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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最后一个(上) ...

  •   风陵来到瑜陵的时候,祭司已经预备好了一切。为南宫净身更衣,寿衣上用金丝银线绣出了仅有皇帝才能使用的繁复花纹。头戴九龙宝冠,脚蹬苍龙凌空的靴子,口中含着鸡蛋大小南海夜明珠,夜明珠中所带的阴气可保尸身不腐。枕着的是和田软玉枕头,触手生温。陪葬品不计其数,最后覆上了一张缂丝陀罗尼经被。
      风陵定定的看着南宫,他的眼睛是风陵亲手阖上的,涣散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南宫的眼睛虽然说不上灵动,却也是炯炯有神的。只可惜,这双眸子却再也倒映不出任何景象了。
      照例来说,不会这么快就为死者净身入棺的,但是风陵已经时间无多了。关于这个国家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身量也逐渐在缩小,这一切都是这个国家即将灭亡的迹象。
      下一代的天选者已经被他亲手扼杀在了惠太后腹中,只要星野把所有的皇族杀得一干二净,再焚烧这片国土的三分之一,国主便会死去。
      风陵低头轻吻了南宫的额头一下,从嘴唇传来了那个世界的温度,渗入了他的骨髓,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祭司递给了风陵一个面具,那是象征祭司身份的东西,又紫檀制成的面具是一张很简单的人脸,然而却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鄙睨着匍匐在他脚下的信众。
      风陵拿出了南宫左手握着的一柄玉如意,顺手赏给了祭司。然后割下了一束青丝,放到了南宫手中。
      飞散的头发被夜风吹得凌乱,风陵背过身去,声音低沉而听不出感情:“盖棺。”
      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结发不难,相守却不可能了。
      情丝、青丝。音同字不同。如果情丝也可如青丝一般容易割断,那世上怎还会有如此多的痴男怨女?
      “入葬。”
      抬棺的人扛起了棺椁,那一层包裹着一层的棺椁无比沉重,然而那四个人脚下却稳稳当当,训练有素的样子。
      风陵看着南宫的棺材慢慢的从自己的眼前走过,领头的人漫天的散发冥钱,一片白色飘到了风陵的手中,然而却没有被晚风立刻带走。风陵的眼泪濡湿了他手中的冥钱,无人哭丧的丧葬队伍,白色的冥钱被吹得在地上打旋,就连风陵那一点饮泣声,也被夜风吹散。
      南宫,我们终究都学不会那“无情”二字。
      风陵把面具收入怀中,向皇宫的方向走去。
      风陵回到皇宫却没有去自己的寝宫,反而去了太液湖边。太液芙蓉未央柳,说得正是此刻光景,虽然未到立秋,可太液湖边原本的繁花似锦却已经凋谢了大半,只有垂柳依依能解他此刻的心事。
      不言骑的骑兵递给了风陵一张小纸条,那是关于星野的情报,他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却因为兄长犯事而处处受压,因此性子也变得乖僻暴戾。再多的也没有了,对于一个敌国来的特务,不言骑能调查到这些已经不错了。
      乖僻暴戾吗?风陵看着手上的纸条,不言骑的骑兵居然用了这个词语来形容星野。那也不错,证明他有足够的心狠手辣。
      风陵正准备走,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浓烈嫣红,风陵心上微动,快步走了过去,拨开那掩映着的绿叶,赫然是一片秋杜鹃。
      风陵神情黯然,伸手扯下了几片花瓣收入了香囊之中,龙涎的香味过于浓重,使杜鹃的气味并不明显,而风陵却觉得那杜鹃的香气熏得他快要流泪。
      陌上濛濛残絮飞,杜鹃花里杜鹃啼。
      柳絮、杜鹃,也就差了那子规了。如此薄命的花和鸟。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拖得越来越长的衣服后摆,和渐渐瘦小的背影。
      风陵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却没有换上那明黄色的龙袍,而是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全白的靴子。天子通常都不会服丧的,就算是皇后薨逝,穿一双白靴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而风陵却全身的白色,他在为南宫服丧。
      风陵去了正殿太和殿,那是平时与朝臣商议政事的地方,然而除了登基大典的那天,他再也没有踏足过这个地方。
      “你是什么人?怎敢乱闯太和殿?!”一个拿着尘拂的小太监尖声叫道,看他的衣服打扮,应该是最末等的粗使太监,衣服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粘着不少的污迹。
      风陵横了他一眼,道:“把赵晨云给我找来。”说完一把推开了那小太监,走上了通往龙椅的楼梯,那样金灿灿的颜色是如此炫目,在烛火的辉映下闪着冰冷的光。风陵止住了脚步,仰头看去,那黑褐色的牌匾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正大光明。
      风陵冷笑,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有多少个可以真真正正的配得上这四个字?
      不久,那小太监就把赵晨云找来了,同时还有一大批的御林军。
      “总管,就是他!”小太监说着,向旁边的御林军使了个眼色,就在御林军准备冲上去的时候,赵晨云却跪了下去。
      小太监不解的看着赵晨云,赵晨云压低声音骂了一句:“混账东西,这是当今圣上!”
      他这才明白过来,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面如死灰。接着那御林军也跟着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
      风陵坐在皇座上,以手支颐,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他们,“好。很好。你们给朕演了一台好戏!”说着把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摺全部推到了地上,轰然巨响。
      “赵晨云,点两支白烛吧。”风陵很满意的看着干净的桌面,赵晨云也不敢怠慢,立即点起了儿臂粗的大白烛。
      “你们都下去吧。”“奴才告退。”
      “笔墨伺候。”风陵说。
      澄心堂纸,龙香御墨,端砚和湖笔。
      提笔,蘸墨。
      吸足了墨水的笔呈现出一种饱满的状态,然而风陵的手却停在空中,不知从何下笔。
      本来想画一张南宫的丹青,却又怕自己的画技不精;想写点什么,脑子里又是一团浆糊,言不由衷。
      末了,风陵在纸上写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如果,如果当初他们有那个勇气逃离这个地方,扔下所有的羁绊的话,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陌上之花,从来都是可望而不可得。
      点燃了宣纸,火苗渐渐吞噬了那清秀的字迹,一缕青烟飘向天际,只留无用的灰烬在地上仰望。
      “赵晨云。”“奴才在。”
      “你坐吧。”风陵阖上了眼。
      “奴才不敢。”
      “我让你坐就坐吧,不要出声,静静的就好。”
      “喳。”
      大殿中,主仆两人相对无言,风陵在闭目养神,赵晨云也静静的坐在堂下,似乎连心跳声都被无限放大,风陵强迫自己去想象那是南宫的心跳,然而他却只听到了来自自己心脏的律动,也许这是已经躺在坟墓里的南宫最想要的东西。
      “笃笃笃。”从外面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风陵没有理会,而赵晨云就立刻出去了。
      不久,赵晨云就回来了,风风火火的,一下就跪了下去,“皇上,雪之国的敌人从四面港口涌入,平亲王带兵镇守,可是……”
      “赵晨云,还有多少的宗室仍健在?”
      “回皇上,还有和亲王与顺亲王。”
      风陵站了起来,带上了祭司的面具,走下了楼梯,径自推开了那扇高大的红木镂雕的门,冷风顿时无孔不入。
      “谁都别跟着我,不然通通都得死。”他回头看了赵晨云一眼,赵晨云虽看不清他的眼神,但那张诡异的假面完美的表达了风陵的警告意味。
      南宫悠,我来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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