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关系》阿优岁月

1、邻里关系

　　邻里关系
　　by:阿优岁月

　　程文拖着困乏的身体回到出租屋时已经十二点半了，早上八点半到晚上十二点半，一天十六个小时不要命的工作终于在最后一分钟前赶上了截止时间。伸手去找钥匙才发现自己出来公司时太过匆忙，保安大爷的催促声让他慌慌张张关了电脑就跑出了公司，而公文包竟然这样落在了公司里，关键的关键是钥匙在公文包里。

　　程文已经懒得生气或者郁闷了，这要命的月底加年底，每次都让他痛不欲生。坐在门口，掏出根烟，点着，想着今晚到底去哪里过夜，一根烟抽完还是没有决定，最后想想，这么晚了去谁家都不合适，干脆出去找个旅馆吧，等站起身准备看看钱包里带没带钱时，才惊觉其实钱包和手机都在公文包里，虽然出租屋离公司不远，但是保安大爷等着关门的目光早就把他碎尸万段了几千遍，这么回去保安大爷肯定早就关门走人了，想来想去没有解决办法，程文干脆又坐在自家门前抽烟，等这根烟抽完他也快睡着了。

　　冬天的楼道里还是有些冷，窝在门前的程文最终决定不能这样，否则非感冒不可，于是起身准备去人间四色。人间四色是间同性恋酒吧，以前程文常去，后来在这钓人上床钓人上床的循环里腻了，发现无论和谁无论怎样都没有能温暖到自己的温度，于是去的便少了，不过和酒吧老板的关系倒不错，去那里至少可以睡一晚，钱的话过两天给肯定不成问题。

　　这样想着，程文站起身，只是这一起身不要紧，一下子起急了，而且一整天除了早上的一碗豆汁和半屉小笼包外滴水未进的他此刻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了。脑袋很清醒，身体却控制不住，在往下倒的过程里程文还想着这一摔估计头上得起老大个包，然而等待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过了几秒后，终于恢复了清明，程文就看到一张柔和的笑脸。
　　“程先生，你没事吧？”
　　“啊，是石先生啊，不好意思，刚才起身起急了，没事儿。”
　　“哦，那就好。”

　　石远又看了程文一眼，确定他没事了，然后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开门进了自己家。

　　程文揉揉两边太阳穴以便让自己清醒一下，而后下了楼，到了楼下忽然间又不想去人间四色了，以那里的吵闹程度说不定也没法休息，还不如在自己楼道里坐一宿呢。转身回到自己家门口，程文又坐下了，可能真的是累极了，坐下没几分钟竟然睡着了。

　　一觉睡得既深又沉，早上愣是被饿醒了，等明白自己是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上后，程文有些呆。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还是穿着昨天的西装，坐起来发现床边是一双棉质拖鞋，上面的印花是hello kitty。

　　穿上拖鞋，程文被浓浓的粥香吸引到了厨房，然后就看到石远穿着围裙做饭的样子。尴尬的说个早上好，石远回头冲他微微一笑，让他先去洗漱，洗漱间里有她女儿给他准备的新的牙刷，其他的可以随便用。

　　程文没好意思开口问昨晚的情况，因为石远的笑容有些让他开不了口，那种无论什么理由都可以接受无论什么事情都没有关系的笑容。

　　洗漱完了，石远让他去餐厅吃饭，然后程文就看到石远的女儿石晓念乖乖坐在桌子边吃早餐。
　　石远走过去，石晓念抬头用糯糯软软的声音喊：“程哥哥。”
　　程文一直很喜欢邻居家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孩，每次她喊“程哥哥”的时候，程文都特别高兴，因为现在像她这么大的孩子都开始叫他“程叔叔”了。

　　“念念怎么起这么早啊。”
　　“爸爸说早睡早起身体好。”
　　“哦，念念这么听爸爸话啊，好乖。”程文边说边轻轻拍拍石晓念的头。
　　“恩，我要很乖，然后妈妈就能回来了。”石晓念乖乖让程文抚摸她的头，然后抬眼认真对着程文这么说。程文心头一热，眼里就有些潮，石晓念的母亲是前年去世的，正好是他搬来的前一天，不过因为邻里之间并没有太多联系，最多见面打个招呼，后来是他闲坐在小区抽烟的时候听一群老太太闲聊才知道的。老太太们都是好人，对石晓念喜欢的不得了，没事给颗糖或者给个粽子什么的，石晓念都乖乖的说谢谢，老太太们转头就抹眼泪，边抹眼泪边嘀咕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就这么没了妈，多可怜人呢。

　　程文过去把石晓念抱自己腿上，然后说：“念念乖，叔叔喂你好不好。”
　　石晓念坚决的摇头，“爸爸说，要别人喂的小孩就不是乖小孩了，我不乖的话，妈妈就不回来了。”
　　程文把个四岁的孩子揉进怀里，差点哭出来。石晓念在他怀里一拱一拱的探出头来说：“程哥哥，你怎么了？”
　　程文低头吻一下石晓念的额头说：“哥哥也饿了。”
　　石晓念伸出胖嘟嘟的手想摸程文头，结果够不到，于是摸了摸程文的脸说：“哥哥乖，不难过。”
　　程文说：“哥哥就是饿了，没有难过。”
　　然后石晓念就从他腿上跳下去，跑厨房他爸爸那里：“爸爸，程哥哥饿了，我给他端饭。”

　　程文赶紧跟上，然后对石远笑笑：“我自己来。”

　　石远和他们两个一起回了餐厅，每人一碗小米粥一盘鸡蛋饼。石晓念一直是自己吃，四岁了也毕竟还是小孩，粥喝的嘴边都是小米，鸡蛋饼也吃不了多少，不过倒是没有弄得到处都是。石远一边自己吃一边给石晓念擦嘴。

　　程文确实饿了，虽然在别人家里，但还是有些狼吞虎咽的味道，石远抬头的时候只是轻轻说一句：“慢点，厨房里还有。”程文就红了脸，说：“从昨天起就没怎么吃饭。”石远给女儿将嘴边的小米粒擦去，然后说：“那就多吃一点吧。”

　　程文低头喝粥，小米粥做的很香，鸡蛋饼也很嫩，不过毕竟是鸡蛋做的，所以程文并没有吃太多，相反，可能因为饿了太长时间，只是记得了饿的感觉，真正吃起来却吃了不多之后就吃不下了。

　　石远因为刚才的话以为他会多吃点，但是看他吃的其实和女儿差不多，于是有些疑惑的看着停了筷子的程文，程文看着盘子里剩下的两块鸡蛋饼，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可能太饿了，反而吃不下多少。”

　　石远说：“那就算了吧。”

　　石晓念慢慢吃完饭，自己跑到旁边漱了口然后又坐回餐桌边，“程哥哥，你昨天怎么了呀？”

　　程文捏捏石晓念肉嘟嘟的脸颊，“哥哥把钥匙忘到公司里了。”
　　“咦，哥哥怎么笨笨的？”
　　“那哥哥笨笨的，念念是不是不喜欢哥哥了？”
　　“还是喜欢，嘿嘿。”石晓念边摇头边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只剩个月牙的形状，睫毛长长地翘起来，让这个月牙更加迷人了些。

　　石远看看两个笑在一起的人，问程文：“那你怎么办，今天周六明天周日，两天呢。”
　　程文抱过石晓念，让她又坐在自己腿上，然后对石远说：“哦，我们公司放年假了，二十天，不过公司里一直会有保安，所以我回去让保安开下公司的门就好。”
　　“哦。”

　　“程哥哥你也放假了啊？”
　　“是啊，只许你们幼儿园放假不许哥哥放假啊，哥哥也需要休息哟。”程文看到石晓念仰起来的脸，然后低下头蹭蹭她的脖子，石晓念被蹭的笑个不停。石远看着然后也轻轻笑笑，收拾碗碟去了厨房。

　　“嘿嘿，程哥哥，爸爸也放假了，不然你住我们家吧，我把我的hello kitty送给你。”
　　程文忽然想起来今天早上的拖鞋，不过想想也不对，四岁的小女孩的拖鞋怎么可能这么大，然后接着明白了，估计是他爸爸付账她选的样式。

　　“哥哥家就住在隔壁啊，不用住念念家。”
　　“为什么？”
　　“因为那是哥哥的家啊。”
　　“可是你住到我家，爸爸可以做饭你吃。”
　　程文有些不明白四岁小孩脑中想的是什么，“哥哥在自己家做饭就可以了啊。”
　　“可是我想让哥哥住过来。”

　　程文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于是转头看看在厨房洗碗的石远，石远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似的，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水槽，专心洗碗。程文无奈的把头转回来，“念念，哥哥就住在隔壁啊，不用住念念家。”
　　“为什么？”
　　“因为那是哥哥的家啊。”程文想，得了，又转回来了。

　　程文正想着到底该怎么跟石晓念说，石远边擦着手上的水边出来了，“念念，我们要尊重哥哥自己的家，不可以要求别人，好吗？”

　　念念毕竟才四岁不理解爸爸所说的尊重是什么，但是她知道爸爸的意思，于是怏怏的点头，然后跑到自己房间去玩积木了。

　　石远从门缝里看看女儿，然后对程文抱歉地笑一下，“不好意思。”
　　“没事，我挺喜欢念念的，还有，昨天是你把我……”
　　“昨天回来后吃了点东西，出门扔垃圾的时候，看到你睡在楼道里，不过叫了你几声，你都没有醒，我看天挺冷的，所以就抱你来我家休息了。”
　　“哦。”程文其实更想问那个抱是什么意思，不是一般都扶着就可以了吗，但是因为自己是理亏的那一方，所以怎么也没有说出口。
　　“对了，因为你睡的挺沉的，不方便帮你换衣服，就让你那样睡了，没有不舒服吧？”
　　“没，没有。谢谢你。”程文此刻真的有点不知道怎么去回应石远的好心，二十七岁的人了，到现在却仍然因为别人的照顾而有些不适应。
　　“没什么，我们是邻居，应该的。”石远依旧是淡淡笑着，似乎说的事情就像说今天天气挺好一样平淡。

　　程文低下头，石远口里的那个“邻居”怎么听都有点刺耳。

　　他搬来的时候，这个小区才刚刚建好没多久，所以房子很新，不过因为他的同学要去另一个城市发展了，于是这栋房子才买了没多久就要转手，同学觉得反正转手都会亏很多，既然如此还不如亏给老朋友好些，那时候程文其实并没有想要买房子，但是因为朋友的坚持所以还是买下来了，不过是以他爸爸的名义买的，而他每月给他爸一部分钱算作房租。说起来他和他的爸爸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之所以叫爸爸是因为他亲生父母去世后，他的生活都是这个人负责，然而一个月见一次，每次都只是给些生活费的关系，让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感情。其实程文是感激他的，如果没有他，程文是不可能一直坚持到大学毕业的，不过这也只是感激而已，感情还谈不上，亲情更是不沾边，所以每当别人问起来的时候，程文都说自己没有房子，住的地方是出租的，而实际上那也确实不是他的房子，虽然每个月的房租只是意思意思，但是这房子的产权人确实不是程文。

　　就是因为父母的早逝让他非常心疼隔壁这个叫念念的小女孩，不过他一直不了解隔壁的主人为什么不趁着念念还小再找一个，这样或许可以蒙混过去，然而毕竟是别人的私事，多问了总是不好，尤其他们的关系也仅仅是邻居。

　　程文记得第一次见到石远已经是搬来的第二个星期了，那天他正常下班，然后看到站在门口等着爸爸的石晓念，程文开始还懵了一下，而后才微笑着说：“你好，我是新搬来的邻居，就住你隔壁。”
　　石晓念，那时候才两岁多点，说话都有些不利落，于是伸开手就要程文抱，程文不知道怎么做，手里的钥匙还在门上，然后石晓念晃晃悠悠走到他身边，程文没法，将他抱起来，石晓念就问他：“我叫念念，你叫什么。”
　　程文看她那么认真，于是也认真回答：“我叫程文，以后我们要好好相处哟。”说完了，还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

　　这时候石远出来了，看到程文，然后似乎也没怎么怀疑，于是程文先开口说：“你好，我是上星期搬来的程文。”
　　石远锁上门，伸手接过石晓念，说：“你好，我叫石远，这是我女儿。”然后石远就转头对石晓念说：“念念有没有叫叔叔？”
　　两岁的孩子却异常坚定的说：“他是哥哥，不是叔叔。”

　　程文和石远相视一笑，从那时候起程文就成了石晓念的程哥哥，而他也知道了对面有一个温和而俊朗的男人叫石远，带着一个女儿叫念念。

　　而后便经常在楼道里或者楼下花坛边或者小区运动场遇到，每次遇到，石远都会冲他微微一笑，然后石晓念都会缠他一会，要么一起玩会要么就是要听她磕磕巴巴的说一会，反正石晓念是极喜欢程文的，不像程文喜欢这个孩子后来更多的掺杂了同情的因素。

　　程文看念念在自己房间里玩的不亦乐乎，石远也已经收拾好东西，自己也不适合呆在他们家里，实际上，从念念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他就有点尴尬了，一是他很少在别人家过夜，二是还是被“抱”进家的这种情况更是前所未有，三是他是同性恋，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面对石远无论如何还是心理上有点疙瘩的。

　　程文有些别扭，“那个，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我先走了。”
　　石远看看程文，似乎有话要说，但是看他别扭的样子，还是住了嘴，于是轻笑一下，“哦，那就这样吧。”
　　程文走到鞋柜边，找出自己的鞋子，穿好，开门准备出去，在他拉开门的时候，石远走过来说：“程先生，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们是邻居。”

　　程文回以一个自认为最标准的笑容，“好的，谢谢，那再见。”

　　开门逃也似的往楼下走，程文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一直以来都对石远抱着别样的情绪，而这种情绪是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口的，因为他有女儿，有女儿就有妻子，有妻子就说明他不是同性恋，就算是双性恋，那么只要有喜欢异性的可能，程文都不太愿意去碰触的，因为这种人最终都不会和一个男人厮守终身，舆论的压力，看着渺小，当摊到个人身上的时候，这种压力完全可以将一个人吞没。程文一直都知道这点，所以他的生活方式就是低调低调再低调，将自己放在众人中大家永远找不到他，这就是他的终极目标。

　　然而自己父母的早逝最终还是让他生活在注视里，有时候他真的不明白这种类似悲悯的眼光对他来说到底是刺激还是什么，但是每次看到这种眼神他从来都不觉得温暖，相反的，有些厌恶，也正是这种眼光促使了程文慢慢成熟，至少能在这种眼光里，慢慢寻找到平衡点，比如他可以哈哈一笑说这有什么。

　　回公司，到保安科找到负责人，开了公司的门，在保安大叔要吃人的目光下，程文拿回了自己的公文包，然后晃晃悠悠往家里走。

　　刚走了没几步一个响雷差点把程文的胆子吓出来，而后便是瓢泼大雨，偏偏从公司到自己小区这一段没什么遮蔽物，想想跑回去最多也就十来分钟，于是程文一咬牙顶着公文包就往家里跑，等他到家进了楼道，雨就小了，心里悄悄骂了两句什么鬼天气，程文已经冷得腿都有点抽筋了。

　　赶紧爬到三楼，刚走到自己家门旁边，对面的房门就开了，先出来的是石晓念，而后才是石远，看到程文这么个狼狈的样子，石晓念关切的问：“程哥哥，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哥哥去公司拿钥匙了，但是哥哥回来的时候下雨了。”程文弯下身子，和石晓念对视，心里却偷偷骂自己的倒霉，怎么什么样子都会被石远看到。

　　石晓念摸摸程文的脸，然后将手缩回去，缩回去后，又犹豫了下再伸出来，“程哥哥，你脸好凉，我给你暖暖。”

　　程文已经冻得脸上根本没有知觉了，于是伸手把石晓念的手拿下，说：“哥哥回家后暖和一下就好了。”

　　石远也和程文一样蹲下来，“念念，快让哥哥进屋吧，如果哥哥一直这样和你在楼道里说话，会感冒的。”

　　石晓念狠狠地点头，然后推着程文开门进屋。
　　起身的时候又是一个不稳，石远扶住他，“你怎么了？”
　　“可能起急了，没事我低血糖。”
　　“哦，那你注意点，回去先洗个热水澡吧。”
　　“好的，谢谢。”

　　程文进屋后就有些头晕，知道自己刚才冷到了什么程度，也知道这冬日的雨水是多么凉，以防万一程文还是先烧水喝了包板蓝根，然后冲了个澡。

　　洗完澡，程文打开冰箱，然后就盯着空空的冰箱觉得有点悲凉，自己都二十七岁了，依然这么孤孤单单的，总觉得有点难过。

　　坐回沙发，打开电视，想着一会去买点东西，毕竟也快过年了，公司虽然忙，但是年终奖金倒是给的很大方，电视里的相亲节目让他看的昏昏欲睡，就这么点着头在沙发上凑合到了中午，程文开始觉得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酸软无力，而且一直发冷，即使开着电热毯盖着两床被子，现在躺在沙发上的程文还是觉得冷。

　　掀开盖着的被子，程文想再去喝包板蓝根，但是却没看清旁边的茶几，就这么直愣愣的摔倒在自家地毯上半天没起来，等缓过劲后，起来却发现家里竟然连板蓝根都没有了。

　　程文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底的，为数不多的几次发烧都是这个感觉，只是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而已。头已经沉的有些支撑不住了，后背似乎也无法承受头部的重量，慢慢地头脑反应也有些迟钝了，要站立已经有些难度，知道自己这样实在是没法出门，也知道再敲对面的门会给石远带来麻烦，但是还是无法承受高烧带来的难受，等敲开对面的门，程文就倒在石远的怀里。
　　“喂，程先生，程先生？”石远的声音一直都很低，沉沉的，很厚重，让人有种无法抵挡的魔力。
　　“啊，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退烧药。”有气无力地说出自己的要求，而且还是在别人的怀里，即使现在脑子并不清楚，程文还是有些羞赧。

　　“你发烧了？”石远有些凉的手放在程文的额头上，额上的温度传来，石远有些吃惊，“好像烧的很厉害，程先生，我带你去医院。”
　　“啊，不用，我吃退烧药好的很快。”程文依旧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但是却还是有些坚持，结果就成了石远半搂着扭来扭去的他。

　　“不行。”说完石远就将程文背到了肩上。

　　“念念，念念。”
　　石晓念跑出来，“爸爸，咦，程哥哥，爸爸，程哥哥怎么了？”
　　“念念，程哥哥感冒了，爸爸带他去医院，你陪爸爸去医院，还是在家里呢？”
　　“念念在家里吧，念念懂事了，不会现在给爸爸添麻烦。”
　　安慰地看一眼自己的女儿，石远有些微的感慨，但是没有时间去细想，嘱咐了几句要在家里乖乖的不要去厨房之类的话后就背着程文就下了楼，之后直接去了停车场，将石远放到副驾驶座，给他系好安全带后，石远尽量把速度提的高一点，只是这城市的交通还是让人有些无力。

　　到了医院，医生一量温度，三十九度四，这个温度对成人来说已经非常非常危险了，医生问石远他感冒多久了，石远说昨天夜里还好好的，今天早上被雨淋了，然后下午就成这样了，医生松一口气说还好没有太长时间，之后也没有多说直接给程文打了一针，然后拿了些药，就让他们回去了。

　　一路上程文都没有说话，因为很怕一说话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人生病的时候总是比较脆弱的，然而就算此时生着病程文也清楚自己的状态，这二十七年来，除去可以撒娇的那十二年，从十二岁起，他就知道了要如何生活，要如何在这样的生活里过的稍微舒心一点。

　　所以程文背着他的时候，他只是将脸靠在那个坚实的后背上，并不多说话，所以在车上石远给他系安全带的时候，他看着那个俊朗而认真的脸，并没有做其他任何动作，所以回到停车场后石远扶着他的时候，他只是尽量走的更稳一点，从十二岁起，他就失去了撒娇的权利，或者说失去了撒娇的对象，无论是生病的时候还是没有生病的时候。

　　到了三楼，程文松开石远的手，用低低地声音说：“谢谢你。”还没有说完就被石远有些强硬的拉进了自己家门，而后就是石晓念颠颠的跑到他们面前看着正在脱鞋的爸爸和有些拘谨的程文：“爸爸，程哥哥。”

　　程文现在无法分析这是什么状况，只知道现在被他喜欢了将近两年的邻居拉到了家里，而这个时候自己还发烧三十九度多。

　　“念念，程哥哥发烧了，不舒服，所以我们俩个要好好照顾他，念念可以做到吗？”石远一边扶着程文一边帮他把鞋子脱了，而后石晓念就把拖鞋拿了出来，那双上面印着hello kitty的拖鞋。

　　“恩，念念可以。”石晓念边拿拖鞋边回答爸爸。

　　石远把程文扶到屋里，程文还是有些不在状况里，“石先生，我其实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程文说这句话倒不是因为怕石远担心，而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问题了，一开始的那种虚脱感已经没有了，身体也已经慢慢有了点力气，这个感觉他清楚，退烧针的作用很明显，就如以前他发烧的时候医生说的，成人如果发高烧非常危险，但若是治疗及时，其实烧的快退的也快，一针就可以了。

　　“没事，那个你先睡会，等你醒了，再量一下温度。”
　　程文看着石远的笑容就失去了方向，然后呆呆的点个头，窝进了被子里。在石远关上他房间的门后程文听到客厅里传来石晓念的声音：“爸爸，程哥哥发烧了？”
　　“恩，发烧了。”
　　“程哥哥没事吧？”
　　“没事的。”
　　“那，念念可以做什么呢？”
　　“程哥哥发烧需要好好休息，所以念念能不能乖乖的自己玩，不要吵到程哥哥呢？这样程哥哥好好睡一觉就会好起来了。”
　　“恩，好，念念不出声。”
　　“念念乖，爸爸给程哥哥做点粥，程哥哥起床就可以吃了，顺便多做一点给念念吃，好不好。”
　　“好。”

　　程文的眼眶慢慢湿润起来，从十二岁起就没有被人照顾过，自己的爸爸其实是好人，只是他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事业，而他只不过是他帮助的一个孤儿，虽然扶助的义务到十八岁就可以了，但是他还是支持自己读完了大学，而且之后还是会联系，只是不多，程文即使想表达自己的感谢，那个人也基本不会接受，或者说那个人几乎不太和他见面，也根本不会给程文机会。

　　十二岁起就习惯了一个人，即使生病也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此刻程文却有种感觉：寂寞，真的很寂寞。

　　客厅里之后真的没有了声音，不过或许只是程文后来睡着了所以没有听到，当他睁开眼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是黑的，慢慢坐起来，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了，而且睡着之前的那些情绪也慢慢回退，程文想，可能真的是因为生病才想的太多了。

　　程文开门的声音让石远和石晓念正在玩游戏的声音停了下来，石远走到他旁边：“程先生，现在感觉怎么样？”
　　“啊，已经没事了，谢谢你。”
　　石晓念跑到程文身边，“程哥哥，你现在舒服了吗？”
　　程文蹲下身，“恩，舒服了，谢谢念念哦。”
　　“那程哥哥饿不饿，爸爸做了粥。”

　　烧刚退肯定没有什么食欲，程文摇摇头说：“哥哥一点都不饿，念念吃过饭了吗？”
　　石晓念点点头说：“已经天黑了，程哥哥睡了好长时间，我和爸爸早就吃过了。”
　　程文抬手看看表已经九点半了，念念现在还小似乎还不太知道怎么认时间，只知道天黑了天亮了之类的，“念念困不困。”
　　“恩，困了，我和爸爸说玩完这次就去睡觉的。”
　　“那现在玩完了吗？”
　　“恩，完了，我赢了爸爸，嘿嘿。”
　　“念念真的很棒。”程文轻轻揉揉石晓念的头，轻声说。

　　“念念乖，现在爸爸带你睡觉吧，要早睡早起。”石远领着女儿进了自己房间，过了没十分钟就出来了。

　　程文在沙发上坐着，拿过游戏机看他们玩的东西。很简单的游戏，主要就是图形辨认，但是对右脑的开发很有益处，而且三四岁的时候最容易促进智力的发展，看来石远在做父亲方面真的很用心。

　　“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念念睡着了？”
　　“睡着了，本来都是这个时间睡的，已经习惯了，入睡很快。”
　　“石先生，今天真的谢谢你。”
　　“哦，没什么。”石远边说边伸手到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支温度计，“再测下体温吧。”
　　“啊，不用了，应该没问题了。”程文是确实觉得自己没问题了，虽然在有些方面是有些别扭，不过对身体方面他却不会含糊，因为自己病了没人照顾，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照顾好自己，而且病了会难受，他不喜欢那种感觉。
　　“还是再测一遍吧。”石远这句话说得虽然没有强迫的意味，但是眼神里却有种程文无法拒绝的关心，于是伸手接过温度计放到腋下，程文有点心虚，单独和石远这么呆在某个空间里，让他的心跳得有些快。

　　空气里慢慢飘散出尴尬的气息，程文最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不过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开什么话题，只能把头扭到一边，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和石远的视线碰上。

　　“你一直一个人住吗？”石远坐到程文的身边，不慌不忙的说。
　　“恩，一直一个人。”
　　“没有女朋友吗？”
　　“没有。”程文慢慢低下头，在听到“女朋友”这个词的时候，身体猛地一沉，那种失重的感觉让他揪紧了自己的衣服。
　　“怎么？还难受。”注意到程文那一瞬的异样，石远问他。
　　“没，没有，已经好了。”
　　“粥我已经热上了，再等十分钟就可以喝了。”
　　“啊，不用。”
　　“不要跟我客气，”石远冲程文笑一下，而后不自觉的，手就伸了出去，揉揉程文的头，“我们是邻居啊。”

　　程文在这样的温柔里抬眼看到石远深邃的眼眸，温柔而平和，波澜不惊的，对面的人怎么任性都能接受的宽容，于是程文赶紧再度低下头，还是不太习惯别人对自己这么好，即使“邻居”这个词已经让他有点寒心。

　　“你是本市人吗？”
　　“是啊，石先生呢？”
　　“我们不要彼此这么称呼了吧，叫我石远就好。”
　　“我叫程文。”
　　“我知道，呵呵，程文。”
　　“呃，石，石远。”
　　“恩，我不是本市人，我是K市的，不过在这里读的大学，然后找的工作，最后结的婚有的孩子。”石远说到孩子的时候，不自觉的笑起来，嘴角的弧度让程文有点失神，“我的妻子，两年前去世了，这个你应该听说过吧。”

　　程文有点窘迫，他确实听过，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怎么说都有点窥视的味道，“恩，听说过了。”
　　“不过我和念念生活的很好，呵呵。”
　　“石先生，不，石远，我一直有个问题，能不能问你。”
　　“可以啊。”
　　“其实两年前，念念才两岁，如果你找个，呃，找一个女朋友，念念应该还没记事，那个，我的意思是……”程文忽然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多余，而且自己这个表达方式很有点问题，怎么说呢，难道问他你怎么不赶快给念念找一个替身妈妈？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应该不知道吧，念念不是我亲生女儿，虽然这和你的问题没有关系，但是我不会结婚的。”

　　程文惊讶的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听说过他妻子的死亡，但是却完全不知道念念和他的关系，他这样平淡的说出来，反而让程文无法回答了。

　　“念念什么都懂的。”石远边说边站起来将桌上的游戏机收起来放到电视机底下的抽屉里，“小孩子有时候比大人还懂事呢，比如念念。”

　　程文还是无从答起，石远的话里有话他听出来了，但是话里的那个话他却没有听出来。

　　“呵呵，别这个表情，也没什么，我们都觉得很幸福，对了，你的温度计应该好了，拿出来给我看看。”
　　“哦，对。”程文拿出来递给石远，石远看了下然后说：“三十七度二，应该还有一点烧吧？”
　　“恩，有一点，明天应该就好了，对了你从医院拿药了吧，我把药吃上。”

　　“喝点粥再吃药，不然伤胃，我去看看粥热好了没，你等下。”

　　程文依旧坐在沙发里消化石远刚才的话，越消化越觉得有点难过，隐隐地有种心疼的感觉慢慢将他包围。

　　“来先把粥喝了。”程文没什么胃口，不过不好驳石远的面子，于是拿起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怎么了，没胃口？”
　　“有点。”
　　“那也喝了吧，不然一是药也伤胃，二是从去医院到现在你也一直没吃东西，不吃点怕你会没什么力气。”
　　“也是，啊，你怎么说你不会结婚？”
　　“这个啊，因为不想让一个女人不幸福嘛，呵呵。”
　　“怎么这么说呢，你挺好的啊。”
　　“哪里好了？”
　　“恩，你长得很帅啊，而且有房有车，听说你自己开公司的，应该也不会没钱吧，现在女孩很多追求这些啊。”
　　“呃，其实我并不喜欢女人。”
　　“咳咳咳咳……”程文真的呛到了，米饭从鼻子里被呛出来，幸好旁边就有纸巾，否则还不定出丑到什么样子呢，程文拿纸巾擦擦被呛出来的米粒，然后端着粥到厨房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洗碗。”
　　石远跟过去，把他那喝剩的半碗粥倒掉，洗了洗碗，控下水，然后擦干了又重新盛了一碗粥递到程文手里。
　　程文愣愣地接过粥，看着石远，石远揉揉他的头，“到客厅吃吧，客厅暖和。”

　　行尸走肉般跟着石远到了客厅，程文一大勺一大勺的喝粥，石远微笑的看着他，一直等他吃完了才说话：“有没有觉得我这样的人挺恶心的？”
　　“没，没有。”
　　“呵呵，我知道你应该不会歧视我的。其实我的妻子是个很好的女人，我们俩是形婚，就是形式上的婚姻，并没有夫妻之实。他也是同性恋，找到我是因为我父母已经去世了，我父母这一关就没什么顾虑了，女儿的父亲我也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我们结婚之前她已经怀孕了。她身体很不好，怀孕的时候总是吐，然后一个人坚持着，不让我照顾，后来我问她她女朋友呢，然后她就哭，一直哭。后来我才知道她喜欢的人和男人结婚了，所以她才顶不住压力决定找个人结婚，至少让他父母高兴，我们在结婚前就说好是形婚的。唉，谁知道才结婚两年她就这样走了呢。”石远的声音依旧低沉而富有吸引力，程文听着一直插不上话。

　　“抱歉啊，程文，总觉得特别想和你说说话，然后就说了这么多。”
　　“没事，我喜欢听。”
　　“谢谢你。”
　　“怎么谢我，是我该谢你才对。”
　　“程文，念念似乎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念念。”
　　“不过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不知道念念会不会想你。”
　　“以后见不到了？”
　　“我打算带念念移民。”
　　“移民？”
　　“加拿大。”

　　程文彻底愣住了，他真的想着就这么看着这个人就好的，即使这个人永远都不知道，然而这个人却这么轻易的就要走了，他甚至连挽留的立场都没有。

　　“程文，你怎么了？”

　　程文低着头，手攥的越来越紧，喜欢，真的很喜欢，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然而这个人却不属于自己，在他点燃自己那点小小的微弱的火苗之后，又亲手浇熄了他，程文的心情慢慢变得有些激动，低着的头，无法抬起来，怕抬起来就说了出来，怕说出来是无法预料的后果。

　　“程文，程文，你没事吧？”石远，伸手轻轻推了推程文，程文依旧保持着低着头的姿势，不敢抬头看石远的眼睛，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程文？”石远这一声低唤说的很轻很轻，程文觉得自己能在这样的声音里溺死掉。

　　程文慢慢伸出手，将身边的石远抱紧，“不要走可以吗？”声如蚊呐，将头埋在石远的胸膛，程文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有这样的表现。

　　“程文？”
　　“我喜欢你，很喜欢，好长时间了。”
　　石远伸手轻轻拍拍程文的背，“先放开我，你抱的太紧了。”

　　程文松开，继续低着头，石远的手就这么抬起了自己的下巴，然后逼的自己不得不和石远对视，程文有些无法接受自己刚才的表现。

　　“其实这个真的可以成为留下我和念念的理由。”石远的声音飘到耳朵里，让程文有些失神，然后嘴唇就被石远剥夺了。
　　一吻结束，石远问程文：“喜欢我多久了？”
　　程文红着脸说：“从见到你的那天起吧。”
　　“两年？”
　　“恩。”
　　“我们就这么浪费了两年的时间用来看着彼此啊，还真是有点让人无语啊。”
　　“啊？”
　　“唉，看来我也是笨蛋啊，我也是从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你了啊。”

　　人长大了，却越来越胆怯了，因为喜欢所以不敢表白，因为爱慕所以无法说出口，太多太多的理由，太多太多的借口，等一切水落石出山高月小了，才发现当初的坚持是多么的渺小，就比如此刻，就比如两年前的那场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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