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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归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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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日上三竿,鹿憨憨搂着黄书郎,卿卿我我,黏黏腻腻,欢欢喜喜。
这边这欢喜,鹿娘在院子里骂开了:“混账,地里的秧子都没人管啦!一个个的都不知道操心,老不死的你今儿去鱼塘看看鱼苗,我这一把骨头了,一个人在地里撑一天也累不死!…………”超级长的一段话。
鹿憨憨一听娘开骂,心知还不起来,娘便要杀进屋了,靠在黄书郎耳朵上道:“你身子还好吧?”黄书郎红着脸,点点头,又争辩:“我可是大仙,怎么能同凡间的人一处比!”
二人起来后,鹿娘给他们安排了许多活儿。
鹿憨憨打小接触各种农活儿,黄书郎则不同,在他们那一族中,自小便被捧着,要什么有什么,屁股后边多少黄鼠狼伺候着,几时做过农家活儿?
数日过去,鹿娘一见黄书郎干活便开始数落。姿势不对,速度太慢,勉强弄完了也不叫人十分满意,后边超多的一段话。
黄鼠狼一脸受气的媳妇样子,本身干活不好已对自己不满意,鹿娘这一骂,心里更来气,暗道:干脆使个法术做得了!
在人家中,第一个便是不能用法术。临来前娘的嘱托响起在黄书郎的耳朵边儿。
鹿憨憨上来护着书郎,同娘顶上几句,叫她别再数落。
鹿爹见长久下去,黄书郎免不了,天天挨熊,恻隐之心顿起,倒不如叫他随自己去管鱼塘,别管做的好不好,不再他娘跟前儿,总是好的。
自后,黄书郎便跟着鹿爹去管理鹿家的鱼塘。
鱼塘不大,一亩半多,旁边还有一个小塘子,也是鹿家的,里面种满荷花。
黄书郎跟从鹿爹学会了撑船,技艺娴熟后,亦可载一二人。
每到炎炎夏日,书郎撑着小船在鱼塘里来去,整日悠闲。对面岸上,柳丝轻垂出,秀枝摇摆时,总有女子歌声,表达爱慕。
一般此时,正值农忙。
鹿憨憨从早到晚都在田中。黄书郎未醒时,他已扛起农具出门,黄书郎睡下时,他才刚从田中回来。
到了晚上,鹿憨憨看一天没见着的人,附上他的耳朵,叹息般轻声:“书郎……”
黄书郎眼皮浮浮,躺得离他近些。窗外鸣蝉,晚星,微风,凉气。
鹿爹教会黄书郎做菜,每到杀鸡之时,书郎觉得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目。
书郎道,爹,娘,咱们还是多吃素菜。鹿爹笑笑没言语,鹿娘笑道:傻孩子,咱们不吃便罢了,要是你男人不吃,哪里来的力气?
他听了鹿娘的话,脸上飞了两朵红云,躲到一边了。
吃饭的时候,四人说起,鹿憨憨笑得春风得意。
忙时,鹿憨憨顾不得回家吃饭,黄书郎便做好饭菜,给他送去。
起先,遇上老婆子小姐们,面上相照应地笑笑,背后挨人说,倒也没什么。后来有几个闹心眼儿的男子,专门从路上人少的地段堵他,嘲笑调戏一番,书郎觉得委屈。
后来鹿憨憨得知,打听到几个闲皮子是谁,一一地打了个遍儿,几个人几个乌眼青,再不敢冒犯。
再后来,被打的人家找上门来,鹿娘知道了事情原委,把他们一个个儿地骂回去。鹿爹安慰书郎道:孩子,你受苦了。当晚,鹿家弄了一大桌子菜,鹿爹拿出一坛子酒,四人海吃了一顿,鹿娘喝了几杯以后,对鹿憨憨之前揍人的种种赞不绝口。
再再后来,几个被骂走的心中还是不甘,亦不敢有所作为,只在背后给黄书郎起了个颇揶揄的号,鹿家小娘子。
鹿憨憨,黄书郎知道了,一笑置之。
送饭路上无阻碍,二人吃得也开心。
他俩最喜欢去垄上一排杨树下坐着吃,许多人家都在那里,左边坐着是同村的吴家夫妇,右边乘凉的是刘家夫妇。
几家人家,你吃我家的锅贴,我喝你家的煲汤,相处甚好,尤其鹿娘在的时候,一窝人插科打诨,好不乐哉。
只有一次,吴家大娘说的话,叫黄书郎脸红的不行不行的。
刘家大娘喜欢说冷笑话,当日天气颇热,她准备给众人降降温。
刘大娘十分认真而苦恼地道:憨儿,你同书郎好了这几年,怎么不见书郎怀娃娃?
众人尴尬,没人敢应话儿。
吴大娘挪了挪屁股,摆摆手,颇不在意地道:那还用问,肯定是咱鹿憨儿没好好使劲儿呗!
六七个人哄哄地笑起来,鹿娘捂着肚子憋着笑,附和道:憨儿,回家后好好使使劲!
这边两个人已经是红透的熟柿子脸,就差往树枝上这么一挂。
此后,每每遇见吴大娘,黄书郎都羞得不知该说什么。
夏季农忙一过,只等着种下来年的种子,便没有什么要忙的,好好地清闲上半年。一家人在自家的小院子里,说说话儿,喝喝水,吃点瓜子果子,熬到冬天。
冬天有风又多雪,便更少有人出门,鹿家人也不例外。
鹿娘最喜欢把家里人都叫来,围着一个小炉子,烤了些许花生,瓜子,一一剥了递到书郎手里,叫他先吃。鹿爹鹿憨憨都嫉妒得很,无奈他们如何嫉妒也没人给剥,只好自己动手。
相处时间愈久,鹿娘便愈喜欢书郎,书郎亦是如此。
书郎一直以为只有自己的娘亲才会展现出与女人完全不同的强悍一面,不过,如今看来,鹿娘也是如此。
过了冬天便是年,鹿憨憨抢着要放炮,鹿爹老了,不同他抢。黄书郎初听炮仗声音的时候,有些害怕,后来听得多了,自己有时也放上两挂。
年过了,是十五,吃汤圆,芝麻馅儿,油油的,又香又甜,一家人都喜欢。
出去腊月,塘里的冰将化,鹿爹鹿憨憨还有黄书郎,一同去自家的鱼塘里砸冰捞鱼。
憋了几个月的鱼,谁最急着先喘口新鲜气儿,谁就是三人的美味佳肴。
塘里的冰解封了,岸边的柳树也吐芽儿了,又是一年春来了。
湖上小舟依旧载着俊美如画的少年,林间田里仍然劳作着辛勤憨厚的男子,有时男子去少年的舟上做客,共赏岸边爱慕的清歌,有时少年亦去男子的田间寻访,同听邻里善意的玩笑。
一年如此,几年亦如此,十几年仍旧如此。
这年八月十五,月亮圆的十分像口中的月饼。鹿爹害头痛,赏不下月,回屋去了,鹿娘心口闷,吃不下饭,去陪着鹿爹睡了。
只鹿憨憨同黄书郎二人,院中未免凄清,但浓情蜜意总算驱散一些冷清。
二人赏月,吃月饼,恩爱了一会儿,回屋继续。
翌日起来,鹿憨憨见爹娘未起床,寻思二老不会也同自己一样,昨晚有些过了,便没去管。
忙活了一天,见爹娘屋中依旧没有动静,忍不住上前敲门去了。
敲门,没人应,推开门,没人赶,走到床沿前,鹿爹的右手还抓着鹿娘的胳膊。
伸手一探,两人都已经凉了。
鹿家只这一个儿子,哭丧的礼数丝毫不必别家的差。
娘啊,爹啊,你们往东边躲!往东躲!
爹啊,娘啊,你们往西边躲!往西躲!
高头大马,深门大院,金山银山,童男童女,一把火烧成灰。
你看那花总有败的时候,你瞧那云总有散的时候。
过了几年,鹿憨憨觉得身子有些不济了,没那么多心管鱼塘田地,便把产业都卖了,换了现钱,在家中同书郎合计:这些钱,吃完这一辈子,够够的。
夏天,去湖边小坐,看着舟上撑竿的少年,依旧能听到岸边少女的歌声。
冬天,在家中煨着,鹿憨憨也在小炉子上烤上瓜子花生,一一剥了递给黄书郎,叫他先吃。
冬天熬过,是春天,夏天熬过是秋天。秋天熬不过的,是秋老虎。
病发的极快,原本只是咳嗽了咳嗽,不想喝了口凉水,便整日整日地咳起来,白天咳,夜里咳,只有睡下的时候方得了安稳。
请了郎中来看,道,不行了,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他也知道,阳气已尽,天命难改。
于是便这么整日整日地守着,你想喝水我给你倒,想吃什么我给你拿,说话儿聊天我就在你旁边。哪里都不去,只这么陪着你。
床上的人出其不意地精神好了半日,同他说了几句情话:我能同你过这一世,真值得,闰清他没骗我,我已十分满足。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
算上前面的三场,这是第四场,淫淫霏雨,不眠不休。
从这里到西边老家的田里不过半里地,走也走不了多久,偏就淋了个浑身凉透。
看着黑烟冒了三两盏茶的功夫,回到原处,才想起来,这房子已不姓鹿。
虽然不是八月的十五,十一月的十五月亮依旧圆滚滚的。
小小的山丘之上,两只小小的身影,一只昂着脑袋,另一只低着头颅。
昂着脑袋的语重心长地道:“书郎,你可愿意同我去极北之地清修,那里终年冰雪交加,目之所及除了白色,再无其他。”
黄书郎道:“愿意。”
两只身影向北去,凡人再未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