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侯寒绯》月夜莲歌

26、第二十五章

　　二十五

　　天色将晚，夕阳的暗金色余光透过玻璃打进来，将简洁干净的小包厢涂上一层厚重的浓彩。凯旋侯把怀里的少年轻轻放到软座上，看着阳光在他自然嘟起的薄唇上打出莹莹的幽光，有种不真实的安恬柔和。他沉默了片刻，赤睛随后进来，走到他对面安安静静坐下。
　　凯旋侯抬头看着赤睛。当这个少年毫无勉强地说出自己的决定时，连咒世主也不由为之动容。这个小专列只有一条轨线，每年一次、或者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启动，专门开往那个名为“蛹眠之间”的暗地——那是佛狱唯一不受王统辖的军事基地，规模不大，却有着最严密的防守和最先进的武器和设备。与其说是把魔王子送去训练，倒不如说是彻底监禁。
　　此去经年，谁也不能保证何时能让他们两人重见天日。
　　你不怕他记恨你。凯旋侯突然说。
　　本来托腮看着窗外的赤睛抬起头，嗯？
　　凯旋侯皱了皱眉，我是说你偷袭他的事。
　　赤睛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他记恨，他就不是魔王子。他双手合拢放在桌子上，看着凯旋侯补充道，关于这个，侯不用担心。
　　哈……凯旋侯失笑，这倒是真的。然而这笑容没能保持多久，他又忍不住皱起眉来，愣了一会儿才俯身把魔王子身上摸了个遍，手枪、匕首、备用子弹全被掏走，到最后，居然还掏出一条手绢。
　　凯旋侯一眼看出这是自己的东西。手绢洗得很干净，白底上那几朵小小的樱花格外显眼。他努力回忆，终于记起这是那次在车上被魔王子抢走的。现在拿在手中，他有些无言以对，暮光昏暗的小车厢突然令他有种错乱的不真实感。眩晕一样的恍惚仿佛只有瞬息又仿佛沧海桑田，凯旋侯强自定神，发现从玻璃投射进的暮色却还是老样子，相貌邪魅的少年还是安静地睡在那儿。他握着手绢的手不由攥紧，意识到时他有些慌乱地瞥了一眼赤睛，迅速抄到了口袋里。
　　赤睛，我要走了。他匆忙地说，努力搜刮着合适的词句，你们……到了那里，相互照顾一下。
　　少年安静地看着他，点点头，好。凯旋侯没抬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抽出手，俯身把那条手绢系在魔王子细瘦的手腕上。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再见。最终他只是摇摇头，把衣服重新搭到魔王子身上，然后捡起那一堆掏出的东西转身出了车厢。
　　赤睛托腮看向窗外，站台上凯旋侯的身影停了片刻，便径直离开再没回头。就在他离开后没多久，小专列微微震了一下，随之启程。赤睛从座位上跳下来，伸手掐了魔王子的人中。
　　在轰隆隆的车轨声里魔王子睁开眼，然后突然直愣愣地坐了起来。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意外地一个字也没说，只管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那件凯旋侯盖在他身上的大衣滑到了地上，他也连看也不看，头越垂越低。赤睛看了片刻，伸手把他的脸扳起来。
　　那张一直很欠揍的脸上此刻的表情很古怪。赤睛扳着他的脸看了足足半分钟，终于确定魔王子是真的哭了。就算哭也没有泪，没有悲伤，只是暂时失神的呆滞。
　　魔王子也有悲伤这种愚蠢的情感么。赤睛咧咧嘴，爬回对面的座位上瞅着他，一字一顿道，你人生中宝贵的第一次就这么没了。喔，也是最后一次。
　　听了这话，魔王子抬头看看他，突然就抬手捂了脸嚎啕大哭起来。赤睛在第一时间及时捂好了耳朵，淡定地等他嚎完。两分钟后魔王子果然停了，他用牙把凯旋侯系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绢扯下来，按在还是没有半滴泪的脸上用力擤了擤鼻涕，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样地重新抄回裤兜里。做完这些，他便站起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赤睛的大腿上。
　　我的背……魔王子揽住赤睛的脖子轻声耳语，现在还在疼。他看着因为被自己坐疼而皱眉的赤睛，咯咯地笑起来。赤睛。他低头亲昵地咬了少年的耳垂，故意压低声音道。
　　从现在开始，我们的时间很多。

　　窗台上有一个莲花口瓷瓶，现在里面养着一小束新鲜的玫瑰，淡淡的香气在充满药水和消毒水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怡人。玷芳姬用手拨了拨娇艳的花瓣，上面新洒的清水凝成露落下来，在苍白的灯光里发出五色的光彩。
　　这时门咔嗒一声轻响，玷芳姬回头，只见太息公走进来，正将一个食盒放到桌子上。
　　姐姐。她走过去，和太息公一起把碗筷拿出来，还想帮着布菜的时候被拒绝了，女人招招手让她坐下。现在她的右臂已经可以活动，本来是想回家住，但太息公说再等几天城里肃清了也不迟。然而她隐约能猜到姐姐的意思——这家医院是离拂樱斋最远的，来回大约要至少两个小时的车程。这时她想起了前两天她的副官来看望她时八卦的一些蛛丝马迹，不由拿着勺子出了神，直到太息公叫她。
　　哎？她抱歉地笑着应了声，低头戳着碗里的米饭。太息公看她一眼，又看了看窗台上鲜艳的玫瑰，问道，那花是他送的？
　　玷芳姬愣了下，然后习惯性笑了笑，是啊。没等太息公说什么，她马上又道，姐姐。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太息公打断她的欲言又止，瞥着自己的妹妹慢慢道，这种事我也不是要管制你，但是我希望你考虑清楚。
　　女子垂目看着桌面，沉默了片刻。公与侯之间的激流暗涌不是什么秘密。一边是她的亲姐姐，一边是如弟弟般亲近可靠的男人，要是真的去做那个夹在中间的人，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太息公单方面一直认为拂樱是有意接近她，这点玷芳姬心里很清楚。也许凯旋侯的目的确实不单纯，她想，但是他不可能是那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的人，不管从佛狱大局方面还是个人感情方面。
　　看到妹妹沉思的反应，太息公有些不悦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悻然道，决定权还是在你手里。我只能提醒你一点。
　　凯旋侯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她干脆放下筷子严肃地看着玷芳姬，为了工作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玷芳姬张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她仍然只是笑了笑，站起来走到窗边用手指拨弄着娇嫩的花瓣。过了片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要问什么，连忙道，姐姐，我只问一件事。
　　你说。
　　听说，王有重要的任务指派给他……玷芳姬犹豫了一下，看太息公的脸色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才放心道，听说是到苦境去，是真的吗？
　　你的消息倒灵通。太息公看着她，呵呵地笑起来，看上去似乎心情好了一些。关于这点，你还是自己来问他吧。
　　听到这个答案，玷芳姬不由蹙起了眉。她转头向窗外看去，恰好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沿着灯光昏黄的花园小路向这座小楼走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