉浸在赢得一局的喜悦里,细细斟酌着手头一堆熏染了烟草味的资料,那些是她和何荣平之间除了感情之外依旧拥有的东西,是梦想和契机。
      何荣平细细品味着先前脑海中不知怎么地出现的“枕边人”这个词。一如阮梅所言,她已经开始改变何荣平,生活中的点滴,甚至艺术创作的轨迹。

      阮梅有心,更有时间。
      她赌了一把,堵自己能用最好的青春乃至一生去赢得何荣平的半生。
      是否公平,是否值得,皆不在她考虑范围内。她有一腔的野火在烧,恨不得只消一刻就把未来都化作定数,雄心壮志地想要在这条精明睿智的野狗脖子上栓上链子,然后守着他,宠着他,爱着他,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一丝不苟地崇拜着。

      阮梅戳着何荣平的胸口,手指是软的,但是一下一下,都戳在心间上。她想要何荣平从此明白,阮梅会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

      何荣平,你知道么,我感觉我要疯了。

      她不像这个高个子的男人,血管里流淌着高加索人的血统。她不像何荣安,她是江南女人,是明明已经拴不住自己全身冲动,还要端端地一步步引着人一起放肆一起堕落,用温柔乡囚死英雄汉。
      她觉得自己是在穿着华服跳舞,水袖长及地面,衣褶繁密,层层重叠,一走道拖着三尺长纱,全身上下环佩叮当。很合身,但沉得必须要足够强壮在能舞得一曲好景,否则依旧是乞丐穿龙袍,农妇扮小姐,到头来娱乐了看客,伤及自己。
      她下了一个套,用了几年时间,布局,下饵,收网,然后张开双臂敞开胸膛做牢笼,要让她的猎物从此再也离不开她。

      阮梅想,这一局她注定会是成功的,只要最后放手的人不是她自己。

      何荣平手揽在阮梅肩上亲昵地同她走在一起,宛如父亲、也如兄长,最后也是师尊,是好情人。他和阮梅放在一起看上去丝毫没有不妥的痕迹,有如天成。
      阮梅靠在何荣平身上忍不住就想笑,仿佛自己正牵着一只只认一个主人的凶狠的大狗。
      何荣平被那种莫名其妙的笑意弄得很无辜,垂下眼睛看了看怀里的小东西,然后朝茶座对角里窝着的男人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肇生?”何荣平摇着头同他握手,“怎么是你来?”
      “想是许久不见了,难得机会,刚好我在这儿,就顺便过来看看你。”张肇生同何荣平寒暄,然后与阮梅握手,眼里倒是亲切倍加。
      “早知道是你来,我也就省得特地安排。早些日子也不告诉我,想见人,我也就带出来了,你又何必这么晃一把。”何荣平嘴上抱怨,面上还是见了故友开心的样子。
      阮梅乖觉,也不插嘴,就站在一旁笑,颇有几分出门遛狗的小主人看着自家大狗遇见同类的宠溺样子。
      张肇生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像是也觉得没必要罢何荣平这一道,也觉得一时有点冷落了阮梅,便连忙转了话题:“你看你,光就数落我,我这不也是忙着么,你要早定了,早说我也找上门来了……瞧什么瞧,就你什么都占理儿,得得,算你说对了,我还真就是来看看的。”
      “那现在瞧见了,怎么着?”看张肇生落败,何荣平饶有兴致地打趣。
      “漂亮,又有才气,配你真是糟蹋了。”张肇生也毫不客气拆何荣平的台。
      何荣平哈哈大笑。
      阮梅明知是玩笑,却又有些不大好意思笑,就掩着嘴道:“张先生……”
      “得,你看老何都这么说了,我也该叫你弟妹。你叫我肇生就是,你那‘先生’俩字还是留给老何吧。”张肇生自来熟,拍拍阮梅的肩头,扎扎实实地两下,全当是自家人了。
      这对阮梅很是受用。同何荣平这样里外都有些浮华的人处久了,偶尔来一两个实在的,总能把人给感动到。
      阮梅应了一声:“那我还是叫你张哥吧。”

      何荣平看她尴尬的样子实在觉得可爱,就揽过她在额头上亲了一下:“他都给你机会占他便宜了,你倒好还不想要。”
      阮梅笑笑,拿胳膊肘杵他,却不急着回嘴,落落大方的举止里透几分少女独有的天真,绝不似小家碧玉的拘谨。

      阮梅虽生了江南女人的娇小个子,但发育的好,身体包裹在简单却很得体的学生装里,显得凹凸有致又不过分夸大,越发衬着那张俊俏的脸蛋儿鲜明活泼。剪了一道只及一半额头的齐刘海,弯弯的,扣在脑门上,剩下的头发一并松松在脑后梳起一条辫子挽成一个髻,用几枚细细的黑色发卡固定住。干净利落,女人味十足,又绝不世俗。

      张肇生咂舌,原以为何荣平这回总算收了心,在后宫佳丽三千人里看顺眼了一个,打算老老实实长长久久过下去,没想到却是落到了旁人的爪中,被迷得七荤八素难舍难分。
      阮梅这女人邪性了,真当是生来克他的。
      张肇生看着有趣,心下也不再把阮梅当做小孩。

      “可比照片里看着漂亮啊。”张肇生盯了她看这么久,总得找点说辞。
      何荣平笑:“怎么?嫌我拍得不好?”
      “你啊,是活在画里的,相片儿还不够哪。”张肇生摇摇桌上巨大的档案袋。
      “我刚学的,拍的不大好。”阮梅忙顺杆下。
      张肇生失笑:“我这是夸你长得好,你也不分我数落的是老何还是你。倒是你,你拍的还真挺好,论画儿,自然是比不过老何,摄影,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说着从档案袋里抽出几张放大的照片来:“你看,你跟着老何走的苏派的写实路子,其实你处理能力挺好,但这些地方,你能看出你和他差在哪儿么?”张肇生手指在细节处点过,反光、暗部、关节……阮梅早就知道自己在画面细节处理上的问题,但这么直截了当地由另一个并不是科班出身的人指出来,还是让她感觉到尴尬。
      “我……”
      何荣平拍拍她的肩:“别往心里去,肇生就是干这一行的,就他这歹毒的看古董的眼力来看画当然差别明显。你学习过程中的东西和他以市场角度看的视角总有偏差,他就是嘴毒了些,但眼光是奇好的。你要较真了,我也就白比你多活这么多年了。”
      张肇生从一个身份里被拉出来,无奈地看了何荣平一眼:“我还真谢谢你啊!梅子,哥没别的意思,你看嘛,你基础也好,色彩感也好,跟了老何这么久,老跟老何这种货色站在一个屋檐下比呢,你肯定是觉得自己不行的,但是哥刚才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知道,老何能教你怎么画,却永远教不会你怎么做自己。梅子,哥看得出来你有潜力,有想法,所以你得学会过过滤老何教给你的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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