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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坟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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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又有人说,没有婚姻,爱情将死无葬身之地。
安久环视一周,颇具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地自嘲: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的坟墓可能是全世界最豪华的。
穿着粉红制服的小姑娘捧着一套衣服,怯生生地开口:“少奶奶,陆少爷说今晚要去老宅吃饭,请您在六点前准备好,他会派车来接您。”现在都五点四十了,可是少奶奶在客厅里一坐就是几小时,一动不动,谁也不敢上去劝。
小姑娘的心形小脸只有巴掌大,皮肤嫩得滴水,望着她的大眼睛楚楚可怜,让安久也不忍心为难,扯起嘴角和气地笑,“把衣服放下吧,我马上就去换。”
小姑娘犹犹豫豫地把衣服放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安久伸手捏起衣服的一角抖开,粉蓝色的吊带碎花连衣裙,甜美得中规中矩,是换季时陆辰派人送来的。她眼神黯了黯,就算她穿着别的男人挑选的衣服,容尧也不会在乎吧。又或者是,容尧根本就不会发觉。
容家的老宅据说是前朝的老宅子,有上百年的历史了,灰墙黑瓦绿树。安久每次从正门进都不禁打个冷战,脑子里只有两句话——锦官城外柏森森,一入侯门深似海。
车前盖上的金色女神停在人工池塘边,黑西服白手套的保安过来开车门,然后以手垫车顶,以免她撞伤额头。安久弯身出来,保安便退到一边,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大少奶奶。”
安久只略略点头,径自抬脚走入主屋。
一气呵成,豪门少奶奶的架势十足,跟容尧第一次带她回老宅的情景有如云泥。
那时保安就像现在一样训练有素,以手垫车顶,等安久出来。安久被这诡异的姿势吓到,怎么也不肯下车。容尧早已下车,站了一会儿还不见她出来,不耐烦地弯下身,冷声低斥:“快出来。”
安久吓得一缩身子,连忙从车里钻出来。比起不苟言笑的冷面保安,安久更怕容尧皱眉的样子。
下了车,她回身想关上车门,保安先一步替她把门关上。安久被车锁扣上的声音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向保安道谢:“谢、谢谢你。”
保安一怔,安久已捏着裙摆,小跑着追赶容尧的脚步而去。
傻乎乎,带不出去。这样的安久,连站在容尧身边都显得突兀。她怎么会对这一点视而不见呢?
“你趁人之危!这一步不算!我要重新下!”
安久刚转出玄关,看见她的婆婆拉着公公的手来回晃,小孩子似的耍赖。容父转开脸故意不理睬,跟容尧一式的薄唇却隐隐噙着笑意,分明是纵容的。抬头看见安久,低咳了一声,“小安,你来了。”
容妈妈笑眯眯地松手,没有半分不自在的样子,“安安来了呀,我让他们准备了材料,就等着你过来,我想死你的辣子鸡丁了!”
容妈妈出身书香门户周家,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起初对容家涉黑的背景颇有微词。容父经过不少考验才最终抱得美人归,自然是如珠如玉地宠着,生生把个大家闺秀宠成了任性的大小姐。就算没脾气如安久,对上心理年龄与生理年龄极度不符合的婆婆,也时不时要头冒黑线。
容父以手掩额,默默地转开头。
安久点头说好,乖巧地披上围裙进厨房。材料是早就备好的,他们甚至连鸡块都切成了大小合适的肉丁。她只要按部就班地把材料一一下锅炒熟装盘。容家的厨师都是从五星级酒店聘来的名厨,容妈妈一声令下,就得乖乖给安久打下手。目送大厨把菜端出去的郁闷背影,安久无声地下令,“serve the table”,吃吃地笑起来。
司空进来倒水,看见好心情的安久,伸手捏捏她的脸颊,“笑什么呀,这么开心?”
“哎?”安久有些晃神,回过神来看是司空,“你也来啦。”说完就觉得这句话很多余,陆辰要来老宅吃饭,司空当然也会一起。他们夫妻俩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
“我在想,如果我是刚才端菜出去的师傅,心里肯定很不服气。想当年老子可是米其林三星主厨,现在沦落到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片子打下手,这什么世道?”
安久粗声粗气模仿不忿的大厨,司空被逗得笑出来,“你居然把容家形容为沦落?”
呃,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安久有些窘,“不是的呀……”
“还是,容家少奶奶很沦落?”司空乘胜追击。
安久词穷,只得认输。
伶牙俐齿的司空从初中起就是辩论队的主力,到大学念了法律系,毕业后就做自由撰稿人,写社评写得风生水起。在能言善辩的道上一路狂奔,除了对上腹黑如叶存晞,司空所向披靡。秒杀不善言辞的安久?压根不在话下。
还是陆辰进来才解救了安久,“怎么倒个水也这么久?容阿姨在外面等着开饭呢。”
容父坐在长桌的一端,左侧是容妈妈,再过去是留给陆辰和司空的座位。容尧也回来了,坐在容父的右侧,慢条斯理地喝水。漂亮的薄唇沾了水,透出一层妖艳的水光。
安久微怔。美人,祸水。
有些人的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或是空谷幽兰,遗世独立;又或者是寒冬腊梅,傲骨铮铮。而容尧,并不是其中任何一个。
司空曾经无比羡慕地说,要是老天把容尧赐给她,她甘心情愿地锦衣玉食养着容尧。安久深以为然,容尧应该出生帝王家,烟视媚行,妖孽天下。
说这句话时,司空站在TIMELESS GALLERY最知名的一幅画前。这幅油画出自某不知名画家之手,画的是一个背影。画中人稍稍回头,只看得到尖尖的下颌,和扬起的眼角眉梢。画家只用了三两笔,粗粗勾勒出画中人的侧脸轮廓,却精细勾画了繁复华丽的和服,漫天飞舞的樱花瓣,景致美丽得近乎妖艳。让人情不自禁地好奇,画中人该有如何倾城绝世的面容。
如果回头,应该就是容尧这样的人吧。
“开饭吧。”等所有人都坐下,容父沉稳地发令。金盆洗手多年之后,还是能看出当年叱咤黑白两道的气势。
餐桌上有容妈妈,就不必担心冷场。何况今天还有个牙尖嘴利的司空。一老一少两个人,为了传说中最嫩的那块鸡丁争执不休。
“石头剪刀布,三局两胜,鸡肉归赢了的人。”司空开价。
“我为什么要跟你猜拳,这块鸡肉本来就是我的!”容妈妈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儿媳妇专程给我做的!”
“专程给你做的?”司空不着痕迹地挖陷阱,容妈妈想也不想就往陷阱里跳,“当然!”
“原来你叫安久回来,就是为了给你做饭呀。”司空站在边上俯视坑里的容妈妈,微微一笑。
“……”容妈妈无言以对,眼泪汪汪地转过来看着老公和大儿子,一个低头喝汤,一个冷眼旁观,都没有帮忙的意思。容妈妈只得向安久求助,“安安……”
安久正好一口汤含在口里,冷不丁被拉入战局,上下都不是,呛得咳嗽连连。陆辰体贴地抽了张纸巾递过来。安久狼狈地擦嘴,司空借机又加一枪:“看你把安安给吓得。”
容妈妈反唇相讥,新一轮战争又拉开帷幕。
一顿饭吃得狼烟四起。在口舌之争落于下风的女主人心情欠佳,一吃完饭就开始赶人。
上车前,司空仰头望向二楼阳台站着的人,情不自禁地感叹:“风华绝代。”
陆辰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无声表示认同。
阳台上的容尧,长身玉立,剪裁合体的深灰衬衣纺了银线,低调,奢华,比月光更引人注目。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他只是站在那儿,就有无尽诱惑流光。
“陆辰,你记得吧?我曾经千方百计地阻止安久嫁给他,那么漂亮的一个男人,家世又出众,怎么会甘心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而且还是这么不起眼的一瓢。”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那样一个人存在,司空或许还会愿意相信,世上真有丑小鸭变天鹅的现实童话。可是她亲眼见证了,何谓天生一对——只需一个眼神,一个语气词,就能轻易抵达彼此的灵魂深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现在呢?”
“或许,世事难料。”人都娶进门,能做的也只有祝福了。
陆辰又看了一眼阳台,一抹粉蓝色出现在容尧身后,语气并不乐观,“但愿吧。”
容尧听见脚步声,回头,安久抱着他的外套站在落地窗边,犹豫着要不要打破静默。容尧勾起嘴角,从她怀里拿过外套,展开披在了她身上,“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
他的气息跟着外套一道铺天盖地袭来,却比不上他这句话来得震撼。容尧是在……关心她?安久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不冷……”
容尧拉紧了外套,不教寒风侵入,眉眼间是纯粹的温柔,“我会担心。”
安久,如坠云端。
在遇上容尧之前,安久绝不会想到,温柔也可以是武器,轻轻易易巧巧就可以攻破心防,而后,无坚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