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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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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还是姜承抬眼发觉皇甫卓已经注意到了他,踌躇片刻,大约是觉得既然被发现了不去打招呼有些失宜,他向皇甫卓走去,这一上前,欧阳倩与夏侯瑾轩也发现了他,欧阳倩看见他肩上落雪,更是惊讶地低呼了一声“四师兄?”
“姜兄!”夏侯瑾轩站了起来,“原来你在这儿!”
“二小姐,夏侯少主,皇甫少主。”姜承态度恭敬地一拱手,一一向他们问好,说罢转向皇甫卓,“皇甫少主,在下折剑山庄姜承。”
皇甫卓也回礼,虽说四大世家同气连枝,互相以长幼辈分称呼,但他既与姜承不熟,称姜兄总是不妥,他略微思索,还是挑了个最为稳妥不失礼的称呼:“姜师兄。”
“不敢当……皇甫少主直称我姜承就好。”
皇甫卓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姜师兄长我几岁,四大世家同气连枝,你又是欧阳世伯的门生,称一声师兄有何不敢当。”
姜承之名他是听过的,欧阳英的得意门徒,年纪虽小但功夫极佳。皇甫卓虽贵为少主,也不会因人身份就划人三六九等,姜承既有能力,那他这样称呼也无妨。
他自是不知,这一声姜师兄,就叫了近十年。
夏侯瑾轩在旁无奈地低声抱怨:“……是夏侯兄……罢了罢了,倩儿,今日雪积的厚了,我们来堆雪人可好?”
欧阳倩一听,自是乐意地点头,那时欧阳慧还未出生,庄内师兄妹多半敬她为小姐,不敢真心与她玩闹,今日有人陪她玩耍她也甚是开心。
夏侯瑾轩一转头看到旁边大眼瞪小眼的两人,心念一转生出一计来,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唉……只有我们两人堆多无聊,姜兄皇甫兄不如一起?我们来分组比赛吧,看谁的雪人搭的好,我就和倩儿一组~”
皇甫卓本想拒绝,但一看欧阳倩满心期待,一句“胡闹!”硬生生卡在喉咙里绕了一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好点了点头。
姜承看二小姐难得显出些少女的天真浪漫来,当然也不忍拒绝。
夏侯瑾轩看着两人不情不愿地答应,大感有趣,忍着笑带欧阳倩去一旁教她如何滚大雪球,看着夏侯二人的雪球越滚越大,竟已有了些雏形,那人一边还不忘抬头调笑他们:“皇甫兄,若是不会做,可让倩儿教你们。”
皇甫卓本是少年心性,被夏侯瑾轩一激心下就生了些不认输的念头,一撩衣摆就蹲了下去,认认真真地开始……滚雪球,一抬头看到姜承还愣愣地站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姜师兄。”
姜承似才回过神:“……何事?”
年轻的皇甫少爷被他一问又有些拉不下面子,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了两个字:“……帮忙!”
事实证明,皇甫大少爷虽然心比天高,但是做出来的雪人看起来确实是……命比纸薄,圆滚滚的脑袋在风中摇摇欲坠,好像随时要和下半身分家一般。
欧阳倩看着雪人可怜兮兮的表情,以袖掩面,忍不住笑了出来。
夏侯瑾轩更是上前戳了戳雪人歪了的红鼻子。
皇甫卓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连姜承嘴角的弧度也柔和了下来。
一番笑闹,几个孩子之间的生疏气氛也少了许多。
皇甫卓似乎这时才想起来什么,唤来家中下仆拿来了备好的礼物,他从那时已经开始喜欢琢玉,技术虽不若后来娴熟,不敢拿出来赠与各世家长辈,但在小辈之间送着以表心意还是无碍的。
赠给夏侯瑾轩的是一块雕成了环形的青白玉坠,匀净的白色中泛着几丝淡青色,玉下悬着红色的穗子,很是好看。
给欧阳小姐的玉饰则是雕成了一只姿态可爱的兔子,通透的白玉中带了几丝红沁,被恰到好处地雕成了兔子的眼睛,倒真让那小东西活灵活现了起来,女孩子家总喜欢这样的东西,欧阳倩也不例外,温柔笑着对皇甫卓一欠身:“皇甫少主有心了,倩儿很喜欢,多谢。”
“不必。”皇甫卓也一笑,一转头却对着姜承一抱拳。“今日前来并不知会遇见姜师兄,没有事先备礼,实在有愧,下次定会补上。”
皇甫卓这话说的十分坦荡,倒让人不忍责怪了起来。姜承有些惊讶,世家弟子他接待过许多,像皇甫卓这样直截了当的却甚少,更从没有人会对着一个折剑山庄弟子坦诚愧疚:“无妨,皇甫少主不必如此……”
夏侯瑾轩却是知道几分皇甫卓性子的:“姜兄就不必推辞了,皇甫兄会以玉赠人,就说明他已将你认作了好友。”
姜承看皇甫卓斜睨了夏侯瑾轩一眼,有些别扭却也没有出言反驳,不禁嘴角弯出了轻微的弧度:“那就……多谢。”
那块玉后来确是托人带到了折剑山庄,知他不喜挂饰便只简单穿了条暗红色的线,姜承不懂看玉,只知这玉看起来晶莹通透,摸上去时冰凉润滑,定是十分值钱的,随手翻过玉身时微愣了一下,刚才摸时就觉得有些纹路膈手,原是背面刻了一个小小的承字。
如此心细,也就是皇甫少主了。
姜承只觉心下不知漾起了何种感觉,有些绵软而不实,但并不难受。
但那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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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卓提笔给欧阳英回信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咋咋呼呼地一声喊:“师父!”特属于少年的声线很清亮。
皇甫卓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笔给门外的少年开门,少年一身皇甫世家特有的白衣蓝衫,身后背着一把细细长长的剑,剑身快及他半身那么高,他背着也不觉别扭,神色自如地对着皇甫卓笑:“师父好。”
少年叫皇甫念,是皇甫家一远房亲戚的孩子,十年之前远亲家道中落自觉无力抚养,便带着年少的皇甫念来投奔,说希望皇甫卓收了自家儿子做弟子,皇甫家其实从皇甫一鸣那一辈起就与外戚甚少联系,说为拜师,实际上便是要将这孩子寄于皇甫家养着了,怕是不打算接回了。
如此小就要和父母分离……皇甫卓原是有些犹豫的,但那夫妇苦苦相求,皇甫卓又本就是嘴硬心软之人,同意了收皇甫念为徒之后还给了那对夫妇不少银钱维持生计。拜师之时,看着年纪小小的念儿规规矩矩地一跪一叩首,他突然就想起了另一个也叫做念儿的孩子。
……当年常氏夫妇亦是这样带着常念拜他为师,那个不爱说话啊的孩子亦是这样认真地一跪一叩首,叫了他师父。
常念是他的第一个徒弟,虽为了姜承一事奔波在外,余下时间他对他也是十分宠爱的,却不知这样的好,在常念看来怕也是刀刀划在了心上。
后来常念反身毒害皇甫家,他愤怒之余却也觉得无处可怨,只觉一心悲凉,也许只有这样,这趟冤冤相报才能算是到了头。
……我赠你玉,是盼你成长为如玉君子。
终是,无法如愿了。
瑕姑娘曾说,这个他带了许多年却终究背叛他的孩子的最后一句是:“要是我……要……是……”
要是什么?要是他未曾中毒,要是皇甫卓未曾杀他父母,要是他从未为了报仇背叛皇甫家。
……要是……他只是平常人家的孩子。
要是他真是常思,而并非常念。
皇甫卓此生,却是永远不能够知道下文了。
只是,若真是平常人家……必就是如同现如今的皇甫念这般的吧。
二十年一轮回,或是苍天恻隐。
常思常念。
终是又将这个徒儿送回到他的身边。
皇甫念不似常念般阴沉,性子活泼跳脱的很,此时也是大大咧咧地对皇甫卓一笑:“师父,你那天教我的那招我练的熟练了,今天耍给你看看。”
说罢走入院中抽出背后佩剑,剑身精细透光,竟是当年皇甫卓使的费隐剑。
皇甫念使这把剑已使的十分顺手,他的招式干净利落,剑势凌厉,颇有当年皇甫卓的风范,风起时卷起满院红枫飘散,皇甫念抬手一挥剑,就将小小枫叶由正中的脉络斩断。
还是孩子心性,皇甫念一收剑便抬头一笑,大眼看着皇甫卓好似就在等着自家师父的夸奖。
皇甫卓不语,只是接过他手中的剑,剑锋一抖卷起一片枫叶,以剑为笔在枫叶上勾画了几笔,随后轻松就收了剑势,任其随风飘落到地上。
皇甫念跑过去捡起那片叶子,那字笔画清晰,而叶上脉络竟均未断,不由得他不叹服:“师父,这是怎么做到的?”
“心稳了,拿剑的手自然就稳了。”皇甫卓瞥了一眼被切成两半的枫叶,“雕虫小技,还想要为师夸奖。”
皇甫卓其实已经很少这样和人说话了,多半是念儿年纪太刚好,让他有时不自觉会用起和夏侯一行人说话时的语气。
皇甫念在心里碎碎念,不可以喝师父顶嘴不可以和师父顶嘴,默念了两遍之后自觉真是宽宏大量,心下夸赞了自己一番就愉快地提着剑继续练习去了。
秋风扫起满地的落叶,自然也卷走了皇甫卓随意夹在指间的那一叶。
枫叶上那字一撇一捺为收尾,分明是一个承字,被红枫满眼的猩红一衬,看起来倒有几分触目惊心。
皇甫念没有再问为什么是这个字,跟随师父多年,他也知道皇甫卓偶尔会写出这个字,无意识的,像是在强调着什么,又像是仅仅是一种习惯。
又是有多大的不甘才会有如此的习惯。
他毕竟还小,自是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其中渊源的,师父提及的过去友人中,也并没有这个人。
……世人皆识魔君姜世离,放眼江湖,却哪里还有人记得姜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