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天辟地》盘古开天

1、开天辟地

　　1
　　这是一个可笑的洪荒时代，天就是地，地就是天。盘古还在沉睡。他的利斧缺了一角。
　　这个时代可笑的分成神族和魔族，他们相互掠夺，激战不断，真难以区分。
　　我却不是神魔。
　　我是人。
　　是的，女娲还没有撮起黄土，但人已经有了。
　　在这团混沌的天地之中，神族需要人。
　　人对神虔诚到几乎惶恐的膜拜，产生着一股强烈的精神力量。谁说神族不会饥饿。
　　魔族倒是更为直接，他们吃人，用牙齿。

　　2
　　我是人。
　　但我不愿跪拜神族中任何一尊。
　　我不相信，我可对吃人者祈求什么；更不相信，吃人者可庇佑我什么。
　　我看到那些被抽干头脑的人木讷呆坐，任魔族啮咬，可他们哪一只魂灵得以跻身于神？
　　那团烟一般脆弱彷徨的魂灵从无法辨认的破碎肢体中升出，然后被神深深呼吸，顿而踪迹不辨。
　　所以我的双腿，只学会逃。
　　我得不停奔跑，为能逃过魔族每一口森森白牙。
　　他们实在很喜欢在牙齿盖合之时看筋肉挤破皮肤，血浆四迸。
　　不单如此，他们也很喜欢将食物肢裂、研磨、割剐。
　　生生的。
　　于是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便在不停奔跑。
　　偶尔得以喘息的瞬间，我也纳罕，在我还不会奔跑的时候，我是如何逃脱的？

　　3
　　我撞到一团不散的黑雾。
　　那里面伸出一只手来，苍白冷冽。
　　执住我的脖颈，许久无声。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只感到多年奔跑以来堆积于脸上的灰烬逐渐褪落，将我本来的面庞呈现于黑雾之前。
　　这一刻，该是我的生机，还是我的死局？
　　身后追赶的魔人早已停驻，纷纷静立，不敢上前。
　　死寂。
　　直到黑雾中传来。
　　“这是魔王的后。我的后。”
　　他说。
　　魔人中爆发出震耳的欢呼。
　　响彻八荒。
　　我却，听不见。
　　我是王后，他的王后，魔族的王后。
　　可是，我是人。

　　4
　　魔王有他的宫。
　　飞悬在洪荒的一角虚空之中。
　　黑色。
　　是巨大的黑色支柱，深远的黑色长廊，无限广阔的黑色大殿。
　　缀着的晶亮圆球，是微弱的光源。
　　魔说，这是神的头颅，他们的战利品。
　　他们要召开盛大的聚会，庆祝王的婚礼。
　　聚会中他们黑色的衣裙上缀着血红的图案，是神头颅的形状。
　　仿佛绵延无尽的黑浪之中，翻滚着无以计数的红色头颅。
　　连同魔人苍白的脸，艳红的唇，一并混在其中。
　　我曾听侥幸逃脱魔口的人说，在魔不吃人的时候，男者英武，女者明艳。此时，他们悬浮在广阔的大殿之上，在晶亮的神者头颅的映照下，舞动衣裙。
　　光焰夺目。
　　我却止不住，触目惊心。
　　魔王褪去黑雾，我见他面，竟如照一面水镜。
　　我像极他。
　　我，竟然，像极魔王。
　　我是人。
　　可为何我，像魔。

　　5
　　魔王笑了。
　　他的笑容在他惨白的面孔上，锐利如钩。
　　他耳语我。
　　魔王的父，是魔。
　　魔王的母，是神。
　　他的父母，是我的父母。
　　所以我们既是神，也是魔。
　　但他选择披上黑雾，丢弃了神。
　　我木然磨娑着怀中神者的头颅，那王后权柄上的装饰。
　　也许我磨娑的，就是我母亲的头颅。
　　魔王用他冰冷的手掌按住我的手指。
　　他耳语我。
　　魔定要战胜神。为此便得借助神力，魔所渗透的神力。
　　我与他血脉相同。
　　我身体里有魔，我是他的桥梁。
　　我黑色的衣裙上满缀着血红，是神。
　　正如我身体里有神。我是他的盾。
　　我是他同胞的妹妹。
　　我是他的后。
　　我是他的武器。
　　我是神魔。

　　6
　　我要逃。
　　我正在逃。
　　我敲碎权柄，褪去黑裙。
　　我但愿我依然尘土满面，从无一刻清晰，使他不识得我。
　　我丢弃魔。
　　因为我不愿，吃人。
　　纵然从此我得无尽奔逃。
　　殿中黑柱，翻了，断了，碎了，连同上面镶嵌的神族头颅。
　　魔王，森然令下。
　　王后的血肉，当属于魔族，赐予魔人。
　　他以为我丢弃魔，便是要投入神族，正如他许久前相反的选择一般决然。
　　所以我得将血肉留下。
　　吃净了。我只是魂灵。
　　魂灵，做不了神。
　　我曾听侥幸逃脱魔口的人说，在魔不吃人的时候，男者英武，女者明艳。
　　但现在他们要吃人了。
　　他们吃人的时候，白牙森森。
　　牙齿盖合之处，筋肉挤破皮肤，血浆四迸。
　　他们在，吃我。
　　吃净了，我只是魂灵。
　　魂灵，连人也做不了……

　　7
　　我的肩头刺出白骨。
　　手臂上的肌理迸裂，纷乱，与筋骨微连。
　　脚骨碎了。
　　我，满面披血。
　　还没有被啮咬到的肌肤紧紧纠结战栗。
　　它们无声。
　　我却听到它们剧烈的绝望，如同我听到被撕去的肌肤那尖锐又戛然而止的徒劳。
　　我却还在奔逃。
　　不知因为神力，还是因为魔力，我被撕去的筋肉，在奔逃中慢慢愈合。
　　于是我的奔逃，像穿越在无数个轮回之中。
　　直到飞悬的宫殿出现在我的面前。
　　四射的光芒能穿肌透骨。
　　追逐的魔人手口之中还残留着我的血肉，他们的脚步却缓了，停了。
　　我看到巨大的白色支柱，深远的白色长廊，无限广阔的白色大殿。
　　缀着的幽暗圆球。
　　那是魔的头颅，神族的战利品。
　　我知道，神者抚平了我的伤口，向我伸出柔软而冰冷的手指。
　　神要战胜魔。借助神所渗透的魔力。
　　我是桥梁。
　　我是盾。
　　我是神的武器。
　　其实我非神，非魔。
　　所以我，非人。
　　我，大笑了起来。

　　8
　　我砍下了自己的头颅。
　　它不必嵌在魔王的黑柱或神者的白柱之上。它也没有资格。
　　它只不过是一点灰。
　　神魔激战不断，形容狰狞。
　　而我的魂灵则伴随着这点灰，游走滚荡。
　　竟滚落在盘古的巨斧之上。竟补全它的锋利。
　　寒光乍现，敲开了盘古的双眼。
　　他醒了。
　　他站起身来，四处环望。
　　这混沌的洪荒，他简直耐受不住。
　　于是挥起利斧。
　　一斧斫碎了神宫。一斧斫碎了魔殿。
　　天开地辟。
　　神魔俱动。
　　世上无需万物，神魔以人为食，足矣。所以他们要让天塌陷，让地翻腾，让混沌重聚。
　　神魔头一次，并肩。
　　魔聚紧黑雾，神红了双眼。
　　盘古奋力支撑住天地，并挥舞利斧，战斗。
　　一万八千年。
　　直到最后一个人被神魔分食。
　　直到最后一个神者魔人碎裂，与尘土相依。
　　天地被撑开九万里，天终于高高悬于大地上方。
　　盘古累了，筋疲力尽了。他躺下身来，睡着了。在熟睡中，死了。
　　他的身体，留给了天地。
　　是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山川河流，花草树木，鸟兽鱼虫。
　　而女娲，则撮起了黄土，混合着破碎的神……破碎的魔……的黄土。
　　她捏出了五官七窍，还有双手两脚。
　　他们，活了。
　　他们叫，人。
　　既是神、也是魔的——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