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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


  •   方河拿着钙镁片回到病房的时候齐沿已经睡着了。
      因为齐沿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骨头长好,医生开了佐餐的钙镁片,齐沿吃饭的时候方河才想起来去拿药,结果就在走廊上撞破了方渭凌环的交谈。
      方河在那张窄小的陪护床上坐下来,看着呼吸平稳的齐沿。
      青年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补了这些天也只是稍有起色,这时候陷在一堆雪白的被子里,显得更加柔弱。
      然而方河知道他从来都不是柔弱的,自相识的第一天开始,两人之间的主导者就一直是齐沿。方河的整个青春期,都紧紧围绕着他,为了他用功读书、为了他认清性向、为了他忍受距离,终于走到一起之后,却仍旧没法靠近。
      仍旧没法靠近。
      方河坐在那,难以忍受似的皱起眉头,齐沿安然的睡脸在他的视野里像是聚焦过度一般模糊起来,他有一瞬间想要站起身,推醒对方,但是能说什么呢?能问什么呢?
      “为什么又是我哥哥?”
      难道要问这样毫无头绪的话?
      方河的手指在药瓶上扣了扣,然后将它放到床头柜上,起身离开了病房。
      反正他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开口,索性再等等,就等到……等到齐沿再好些吧。
      这么想着的方河打算回家拿条毯子和换洗衣服,最近降温迅猛,空调也不能连夜开,他怕齐沿受冻,那家伙现在是个独臂,给自己掖被角都别别扭扭。
      他开车回家,然后上楼直奔衣橱,平常在家里他也就管管饭,衣物被单大多是齐沿在收拾,他只知道大概位置。
      将衣柜都翻遍之后,就剩几只大抽屉,打开来后见到了毯子的一角,跟各种不常用的物件叠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哪年的东西了,但好歹现在能派上用场。方河拽住毯子,往外扯,结果哗啦啦扯出一大堆零散东西来,方河又手忙脚乱地往回捡,结果手就停在一只封面陈旧的盒子上。
      他觉得这盒子眼熟,一边打开一边回想,盒子里头传来弹珠滚动的声音。
      他这才想起来,这盒子以前在齐沿那里看过,已经是高中时候的东西了,齐沿还留着?
      那里面有几颗红色的珠子,方河拿起来看了才辨认出是真人CS用的彩弹,此外还有一本书,标题是《路途》,显然是本游记,方河翻了翻,在第一页的书封侧边发现了方渭的照片,他作为作者之一被登出了简介。
      方河在那一页上停了很久,照片上的方渭大概才十七八岁,面庞稚嫩青春逼人,轮廓还很柔和,因为尺寸缩小而显得五官模糊,方河在那瞬间里,突然觉得自己的哥哥,与每天早上在镜子里看见的自己,真的非常像。
      他的手指有些僵硬起来,却毫不自知,执拗地去翻那些年代久远的薄软纸张,接着他又发现了两张粉色票根,和一张拍立得照片。
      票根是高三那年齐沿去香港参加UFO大会的入场券,它平平整整地和另外一张挨在一起,明明白白写着方渭的名字。
      而那张照片,几乎是不存在意外地,是齐沿和方渭站在一起。
      他都快要忘记齐沿年少的面容了,但是只消一眼,所有回忆都纷至沓来。
      齐沿戴了那副后来被他踩坏的低度数的黑框眼镜;肩膀上搭着灰色的羊毛围巾,他已经不记得那条围巾后来去了哪;齐沿微微笑着,却并不是十分开怀的,那样稍显苦涩的微笑,令方河感到陌生,却带着齐沿往后几年中,在方河面前时常流露出的倦意,那近乎显得忧愁的倦意。
      照片背面有一行字,齐沿的笔迹。
      05年10月7日香港无疾而终
      末尾那四个字,足以说明一切了。
      无疾而终?到底是什么他妈的无疾而终了?
      方河捏住照片的指节发白,他想笑出来,声音却卡在喉咙,跌跌撞撞地变成可笑的短促音节,最终在几个饱含怒意和痛楚的喘息中沉寂下来。

      齐沿没醒透,迷迷糊糊地在枕头上蹭了蹭,然后他感觉到有人拿手指按到他脸上,来回抚摸,他撑开眼睛,看到站在床边的方河,充足睡眠让他心情舒畅,他伸手去示意方河低下身来,对方心领神会,被他勾住脖子,交换了一个清浅的吻。
      “齐沿。”方河的喉结沉沉滚动了一下,他离开那两片柔软的嘴唇,心里有种被缓慢撕开的痛感。
      “嗯?”齐沿似乎并没有满足,往前又够了一下,意识到方河已经没有继续的意图,些微疑惑地睁开为接吻闭上的眼睛。
      “齐沿,你爱我吗?”方河问,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那声音显得特别真实,同时又带来一种过度真切的反效果,让齐沿以为自己没听清。
      “爱吗?”方河又问了一遍,随即他因为这个直白的字眼而感到羞耻,他直起身来。
      “怎么,怎么突然问这个?”齐沿这回算是醒透了,他想撑起身来跟方河说话,但是伤势不允许,他只好别扭地维持着僵硬的半边身子。
      “换个说法。”方河说:“你喜欢我的脸吗?”
      齐沿完全没有听懂。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他笑着去拉方河垂在身侧的手,结果被对方十分镇定地避开。
      有东西从角落窜出来了。
      “我觉得特别难过,我特别难过。”方河慢慢说,他开合着突然颤抖起来的嘴唇。齐沿逐渐感到慌乱,拼命盯住方河的嘴,想要预见下一句话,又极度地想要拒绝接下来会接到一切言语。
      “我从来没这么难受过,我觉得我要死了。”方河抬起手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想把什么从那里捶出来一样,但是他有气无力,他连拳头都握不起来。
      从家里返回到医院的,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已经让他耗尽所有本该充斥在血管里的愤怒的躁动,因为那些时间已经足够让他想通他和齐沿的关系。
      一厢情愿的、心灰意懒的、黯淡而优柔寡断的,无望的。
      他不能揪住齐沿的衣领将男人从病床上提起来,他不能理直气壮地做单方面的控诉,他开车过来的时候,想起来自己手边的副驾驶,坐过除了齐沿以外的男人。
      他残存的理智让他安稳停在了交通灯前,甚至没有压线。斑马线上行人如织,他等在逼仄的车厢里,觉得身体里的怒火愤恨被拉长了,铺在那些忙碌的人的脚底下,被毫不犹豫地踩踏无数遍,终于踩熄。
      如果他连怨怪的资格都没有,那么他和齐沿,就真的熄了,熄透了。
      “方河……你怎么了?”齐沿再一次伸出手抓住了方河的手指,紧紧捏在手心里。
      方河直视他,晃个不停的瞳孔终于定下来,他轻轻笑:“我发现你喜欢我哥。”
      齐沿怔住。
      “你其实喜欢我哥,所以我算什么呢?你最开始接受我,是因为我是这世界上最像我哥的人吧,我变成什么了呢?我是方河啊,我喜欢你啊齐沿,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齐沿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捏着方河的几根手指忙乱地晃起来,像是想要否认,却又吐不出半个否认的字来,他隐隐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他接受不了,方河每句话都像蒙过来的一张湿布,让他窒息。
      “我该怎么办呢?小沿我该怎么办呢?”方河伸手捧住他的脸,他还揪着方河的手指,这看上去本该是如此惺惺相惜的场面,但是齐沿发现了方河湿透的眼眶,就在他为此瞪大眼睛的时候,泪珠就这么从那眼眶里滚出来了。
      “小沿我们完蛋了对不对,你根本不爱我,我也不值得你爱,我们完蛋了对不对?”
      就算偷偷摸摸地设想了无数遍,也不该是这样的,方河像个无能为力的孩子,执拗地问他:
      “我们完蛋了对不对,小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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