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平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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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人都无所事事，一致地想起来求神拜佛，跟仙姑逗乐取笑几句，也算是打发个时间。
仙姑打扮得花枝招展，衣服穿得鲜亮，头发梳得溜光，身上叮叮当当地挂满了首饰，描眉画眼地像个白森森的血盆女鬼，她又念念叨叨地装神弄鬼，猫一般的眼睛，时不时地射出精光，她简直没有一点人样。
王寡妇刚进了门，瞧见一屋子的老爷们儿，貌似道貌盎然地求仙问道，实则吹牛放屁调戏妇女，搅得满屋子乌烟瘴气。王寡妇皱了皱眉，先把沈安若放门外头等着，她雄纠纠气昂昂地迈开大步，推开一堆老爷们，直取屋子中央的老娘们儿。
王寡妇粗手粗脚地扯住仙姑，咧嘴笑道，“嘿，仙姑娘娘。”
仙姑微微扬眉，斜一下眼，脸上却端出个一本正经，她双手合十，微微地阖眼，轻轻道，“娘子所为何事？”
王寡妇撇了下嘴，轻描淡写道，“有事来求仙姑。”
“哦。”仙姑淡淡道，“那是……”
“啊。”仙姑狠狠地皱了下眉，她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用力地抽了抽手，没想到王寡妇的力气还挺大，衣裳被她拽在手里，纹丝不动。仙姑又舍不得她的新衣裳，生怕被王寡妇弄烂，她只得瞪了王寡妇一眼，恨恨地。王寡妇却得意地对她眨了眨眼，仙姑斜着眼，不再搭理她。收敛了下衣袖，她咳了一咳，对着身边一群男人道，“大仙儿有命，今儿不接见男客。”
她若有若无地瞟了眼王寡妇。王寡妇嘿嘿一笑，松了手，悄悄地对她拜了一拜。
老少爷们儿虽然有些不乐意，但碍于大仙都发了令，说了几句不着边的浑话，被仙姑笑着骂了几句，有的还被扭了一下，这样，便精神抖擞地走了出去。
人一走尽，王寡妇大大咧咧地坐下，翘着二郎腿，手随意地一抓，爷们儿供上来的果子，登时少了一多半。她嘎吱嘎吱地啃开了，全没把自己当外人，真自在。
仙姑瞪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到底来干啥的！”
王寡妇道，“给我家闺女女婿合个八字。”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红纸袋，“哪，就在里面，看看吧。”
“哎哟，来支使人呢，还这架势！”仙姑白了白眼，往她身旁一坐，也掏过一把果子，嘎吱嘎吱地嚼起来。
“嘿，还真不理人了。”王寡妇胳膊伸出去半天，就搁在仙姑眼皮子底下，仙姑却是眼不见心不烦，只痛快地大嚼着。
王寡妇收了手去，笑一笑，站起身来，在仙姑身前俯首作揖，央告道，“我的好妹妹，是我没脸没皮，来求人儿了还欺负你！嗯？”她见着仙姑仍是不为所动的模样，又舔着脸笑，“好妹妹！是我错啦！我不该这会儿来！把男人们都赶走了！让你一个人陪着我个老娘们儿！嗯？我错啦！妹妹！”她抽出手来，作势要打自己的脸。仙姑抬起眼来，瞅着她。王寡妇嘿嘿一笑，“总不能真让我打吧？嘿嘿，要不你多心疼啊！”
仙姑忍不桩噗嗤’一笑，对她翻了个白眼，啐道，“德性！”
“好！好！我没德性，来吧，仙姑娘娘，麻烦您给瞧一瞧，成不？”王寡妇弯下腰，双手捧着红纸袋，递到仙姑身前。“请您看看。”
“不看！”仙姑斜一斜眼，脸上还绷得紧紧的，但嘴角却忍不住咧开了，笑一笑的，她就接过了红纸袋。
仙姑打开红纸袋子，拿出两张八字，眼睛随意地扫了一扫，“还成。”
“啥叫还成啊！”王寡妇不乐意道，“说清楚点不成嘛！？”
“哎，能说啥啊。没谁克谁，不就完啦！两口子，就是搭伙过日子，凑凑合合地，够吃够喝，再养上个孩子。这不就成了嘛！”
“这样啊。”王寡妇撇了下嘴，“也是，凑凑合合地就成。”她轻轻地叹了一声，手扶在脸上，显出一些疲惫的神情，她低低地道，“人啊，一辈子，也就是这样……”
“好啦！”王寡妇抬起脸，对着仙姑笑道，“谢您啦，仙姑娘娘。我先退下了。”
“哎，你这没良心的。跑这么急干啥！”仙姑站起来，一把扯住王寡妇，“再坐坐，跟我说会话。”
“我得走啦，安子还在外头呢！”
“安子！？”仙姑眼珠转了一转，“在外头呢？”
“嗯啊！她还等着我呢！我得走了！”
“别啊！把她叫进来，我给她看看相！”
“看啥相啊！”王寡妇道，“反正都那样啦！也没啥好说的啦！”
“那不定嘛！”仙姑一个劲儿地劝，话里话外就是要给安子看一看相，王寡妇一不留神被她的话迷住了，满心眼里想着‘指不定安子的命数不是这样呢’，她把门外的沈安若叫进来，让她给仙姑好好地看一看。
沈安若不想见仙姑，她有一双猫一样的眼睛，敏锐而狡猾。透明的颜色，却看不到底。但她能看透你内心的秘密。
仙姑先前一直是玩世不恭的模样，嘻嘻笑笑，没一点正经的样子。看着，真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但她到底也有些本事，不然，不会白白地被供奉了这么多年。她看着沈安若，一动不动，像透过她的皮囊看穿她的灵魂。她看了许久，沈安若在她的目光下站着，像是被操纵的木偶，动弹不得。而她本身，想要逃离，想要远远地逃开。
仙姑终于闭上了眼睛，沈安若如释重负，浑身的紧绷在一瞬间松懈了，她叹了口气，有一种解脱的味道。
仙姑幽幽地叹气，她摇了摇头，惋惜道，“不好。”
“啥？啥不好！？”王寡妇被这话吓到了。
“啊，也没啥。”仙姑笑了笑，“没啥。”她对王寡妇点一下头，示意让她安心。然后她对沈安若招了招手，“过来，孩子。”
沈安若看着王寡妇，她不愿意过去，王寡妇却推了她一把，“去吧！”
她站在仙姑身边，听着她如呓语般的话，轻轻地，低低地，“八字和你不相合哪，孩子。你身上有怨鬼之气，连累了你的运，偏离了命数。但命数都是定好的，姑娘，你得知道，前生没走完的路得和着这辈子，一块走。”
前生！沈安若猛地睁大眼，她怔怔地望着仙姑，她的嘴唇哆嗦了下，张了张嘴，只作出了口型，却不敢说出话来，前生。
仙姑摇一摇头，“你压着，藏着，瞒着，到最后连同你自己都骗住了，心这玩意儿，你玩得了它一时，到最后得被它玩一辈子。你没走出来，心里面压了太多东西，到了面对的时候，你还是怕。姑娘。”
“你还记得你怎么死的？你还记得你多恨？嘿嘿，姑娘，你的路还没走完。”她阴森森地一笑，“你现在怕死、怕饿、怕这些怕那些，姑娘。”
“姑娘。好好走吧。”仙姑最后道，“走出来，你就能快活地过平常日子。”
第二十一章
仙姑是个五大三粗的胖娘们儿，爱跟男人插科打诨，这是她外在的表现。但她毕竟是个仙姑，与仙字沾边，与鬼神为道，她有自给儿的本事，久而久之，她留在人们心里的形象，是有通天之能的高人。
但高人在尘世久了，不免沾了些俗气。她很有一套处事的手段，比她的姐妹王寡妇强多了，王寡妇不过是没守住贞节牌坊，改了嫁，便被村里的流言蜚语糟蹋得不成样子；而这位仙姑，端的是高高在上，行动上却不敢恭维，乱来得无法无天。但她就有不同常人的能耐，从没陷入过唇枪舌剑的泥沼。也因此，她自视甚高得很，她跟王寡妇要好，并不是因着她与这颗大金村的老鼠屎有多么地臭味相投，她是瞧上了王寡妇的命数，八字够硬，能配得起她，也能助她的运。不过仙姑也是肉体凡胎，心还没肉块飞仙成别的东西，相处久了，自然而然地有了感情，她也对她好，不过只限于小恩小惠，若是什么冬日的储粮、春天的种子，她是绝不会伸出援手的，哪怕力所能及。
当王寡妇头一次领着沈安若来的时候，仙姑就像一只垂涎已久的老猫嗅到了新鲜老鼠的味道，还是一只送上门的傻老鼠。王寡妇的命数变了，她闺女的也变了。稀奇，真稀奇。仙姑饶有兴致地想，她看着，她从前不爱搭理小闺女，原先总是跟在王寡妇身后，蔫蔫的，无精打采，更可恨的，长了张聪明面孔，却是正宗的虚有其表。而如今，她不一样了，眉眼间很有一点精明，看着，比从前讨喜了。不过，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带了一点鬼气，仙姑的鼻子很灵，闻得一阵阴凉的味道，像是水滴的味道，她猫一样的眼睛，望着那个有怨鬼的气息的姑娘，看面貌她是个有福的，而八字却是一般，身上又有了怨鬼气息，这是好还是坏。仙姑很有兴致，她愿意作一个旁观的掌控者，推波助澜，看一看这个稀奇的命格。
仙姑高估了自己，她得意洋洋地以为，她高深莫测的言论，会给沈安若带来巨大的冲击，以致影响她以后的命运。她是这么以为的。
沈安若和王寡妇回了家，王寡妇高高兴兴地，她把合八字的结果告诉了媒人，又嘱咐了媒人记着说给金水家，她的事都办完了，又都是高兴的事儿，她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两个孩子身上了。
沈安若忘不掉仙姑的话，一句一句地，都直逼到人心里去。王寡妇做完了饭，把金宝抱在腿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喂饭。
“来，阿宝，张嘴。”
“啊。”
“好嘞。”王寡妇把勺子喂进金宝嘴里，金宝把汤水一咽，然后吸住勺子，嘴巴用力地一抽，王寡妇手里便没了东西。王寡妇笑嘻嘻道，“跟娘抢东西，嘿嘿，力气怪大的！”
“嘻嘻。”金宝咧着嘴笑，他把头扭来扭去，跟王寡妇闹着玩。王寡妇装作抢不到的样子，手放在左边晃晃，又摆在右边，好像就是招不到勺子。金宝咯咯地笑，他把勺子吐出来，拿在手中挥舞，“娘抢不过，抢不过！”
“阿宝厉害！”王寡妇笑眯眯地夸奖他。
“娘，给你吃！”金宝握着勺子，在汤里舀了大大地一勺，他小手晃晃地，汤水差点没滴落，他递到王寡妇的嘴边，“娘。”
“宝真乖。”王寡妇张着嘴，一口气吸干了汤水，她擦了擦嘴，拿过勺子，把金宝抱得更紧了。
王寡妇正喂着金宝的时候，她随意地一搭眼，看到自己闺女魂不守舍的样子，呆呆地，勺子放在桌上一动不动，光用筷子喝汤了。王寡妇哭笑不得，喝道，“安子！你干嘛呢！”
沈安若被她一喝，如梦初醒，她摇了摇头，把筷子放下，用勺子舀了汤，“没干嘛。”
“没干嘛还呆呆的！”王寡妇给她夹了一筷子咸菜，“别光吃没味的，就着吃！”
“嗯。”沈安若轻轻地应一声。
王寡妇既瞧见了闺女不正常的样子，她心里就安不下来了，她让金宝自己吃喝着，她自己就得了空，一门心思地盯着沈安若。
盯了半天，沈安若作出一副正经吃饭的样子，表面上似乎和从前一样，但是母亲，她们对自己的孩子，总是敏锐德惊人，蛛丝马迹，分毫毕现。王寡妇井口大的粗心在沈安若身上，变成了针尖细的小心。她瞧着看，看着瞧，总觉着姑娘有些不寻常。
她收了视线，回想良久，想到底是怎么成了这样的苦瓜脸。一顿饭快吃完了，仙姑那些幽灵般的话，才飘进了她耳朵里。
“安子！”王寡妇一想起来，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安在了她的疑虑上，她觉得十分地合情合理，便嚷嚷着叫开来，“安子！你甭听那臭娘们儿的话！”
“嗯？”沈安若惊讶地看着她。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泄露地这么快，她下意识地摸摸脸，难道，她竟是这样的藏不住气了，什么都摆在脸上了？她有一些懊恼，她从前在现代社会中拼出的种种能力，都退化了吗？好在，她对上了王寡妇担忧的脸，那样的神色，让她感觉到了真心实意的爱，她便觉得无谓了。
王寡妇大刀阔斧地批判了仙姑一顿，把她的门道的人骂成了一无是处，她只会装神弄鬼、坑蒙拐骗，你甭信她！我还不知道她，臭老娘们儿，肚子里没货，尽瞎装！崩搭理！
她骂得很粗野，但很痛快，人在她旁边，像是把自己的不快，也一并地骂了出去，哪怕，嘴，不是在自己身上。耳朵听着，却也能痛快了。
沈安若把仙姑的话，当成了垃圾，丢在心底的小角落里。和从前不快乐的记忆、情绪扎堆。在小角落里，藏着，无人注意，无人问津。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