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坟》沐荣

4、评书宴（中）

　　齐王果然还是来了。
　　申时刚过，我就从楼上的窗子里看见一队黑色王宫内侍披甲执锐从城南开来，至清水楼前，看都不看早已等在门口的宇文武略等人，迳自在门前排开阵势，由北向南左右各五十人形成一个“八”字。为首那长羽赤盔的军官龙行虎步，来到宇文武略面前向他拜了一拜，又对着四季先生恭恭敬敬的抱了一拳：“在下乃新晋御前侍卫统领虎庚，奉王上之命率朱雀卫十六营前来为今晚王上驾临清水楼做准备。想见见洛楼主，还请先生代劳通报下。”
　　“不必，竹笙毕竟身份特殊，不便见客，这王上驾临的相关事宜，我可以全权负责。”四季先生淡淡说道。
　　那军官似乎愣了一下，想要抬起头朝着楼上看两眼，好像又意识到有些不妥，当下叹了一口气：“这...华先生您...能全权做主吗？”
　　远远看见四季先生那秀气的眉头轻轻一皱，似乎有些不满的样子。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根本不生气，做出这姿态纯属装逼。
　　那军官面不改色：“事关王上安危，本官不得不慎重对待，如有冒犯还请先生海涵。”
　　“得了四季老弟，也别装什么高人了。将军您也大可放心，方才洛姑娘已经把这清水阁的事务全权交给了华先生处理了，在下当时也在场，可以作证。”宇文武略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开口说道。
　　“...”那军官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转头满脸疑惑地看向宇文武略，这刚刚说话的不是荣国公吗？他刚才说什么？在下？
　　“咳咳...本宫...本宫...”宇文武略也意识到这称呼有点不妥，讪讪地重复了两遍。
　　那军官虽然心下奇怪，但他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把这清水楼的防务问题给办妥了，也不纠结，直接向四季先生和宇文武略做了个手势，三人一齐走进了清水楼。
　　然后就隐隐听见楼下一片骚动。
　　从商业的角度来看，齐王今夜来我清水楼品茶听书绝对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更何况这说书的两个人中还有一个是时隔十载才得返京的王子武略，更更何况今日还是王子武略返京的第一天！
　　可想而知，今日过后，这清禅楼的名声将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
　　但我并不因此而感到高兴。相反，我现在...十分的忧虑。
　　我总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这齐王既然知道宇文武略第一天回京就来我这里是为了什么，那也就肯定晓得宇文武略请他过来听评书的真正目的。
　　这父子俩不在宫里自己解决这些事，反而来着清禅楼，明摆着我脱不了干系。
　　说实在的，我对这宇文武略，厌恶是算不上的———我深刻理解“厌恶”这个词的含义，所以尽可能谨小慎微的使用这种情绪———但心里肯定不怎么待见他的。第一印象不好，给我带了这么多麻烦来，不讨厌已经很给他面子了，这还可能是因为他长得俊的缘故，喜欢？别做梦了。
　　听宇文武略的意思，龙泉侯天狩帝一也想来问我借这青龙壁。那天狩帝一借着青龙壁我还能隐约想出个原因一二，毕竟这青龙壁压制了他龙泉侯府的运脉，也就是压制了他本身的气运。可宇文武略确实为何要借这青龙壁？
　　那我爹又为何同意了被逐出邺京十年的宇文武略来找我却拒绝了名动天下连齐王见了都得以诸侯之礼相待的护国元勋龙泉侯？
　　等等！连齐王见了都得以诸侯之礼相待...
　　这龙泉侯...
　　“呜———”一声悠长低沉的号角声从南边王宫的方向传来，威严而又高贵，充斥着一股运转乾坤的磅礴沧桑气息。齐国地处中州北部，往南越洛水有中州列强窥觑领土，向北过天山关有百万胡虏虎视眈眈。自从十九年前王畿一役之后，齐王下令从此以后齐国国君出行，改仪仗为武士，改乘轿为骑马，喇叭唢呐锣鼓等等全部废除，用号角代替，以此警醒后世子孙时刻不能松懈，犯下亡国之故。
　　所以由此可知...我的麻烦，终于是来了。
　　其实要我说的话，这样子做，纯属多余。
　　人生不过五六十年，长的能活到七十岁也就是个头了。这中州前前后后不知道出现了多少王国，没见过有几个持续五百年以上的，一千年的更是完全没有！短的甚至一百多天就给人家灭了。早死晚死都得死，这齐国，到今日也经历了三百余载了，要不是龙泉侯，十九年前就改姓了尔耶。
　　今朝有酒今朝醉，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啊...跑题了...我们在说的是我的麻烦...
　　我左右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如果齐王宣我，我就去跟他一五一十把事情说清楚，如果他不宣我...我就只好腆着脸去主动请求面见然后把事情说清楚了———反正这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不想搀和。
　　齐王带着众将士抵达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隆隆的马蹄声在清水楼前戛然而止。因为是齐王驾临，虽然作为女儿身我不用外出迎接，但也不得不恭敬地站在醉裳堂里等候着。
　　“要不是你母后百般相劝，孤今日本不愿意前来的。你也不小了，这样的事，下不为例，今日也别给孤闹出什么笑话来！你母后今日和孤手谈了两局，有些乏了，就没来，明日你再进宫见见她吧。”齐王的声音从门廊里传来。
　　“儿臣也是琢磨这十年未见父王母后，父王日夜操劳，母后久居宫内。身为人子，儿臣无能无法为父王母后分忧，今日来拜会闻名邺京的洛姑娘和华老弟，没想到我和他两人聊着甚是投机，就琢磨着借这清水楼说说评书，图个乐子。可惜母后不能来，只好明日儿臣再进宫给母后说遍了。”
　　甚，是，投，机？！
　　是啊，投机的我想一巴掌拍死这王八蛋。
　　“哦？那你说说看，今儿个你想说什么给孤听？莫不是这几日邺京城里都要说烂了的龙泉侯一扇破胡虏吧？”
　　“那自然是不会的，父王驾临前儿臣才找这华老弟讨了部旧书，今夜怕是要献丑了！”
　　“哪里的话，单凭公爷这份孝心，今夜这场比试下官就已经输了。”
　　“哈哈，不要再说这些客套话了，今夜孤既然来了，那就不要再拘泥这朝堂上的规矩了！君臣尽欢才是正事！”齐王大笑一声，显得极为轻松惬意。
　　“王上说的是！”“父王说的是！”
　　哗啦啦一阵脆响，醉裳堂门前的及地珠帘被两位婢女轻轻掀开。为首一人一身淡金长袍，手里把玩着一柄纯色白玉如意，一块金牌挂在腰右侧，左侧则是一柄约莫三指宽的长剑。眉毛略略下撇，双目如炬，温厚又散发着浩荡威压之气。咋一看和宇文武略长得极像，只不过这下巴确实要厚些，也显得沉稳了不知道多少，倒也正好符合了来人的身份特征。
　　这便是齐恪王宇文晟了。
　　我急忙双膝一屈，做了个福，当先低着头细声细气地喊了声：“恭迎王上驾临清水楼！”
　　紧接着整个醉裳堂也是刷的一片拜福声。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谢王上。”我又尽量缓慢的站直了腰，但还是没有抬起头。
　　“今日就在这里比拼评书？”齐王问道。
　　“正是。”
　　“嗯，众卿估计等孤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那就现在开始吧啊。”
　　从得知宇文武略要在这清水楼和四季先生比拼评书开始，我始终是处在焦头烂额的状态当中，根本没有闲暇心思去好奇这两人的比拼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现在见到了齐王，反倒是心里隐隐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倒也真的想看看到底这宇文武略会怎么说这评书。可无奈身为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接下来的评书宴我不得在场，于是悄悄撇了撇嘴，满怀不甘的转身向后面走去了。
　　有时候我自己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我脑子里的想法全然不会按照正常逻辑去进行，前一刻还在想着的事情，后一刻机会全然抛诸于脑后。
　　“竹笙你身为东道主，难道想走不成？”齐王突然笑着看向我。
　　“这...”嗯？齐王这是什么意思？
　　“略儿方才跟孤说，他与你投缘得很，孤也说过，今日这评书宴上就不要拘泥什么繁缛礼节，你就留下看看也无妨。”
　　嗯？因为宇文武略与我投缘就坏了规矩要我留下来看看？虽说这规矩也不是很重要，可这话怎么听的怪怪的？
　　我不说话，偷偷瞄了一眼四季先生，四季先生一脸坏笑地站在那说书屏风前看着我，又偷偷瞄了一眼宇文武略。
　　后者依旧是笑意盈盈，可是我心头突然升起一种虚假的感觉，这笑容和白日里的相比，似乎是少了些什么。
　　也许是我的错觉？因为这晚上醉裳堂里的烛光比起阳光来太过晃眼？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正琢磨着刚才的幻觉是怎么一回事，忽的想起再不说答应估计齐王就显得很没面子了，赶紧做了个福说道。
　　“嗯，好！竹笙那你就去略儿旁边坐下吧。”齐王手中如意一指，脸上依旧笑容和煦。
　　本来还有些窃窃私语的醉裳堂顷刻间鸦雀无声。
　　妈的！
　　这下就是连傻子也知道齐王是想做什么了！
　　我说怎么会心神不宁，这青龙壁的事情没道理让我如此不安，敢情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这齐王分明是想撮合我和宇文武略两个人！
　　我立马看向四季先生，这种时候，只有他，只有他这样的小白脸才能解救我于水火！这种时候...你要是还不救我我就真的要悲剧了！
　　没想到...真他妈是交友不慎啊！！！四季先生居然一偏头，装模作样地开始把玩起了手中的玉笛！
　　尼玛他还真的把玉笛带来了啊！！真的要敲一下茶杯吗？就算你长的俊那动作也很傻逼啊！！！
　　完完全全彰显了它的主人有多傻逼。
　　我又开始愤恨起那根长笛来了...
　　“这...这不太好吧。”我为今之计只有拖了...
　　“哈哈，哪里有什么不好？今日孤也耍一把无赖，回头孤亲自去跟洛礼那老家伙说！”齐王颇有些很看好我们俩的意思，“这十年未见略儿，他也早该成家了，孤这做爹的怎么也得张罗一下。”
　　完！蛋！了！
　　齐王今天没吃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