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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将军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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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信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谁,画屏闲展吴山翠.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窗外明月高悬,月光如练,卿雪捧着薛涛笺,一吟再吟,总舍不的放下,只觉得余香满口,缠绵悱恻.旁边的丫鬟雨芯笑道:“郡主一拿到安公子的词恐怕是饭也不想吃了,真有那么好吗?”卿雪看她一眼:“你懂什么!”卿雪一边默默回诵,一边却又想起了那才华横溢、风流俊赏的南齐第一才子安以玄,他俊美的面庞总是透着永远的悲伤,就像他的词隽永却又哀愁.卿雪想到就觉得心中隐隐作痛,她爱读他的词,她甚至爱他的人,但她恐怕永远也不能理解他的哀愁.论关系,他们是表兄妹,两人的母亲同是先帝的公主,论情分,两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像他那样敏感的人对自己的心思怎会不明白,可却又是淡淡的,甚至一直是回避的.凭着他的才华和家世,他本可以在朝中干一份事业的,但是他却流连花丛,不知在想些什么,就是陛下下旨为他与嘉乐公主赐婚,也没有使他收敛,反而更加厉害了.卿雪叹了口气,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眉目如画,清丽淡雅,却也是面无喜色,愁容满面.是啊,自己理解不了表哥的哀愁,他人又岂能理解的了自己的哀愁?她也不叫人,自己铺了纸,提笔:“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云鱼水,惆怅此情难寄.月夜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心中忍不住酸楚,泪水却是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旁边雨芯瞧了心中担忧,却又不敢说话,等了好一会,才拿出一封信交给她:“这是今天傍晚得来的,说是大将军着人送来的.”
卿雪有些惊奇,大将军只有一位,就是陆昊,但他从没私下写过信给她.她看着信封上刚劲的字迹,忍不住觉得更加烦恼了.陆昊是当今南齐军中第一人,却非出生世家,而是提拔于航务之中,今年才三十出头岁,但是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屡建奇功,多次以少胜多,实在是不世出的名将,正是靠着他,吴国的铁骑始终无法突破玉阳关.南齐一向重文轻武,倘若不是吴国一直虎视眈眈,像他这样出身贫贱的人根本无法进入朝堂,就算是现在,朝中看不起这位大将军的人也大有人在.卿雪对军人没有多大好感,但是对这位屡建奇功的大将军还是心怀敬重的,倘若没有那件事的话,这种敬意本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南齐恭帝二十四年,龙威殿,恭帝下旨将永惠公主下降尚未婚娶的陆昊,谁知这位陆大将军当着群臣的面抗旨:“微臣出身微贱,粗鲁不文,不敢耽误公主终生.”恭帝笑道:“爱卿言重了,爱卿英武过人,功在邦国,怎会耽误公主,何况你至今尚为婚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陆昊却很不给面子,再三推辞,惹得恭帝的脸都挂不住了,眼见就要动怒.太辅见状,连忙解围:“大将军如此固执,怕是心有所属了,才不敢委屈公主,大将军何不说出,陛下仁慈宽厚定会为你做主.”太辅猜测陆昊自惭形秽才不敢娶公主,以此为借口,随便说个人家,让陛下指婚,大家也都有面子.谁知陆昊双膝跪下:“臣斗胆,请尚灵慧郡主.”太辅听了,气得差点指着他鼻子骂:“不识抬举的东西,你怕耽误公主,就不怕耽误郡主了.灵慧郡主贵位北静王和先帝公主之女比当今的公主差得了多少?你要找就该找个差得十万八千里的才对.”北静王听了,也是气得不得了:“皇上的女儿你不要,你要我这个王爷的女儿,你让我怎么面对皇上,你让我女儿怎么面对公主,你这简直是害人害己.”恭帝却哈哈大笑:“爱卿果然好眼力.”就这样,卿雪成了大将军的未婚妻.
卿雪生来好静,纵然知道自己与安以轩已是无缘,但是还是希望找个能与自己琴瑟相和,奇文共赏的知音来共度一生的.可是陆昊却是武将出身,听说也读了不少的书了,但和从小熟读诗书,琴棋书画皆通的卿雪相比,那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的.卿雪实在无法想像如何和一个不懂音律和诗画的人相处,所以他们仅有的几次见面,卿雪没有给他一点好脸色,而陆昊表现得也很是呆板,卿雪真地是对他一点好印象也没有了.
如今他为什么会写信给自己呢?卿雪又看了看信封上的字,他的字其实写得还是很不错的,比自己料想得好.卿雪忽然想他会不会也给自己写首词呢,哪怕是请人捉刀的也好呀.她几乎以一种好奇的心情打开了信,看了却大失所望,别说是什么诗词了,连文章都算不上,全都是大白话,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把纸揉了扔掉.她想了想,与其谁不着,想着安以玄难受,不如看看他到底写了什么.
卿雪挥手让雨芯下去,自己却坐了下来,细细看那信.
“ 卿雪”,一看这个称呼,卿雪就皱眉,这是你叫的吗?“我知道自己其实是没有资格这么叫你的,从那几次见面冰冷的脸色和不多的话语,我就知道我在龙威殿上做了多么自私的事情,我后悔了,我真地后悔了.我不愿意娶公主,尽管我知道公主美丽无双,且受陛下宠爱,可是我无法欺骗自己,我无法忍受我永远与你隔绝.你也许无法理解我怎会对你有那样强烈的感情,其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当初从军,其实我并没有多大的抱负,只是因为自己了无牵挂,不怕死,可是却这么活下去了.我似乎越来越能打仗了,但是我却越来越厌恶打仗了,因为我迷茫,我不知道一切是为了什么.在祁阳一战之前,我对士兵们说:‘我不想骗大家,我们的处境很苦难,我们也许都会死的.但是,我们的亲人和朋友他们会活下去的,我们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东西而战斗,我们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我们珍爱的人.’说完后,我的泪水几乎要流出来,我是为了谁而战斗呢?世界上谁才是我珍爱的人呢?我死了,也许会有很高的身后荣誉,但是有谁会为我流下特别的眼泪呢?我知道大战在即,我身为主将,是不应该想这些的,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以后,我就为自己的这种情绪所困扰,有时觉得自己很伟大,有时却又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在前年的春猎中,我终于知道有什么是值得我去战斗的了.当时,你一身红衣骑着白马,在许许多多的皇亲国戚中我一下子就看到了你,事实上我只看到了你.看着你纯真快乐的笑容,我突然觉得自己流多少血,经历多少次战斗都是值得的了.我的战斗不正是守护着你,还有你珍爱的人吗?我的战斗不是没有意义的.本来,我可以就这么远远地,远远地守护着你的,但是在龙威殿,我发现了自己内心的渴望,我其实是想靠近你的,用最接近的方式来守护你.不是南齐大将军,而是陆昊.其实我是很自私的,我已经无法满足于从别人的口中听到有关你的事了,我实在是,实在是希望能成为最靠近你的人.我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却因为我的努力靠近而失去了笑容,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不是.卿雪,请你不要忧愁,不要,请你不要因为我的自私而失去笑容.你的笑容是我愿意用生命为之交换的宝贵.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在剑嘉关了,请你等我回来,等我击败了吴国的铁骑,我会拒绝陛下的所有赏赐,只求还你自由.所以,请不要难过,如果可以,请你为我在神灵面前祈祷,你的祝福会成为我最强大的力量.卿雪,最后一次这样自以为是地叫你的名字,请你一定要快乐,一定要远离哀愁,一定要永远无忧地笑.”泪水,一滴一滴地打湿了那薄薄的纸,卿雪终于放声地哭了出来.陆昊,其实不值得的,不值得的,我其实是个浅薄的女子,我只会注目于那些华美的辞藻,我只会投目于那些鲜艳的色彩.我这样的的人,对国家,对社稷,没有任何贡献,却整天锦衣玉食,无病呻吟,我所有的尊贵和安宁其实都是由你们这样的军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可是我却在心里鄙视你们,尽管我自己不愿意承认,可是事实却是这样的,我真地是个自私而又冷漠的人.
在恍恍惚惚的泪眼中,卿雪眼前浮现出陆昊的脸,远比他的实际年龄显老,丝毫没有安以玄的那种俊美和风流,却是带着勃勃英气和沧桑的,偶尔还会有一丝冰冷的冷酷浮现在脸上.她暗暗地问自己,他的出身是他自己的错吗?他的不通经史是他的错吗?看看他的信,他的内心是如此地丰富和敏感,他只是不懂用华美的辞藻来表达而已.他的人品有任何可以值得指责的地方吗?他的勇气有任何值得怀疑的成分吗?他的将才有任何虚假的吹捧吗?他的真情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怀疑.他同安以玄比完全是不同的人,他们有不同的才华和不同的心.安以玄对任何女子都没有真心,但是他对每个女子都是温柔体贴的,他没有一分的情意,但是他可以表达出十二分的情意.陆昊对自己有情,但是他在自己的面前是木呐的,他有十分的情意,但是他可以表达出的却是一分也不到.如果,如果他没有写这封信,那在自己的眼里,他永远是一个贪婪无知的癞蛤蟆.而这封信,他又是以怎样的柔情和绝望来书写的呢?
卿雪将信放进一个描金的盒子,小心地锁好,眼里却是一种绝然.陆昊,我没有,我真地没有爱上你,但是我被感动了,我真地被感动了,我愿意给你机会,我也愿意给自己机会,让我们彼此更多地了解对方,我给我们的未来一个机会,请你也一样,我等着你回来.
卿雪扬声唤雨芯进来,雨芯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她.卿雪郑重地对她讲:“吩咐下去,从明天起,我要到和光寺祈福,并要住一个月.”雨芯还想问,却被她一个不必多问的表情给拦住了.她咕哝着:“这会子才想起,白天怎么不早说,现在大家都睡下了.”卿雪依窗望月:“陆昊,请你平安地回来,请你回来最先看见的人是我.”
园内红梅盛开,一身白衣的卿雪衣袂翻飞,秀发飘动,恍若神仙妃子,安然地抚着瑶琴,安以玄以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她.卿雪停手,笑问:“表兄在看什么?”安以玄笑道:“表妹最近好像变了不少.”卿雪眼中波光流转:“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想开了,心情好了.”“那表妹以前想不开什么呢?”卿雪浅浅笑:“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已,不值一提.”少刻,忽又抬头,双目漆如黑夜,亮如晚星:“表兄最近又有什么新词了?”
大将军府内,红烛高燃,陆昊一向沉静的眼睛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异常的光亮,他轻轻掀起红霞,一双亮眸抬起,略带羞涩地又垂下,陆昊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只觉得妻子的目光中氤氲着七彩的梦幻,让自己沉醉于中.
夕阳西下,陆昊握着妻子的手,感叹着生命的短暂,却又感激生命的宝贵,年轻的陆夫人看着丈夫的面庞忍不住笑了.
“我曾经最大的愿望是嫁个才子,没想到却嫁了个英雄.”
“卿雪,娶到你是我最大的骄傲.”“那你知道我最大的骄傲是什么吗?”“是什么?”“我最大的骄傲是得到了南齐第一名将陆昊的爱情.”
“陆昊,我知道你三十六计中有一计用得最好”“哦?”“欲擒故纵呀,我就是这么被你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