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千岁》吾家千歳

5、樱花

　　去年春去今年来，转眼间已过了七个春秋，一切的东西都在长大，比如院子里的小樱苗，比如屋檐下做窝的燕子，

　　比如千岁……

　　一只漂亮的金腰燕扑打着翅膀“呼”地从对面的樱花树上飞过，翅膀带起的春风吹遍了六波罗的每一处角落。

　　格窗底下三个孩子猫着身，鬼鬼祟祟地朝屋门处够着脑袋。

　　“我猜你们肯定不敢再靠近一点看。”

　　说话的女孩梳着及肩的振分发，浓黑漂亮的头发扇形样的披在肩上，一脸的挑衅之色。另外两个男孩年纪也很小，约莫八九岁和五六岁的样子。那五六岁左右的男孩抿着小嘴，看着女孩，有些畏缩道：“不行，父亲会骂的。”那声音奶声奶气。

　　女孩笑了一声，在另一个稍大一点的男孩背上戳了一下，“哼，我就说你们不敢。”

　　那男孩转头，很不服气地等了女孩一眼，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大声点，听不清。”女孩也哼了一声，满脸得意。

　　“谁说我不敢！”男孩被她被激恼了，扬起头振振道。

　　“嘿，”女孩摆出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骗人。”

　　“你！”

　　“你就是不敢，胆小鬼！”

　　两人低声斗起嘴来，那男孩明显是生气了，小脸都有些发红，一跺脚：“我就是敢！”

　　说着还不等女孩说话就朝门边移了几步，再挪几下就能碰到门口遮着的帐子了，男孩转过头，得意洋洋地朝女孩做了个鬼脸。

　　“你敢再靠近点吗？”后面的女孩依然是一脸挑衅，朝男孩做着向前的手势。

　　男孩嘴一撇，为表勇敢，转过身又想往前再移几步，还没来得及迈开脚，只感觉屁股被人一踹。

　　“哎哟！”男孩一个踉跄跌进了屋里。

　　那屋中正坐着两个人，中央的便是平清盛，六年过去了，平清盛从大宰大弍到参议再到权中纳言，现在又升到了权大纳言，对武士一门来说这已是无上的荣誉。平清盛看见男孩突然从门外滚了进来，也被吓了一跳，满脸愠色：“宗盛！”

　　被踹了屁股的孩子正是平宗盛。此时他已经八岁了。

　　“父亲，我…”宗盛摸着被踹疼的屁股赶忙站起来，低头斜眼看到门口隐蔽处那女孩正捂着嘴偷笑。

　　“刚才是…”宗盛小脸气得更红了，刚想对父亲说是有人踹了他的屁股把他给踹进来的，但是才刚开口就被生气的平清盛打断：“真是胡闹，这里可不是你玩耍的地方！”

　　平清盛一喝，宗盛立刻吓得闭了嘴，一句话也不敢说，心里又委屈又气恼，喉咙里哼哼着头都不敢抬，显然他很害怕父亲。

　　“宗盛还小，父亲别生气了。”这时，一阵温雅的声音从屋中传出。

　　屋外的女孩脸上一乐，重盛哥哥果然在这里！

　　平重盛从软垫上站起身，朝呆在原地不敢抬头的宗盛走去，温柔道：“快出去吧。”

　　平宗盛看见哥哥，脸上的害怕稍稍减了些，刚一抬头又正巧对上平清盛严肃的脸，吓得又低下了脑袋。

　　平清盛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算了，今天就这样吧。”说完便朝屋外走去。

　　平清盛一走，宗盛这才大大地吸了口气，只是一口气还没息足。

　　“重盛哥哥！”

　　正是门外的女孩——平千岁，千岁冲进屋一下把宗盛推开，然后一把拉住平重盛的袖子，亲昵道。

　　“千岁，你又作弄弟弟了。”平重盛虽然语气中有着责怪，眼里却满是溺爱之色。

　　“就是，你踹我屁股！”

　　千岁压根没理一旁生气的宗盛，一脸报怨地朝着重盛道：“重盛哥哥很久没来了。”

　　一阵春风，吹起了千岁颊边的头发，一道淡红色的伤疤便这样映在了重盛的眸子中。虽然过了这么多年，那道伤疤已经几乎看不清，但是在重盛内心却是无法抹去的愧疚。

　　“哪有很久。” 重盛的语气中已经满是温柔于怜惜。

　　平重盛在三年前娶了妻，之后便搬出了六波罗府，住到了六波罗北面的小松第。今天听女侍们说小松公来了，千岁立刻到议事厅外等着，可等了很久也没见里面又人出来，这才试了这个“踢屁股招”。

　　千岁嘟着嘴，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开心地叫道：“重盛哥哥陪我们去烤年糕吧！”

　　平重盛笑了笑，脸色有些为难。

　　“去烤年糕嘛！”千岁又道。

　　“这，”平重盛拉起千岁的小手，慢慢弯下腰十分抱歉得说道：“今天可不行啊。”

　　千岁一下急了：“为什么啊？”

　　“哼，重盛哥哥要回家陪小嫂嫂，还有小侄子，才不理你！”这时，一直在旁边生气的宗盛立即朝着千岁欠揍地笑道。

　　千岁脸色有些失望，抬头对上重盛满是歉意的眸子，无奈之下这才有些不甘心地松开手。

　　看到千岁的模样，重盛弯着腰温柔道：“下次一定陪你去烤年糕。”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千岁心里虽然失望，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重盛又摸了摸千岁的头发安慰了几句这才离开屋子。

　　“准备牛车，我这就进宫。”走出六波罗的重盛没有了刚才的笑容，脸色有些凝重，对门口的侍从吩咐道。

　　而府内的千岁一脸郁闷地蹲在地上。这时，屋外慢慢探进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正是方才的那个四五岁的男孩。

　　千岁一见，奇怪道：“你刚刚去哪啦？”

　　这个男孩是时子夫人第二个儿子平知盛。

　　知盛梗了梗脖子，小声说道：“嗯，我，我怕父亲生气，就躲到花园那边了。”

　　的确，相比起平千岁，这个弟弟实在是过分地老实。

　　千岁无聊地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爬起来，屋外的院子里，迂回的长廊上两三个女侍正慢慢走过。

　　“真无聊。”千岁有些难受地叹气。

　　整日呆在这六波罗里，除了吃饭，便是睡觉，实在无事就捉弄捉弄弟弟，这样的日子千岁过了很多年了，腻烦地要命。

　　“要不，我们出去吧！”千岁看向院子的天空，顿时又有了精神。

　　“不行，母亲会骂的。”知盛两只小手摆个不停：“母亲说不能出去。”

　　“哼！”千岁实在是无法忍受此人的“老实”，装出一脸生气的样子，说道：“你不去算了，让母亲陪你玩吧，别来找我了！”

　　“不行不行，我要姐姐。”一听到千岁此刻要跟他“散伙”，知盛一下急了，拉住千岁的衣服忙央求道。

　　千岁依旧是一幅生气表情：“我才不要，我要出去了！”说着便跨开步子做出要走的架势。

　　知盛拉着千岁的一角，可怜巴巴地喊道：“姐姐，姐姐，知盛听话，知盛听话。”一幅惨遭虐待的样子，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是吗，那出去吗？”

　　“嗯，知盛出去。”

　　千岁一脸得意，随后又注意到一边没说话的宗盛，下巴一抬，哼哼道：“我猜你肯定不敢出去！”

　　额，又是这句话……不过很管用。

　　　傍晚的清风微微吹拂，漫树的樱瓣如抖落的雪花，成片成片千瓣万瓣顺着风向追逐着，早已是遍地落英，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姐姐，走慢点！”知盛人小腿短，追着千岁小跑着。

　　千岁在一棵开得正盛的樱花树下坐下，然后索性四仰八叉地躺在一片花瓣堆中。

　　清风吹着，耳边的短发划过她的脸颊，有些痒。千岁双手枕着头望着天空，那纷纷的落樱轻柔地洒下，千岁开心道：“果真是在下雪呢！”

　　安静下来，千岁深吸了口气。

　　这时，仿佛有音乐声飘进耳朵。

　　千岁细细一听，果真是音乐。起身四处张望寻找着，不远处一片花海中，有一人正拿着扇子跳着舞，看不清那人长相，只能看见他干净的白衣和在风中划着优雅的曲线的黑色长发。而那人周围还坐着一群身着华服的女人，身后还有乐师。曲调淡雅的乐声夹杂着欢笑声随着漫天的樱花弥散开去。

　　“姐姐，那边有人跳舞！”知盛也看见了。

　　千岁并不觉得特别，每当樱花盛放之际，京都中的公卿贵族家都是要出来赏樱的。

　　心觉无聊，便不再看，她是个闲不住的人，顺手折了根花枝绕着花林转悠。

　　刚走几步，千岁停下了来，花海中一棵光秃秃的枯树显得尤其不和谐。

　　千岁慢慢走近，这也是一棵樱花树，可树上却没有开出一朵樱花，千岁不禁伸手抚向枯树的树干，手轻轻一碰，的树树干上皮便有几片脱落了下来。

　　“这棵树本来能开出美丽的樱花。”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像是叹息一般。

　　千岁被吓了一跳，一转身，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少年，那人穿着白色的狩衣，头发随意得散开，迎着微风轻轻颤动，他静静地望着眼前这棵枯树，漂亮的眼睛中竟然有着无尽的哀伤。

　　这不是在花海中跳舞的人吗？

　　他就这样站着，这样看着，花瓣在他周围散落，飘飘洒洒也都凝上了哀愁，定格在了晚风夕阳的画中。

　　真好看！千岁的脑袋中只有这句话。

　　许久，那少年才慢慢将目光收回，看向千岁，方才眼中的哀怨之色仿佛是幻觉般一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万般的妖艳与妩媚。

　　千岁没有说话，她肯定，这人真好看。

　　少年看着千岁一动不动的样子，轻笑一声，手一挥甩开扇子，动作利落却极致优雅。然后转身，那扇面遮住了半张脸，只留下那双妩媚无双的眼睛，即使是只看得见那双眼睛，千岁也能感觉到，那是数不尽的风情。

　　“世上无樱花，我心常皎皎。自从有此花，常觉春心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