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为期》左珂

1、方奇?月落

　　   我的名字叫方奇，生活在一个喧嚣的城市。
　　   小我一岁半的弟弟给了我快乐的童年，他任性、可爱又心地善良。他爱笑，笑容像沾过雨露的剔透香樟叶子，干净又清新。
　　   他叫方临，是一个很安静的小孩子；他喜欢在深秋雾漫时，看满山霜枫交融。我记得有一次，他小脸通红，双手深深地伸进我的怀中，仰着头看我：
　　   “哥哥，抱紧我，好冷。”
　　   然后，我一把把他推开就跑，接着两人就在落霜红枫中奔跑、穿梭。
　　   我喜欢日出，因为我喜欢朝日的希望；他喜欢日落，可能是他中意夕阳的宁谧和忧伤。
　　   很多个清晨，我想起床看日出时，熟睡中的小临就会突然醒来，紧拽着我叫我继续陪他睡，当时他七岁，我八岁，我竟然拽不赢他。
　　   于是，就像无数次的演练一般，我借口上厕所，在厕所里耗上一会儿后爬上天台，总能看见已经穿好衣服的小临在凉风中冲着我笑，他的笑容像沾过雨露的剔透香樟叶子，干净又清新。
　　   之后，我会趴在栏杆上，看东方红光涌现，小临会扑在天台的地砖上，继续美梦。那时，露漫天际，云涌霜起。
　　   我和他同一年上学，而且同班。很多次放学后，他会拽着我冲出教室，直奔学校后山。然后，我们平躺在草地上，看匆匆而过的时光和匆匆下落的夕阳。
　　   天暗下来，我们奔跑着下山，一路打闹，在小道上撒一地银铃般的笑声。
　　   放晴的日子里，我们会拖出过世的爷爷留下的躺椅，两人挤在上面坐，摆好一个最舒服的位置，享受日光的温暖。我闭目养神，小临却总是看着太阳。、
　　   我不止一次叫他闭上眼睛，不要让眼睛被阳光灼伤。他却还是倔强地盯着太阳。我有些时候会思忖这太阳到底有什么魅力，也会抬眼张望，但是马上就会感到双眼的刺痛和泉涌的眼泪。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问：
　　   “小临，你不觉得刺眼么？”
　　   “不会，太阳喜欢我啊~”他说这话时总是一本正经。
　　   渐渐地，我发现似乎太阳是真的喜欢他，因为，我的皮肤因为日晒而日趋泛黑，而他的还是白皙如初。
　　   夏天下雨的时候，就是我们十二分兴奋的时候，我们总是脱得全身只剩一条小短裤，一起跑进雨幕中打闹、叫嚷。也有时候，我们会偷偷的冲进院子里因为雨水形成的小小泥潭，任污泥飞溅于身，又被雨水洗净，畅快淋漓。
　　   然后，我们就是冲进浴室，先在淋浴喷头下冲掉泥污，然后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翻腾。小临很喜欢抓来家里的宠物小狗一起洗澡，那只长毛狮子狗被水一浸，毛贴在皮肤上立马瘦了一大圈，我们就会抓着狗儿的湿漉长毛，哈哈大笑。
　　   接着，把狗儿交给老爸，我们再让水面飘满泡泡，各用一个淋浴喷头打水仗。再后来，我们就浸在水里消磨时光。
　　   浴室中水雾弥漫，我喜欢倚在浴缸边缘，小临则喜欢憋足了气在水里漂着。每当这个时刻，我的心中总会萌发一种莫名的感动，这种幸福的日子，我们是否能享受一生一世？小临，我们是否能一生一世在一起？
　　   记得一次，我忍不住在这时候问他：
　　   “小临，你快乐么？”
　　   他“咕噜咕噜”地吐一阵水泡。
　　   我又说：
　　   “小临，我们以后也要这样快乐啊……”
　　   他又“咕噜咕噜”吐一阵水泡。
　　   我便很快反过身来，将他按进水里，他猛呛几口水后便死力想把我拽进水中，然后我们就在浴缸里打闹，水“泼刺”“泼刺”地乱溅，闻声而来的老妈突然拉开浴室门，抢拍下这两个光屁股小鬼打闹的镜头。
　　   可是浴室里面水雾浓厚，照片上的人根本难以分辨，所以，当我们穿了睡衣躺在床上的时候，就会为了争照片上那个占优的人是自己小小地争吵一下。
　　   夜凉如水，我们早早地关了灯，把头埋进被窝里，虽然看不见但也相视着。夜晚，静谧而温柔，我们蜷在被子里，互相呼吸者彼此呼出的空气，觉得很惬意。
　　   一会儿之后，我问他：
　　   “小临，你睡着了吗？“
　　   他回答：
　　   “我睡着了…”
　　   我便狠狠地掐他一把：
　　   ”睡着了还能说？“
　　   然后他笑了：
　　   “这个是梦话哩~~“
　　   顺带一提，我的睡衣是纯白而小林的是天蓝，我喜欢清澈的感觉，而小临说天蓝让他心旷神怡……
　　   
　　   
　　   日子就这么过着，恬静简单又温馨。
　　   我们一天天地长大，小床已经容不下我们两个人了，躺椅两个人也要轮流坐了，连老狗儿——那只陪伴我们成长的长毛狮子狗，我们也要抢着抱了。
　　   然而，我们依旧快乐着，无忧无虑地过着我们的生活。
　　   直到我十二岁，小临快要十一岁的时候，祥和的日子被打破了。
　　   仿佛晴空骤布阴霾，乌云涡卷着闪电，撕裂整个天空。
　　   我震悚了，明明这一段时间都是好天气，晴朗、清爽，令人愉快，但是怎么会发生这么不幸的事情？不，这不仅仅是“不幸“，而且是我千方百计要挣脱，却始终挣脱不了的噩梦。
　　   就这么忽然间，没有人和我抢东西了，我可以占着躺椅一整天，可以在浴缸里泡一下午，可以抱着狗儿睡午觉。但是，一同侵袭我的，还有无边的伤感和失落。
　　   我后悔，为什么小临和我抢东西的时候我不能多让着她？为什么他犯错求我带他认错的时候我不答应？现在，只要他开口，再怎么过分的要求，我也会竭力去做。但是，他已经不能再开口了。
　　   我看着小临躺在那儿，没有一丝生气，看他的灵魂一点一点地被黑暗蚕食，我却无能为力。我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哭都哭不出。难道太过悲伤反而不能哭泣？我动也动不了，仿佛全身都已经不属于我，我的灵魂已经随小临而去。
　　   我努力回忆和他在一起的记忆片段，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上天啊，你听得见么，我宁愿以我的生命作为唤起他的代价！
　　   那时，我的脑海中突然涌出那个很残忍的词：物是人非。
　　   是啊，小临，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土都是我们快乐日子的见证！然而，以后的这些，将必然变为悲凉之地。
　　   真TMD讽刺，那时艳阳依旧高照，草木依旧清香。
　　   梦魇时分，月落。
　　   我滴泪未流，凭什么悲伤时就一定要流泪？我偏不，我说，我偏不！
　　   Cao！我真的很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春去春会来，花谢花再开，但是，人去人不再……
　　   小临，绿草茵茵的学校后山，从此只有我孤身一人看那似血残阳。
　　   小临，我只身行走在雨里，已没有了往日的活泼，而是任由长长的前发湿溚溚地垂下来，淌水一滴滴。
　　   小临，我常常独自在房里，发呆似的看那成双的物件——那是我们的美好记忆：我们中一人有了一样东西后，另一人要去买一件一样的，他说，这样，物件才不会孤单。
　　   物件不会孤单，我却深陷落寂。
　　   从那时起，我向往看月落。
　　   梦魇时分，月落。月的光晕里，泪眼朦胧中，时常看见小临熟悉的笑脸，他的笑容像沾过雨露的香樟叶子，干净又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