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天》思捷

1、堕天

　　千年以前，神魔大战，最终，两败俱伤。
　　创世神为平息干戈，化身为一段银带，飘落在两界交界处，从此诞生了第三个世界“人界”。
　　传说，那便是维护世界和平的另一个护界。

　　“小颉出生的那一天，原始海上一直飘着温柔的雨呢！”
　　“雨，是什么？”
　　“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最美丽的东西。”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偌大的石室中，沉默了许久。
　　外头传来阵阵的悲鸣，他不为所动。可他心里非常明白。她死了，他的母亲，冥界护主菲尔丁王的第一王妃。
　　“魈颉殿下，你不难过么？”
　　“难过？我不会！”他说。
　　“因为``````在所有人眼里，我就是弑母的刽子手``````”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轻轻地，推开那道沉重的石门。
　　阳光温柔地撒进来，落在他身上，让他的身影变得模糊再模糊，最后能看到的只有一簇胜雪的银白，随着风轻柔地摇摆。
　　“原来``````这个冥界也会有阳光啊``````”
　　那一年，他只有十岁``````

　　我，叫海岚，是在冥界生长的唯一一个人类女子。
　　每天夜里，我都会坐在清冷的月光下 ，思念我的故乡，那个维系着和平的“另一个世界”。
　　在我的记忆中，它是那样的光明，那样的美丽，它的怀抱中匿藏着我想要却永远也无法得到的自由。
　　我一直，一直梦想着有一天会回到它的怀抱，漫步在那只属于它的轻柔阳光中。
　　最后，再静静地，静静地从它身边离开，消逝于它淡淡的气息间，从此化为它身躯的一部分，永远地永远地守护它。
　　然而，我始终都没能等到那一天。
　　在我二十岁的那一年，我嫁给了他，冥界地位最高的护主，菲尔丁王。
　　那是在一个下着雪的冬天，我穿上了最华丽的锦服，沿着那漫长的雪道，走到了他居住的炽天神殿。
　　我看见，他高高地站在神殿长阶的尽头。风吹起了他柔软的深黑长发，仿佛是一道黑色的旋风，从此搅乱了我的世界。
　　他走到我身边轻抚着我银色的长发，温柔地对着我微笑。
　　“海岚``````”
　　这是他第一次叫唤我的名字。
　　我看着他，好久好久。最后 ，我跪他脚边，亲吻着他披风的一角，用我的声音呼唤他：
　　“我的王``````”
　　一年后，我生下了小颉，我和他唯一的孩子。
　　我看着从我怀中诞生的小家伙，仿佛是误落凡间的精灵，圣洁，美丽。
　　我的泪，一滴一滴溅在他的脸上。
　　因为，我看到了，他身后展开的巨大羽翼，被紧紧地束缚在这个冰冷的冥界。而能让他自由飞翔的天堂却不知被禁锢在何方。
　　十年后，我站在冰冷的狱海，抬头仰望顶上的天空，依旧是漆黑一片，就和他深黑色的长发一样``````
　　我忘不了，当我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
　　“请让我带着小颉一起离开冥界。”
　　我忘不了，他眼中的悲戚色彩。我忘不了，那一瞬间我的心有多痛。
　　可是，我不能后悔，我要带着小颉去寻找那一片能让他自由飞翔的蓝天。
　　他从此封闭了我，一声令下，把我关进了冥界中最黑暗的狱海。只为了他那自私的，霸道的爱。
　　为何，我依然无法恨他？为何，我依旧那样的爱他？
　　兴许，就算我死了，我也无法忘记十年前的那一天，他从神殿长阶的另一头，走到我身边，轻抚着我的银发，叫我：
　　“海岚``````”
　　我选择了死亡，因为只有这样，我的灵魂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赎``````
　　当一把短刀，轻松地结束了我的一切。当我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清晰地听到生命流失的声音。
　　我忽然无可抑制地痛哭。因为我想起了小颉，我唯一的孩子。
　　他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在这寂寞的夜里，寂寞地哭泣。
　　“小颉出生的那一天，原始海上一直飘着温柔的雨呢！”
　　这是我听到的，我最后的声音。
　　“母后``````”
　　在闭上双眼的瞬间，我看到了他 ，我的孩子，以及他那一头与我一模一样的银发。
　　原谅母后吧！小颉``````母后再也无法保护你了``````

　　我，叫维尔，是冥界的理事大臣。魈颉殿下是在我的教导下长大的。
　　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虽然有着俊朗的外貌和不凡的身手``````
　　我常常会看到，他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凝望外边的云彩。
　　不忍打扰他，我总是悄悄地站在他身后，猜想他此刻究竟在思考些什么。他的父王？他的母后？亦或是他遥远的未来？
　　我无法用透视魔法看清他的想法。因为我知道，我永远都看不清这个孩子的心。
　　直到有一天，他击败了他最后一名剑术老师``````
　　我站在塔楼上，看着殿下的剑锋从他老师喉间划过。血喷洒出来的瞬间，我突然发觉，魈颉殿下长大了``````
　　不在是从前跟在我身后的小毛头，不会再独自倚着窗棂凝望外边。
　　他深黑的双眼开始变得深邃，他银色的长发也已垂到腰间，在强烈的日光下反射出美丽的光彩。
　　他就像是一名误落冥界的天使，一直都是那样的圣洁，美丽。
　　然而，一场意外的变故，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一切的一切都出乎了我的意料。
　　那是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夜晚，连向来黑暗的冥界也被装点成一片银白。
　　我被一名侍从急急唤醒，他口齿不清地惊叫着：
　　“王妃``````王妃死了，凶手``````是魈颉殿下``````”
　　“什么？”
　　我跌跌撞撞地来到狱海。王妃，真的死了，她倒在血泊中，原本银色的长发也被染成了恐怖的鲜红。而魈颉殿下却静静地站在她身边，手中握的短刀仍在滴着血。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头晕目眩。殿下望着我，似在申辩，旁观的臣民也望着我，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皱着眉闭上双眼，好久好久。从我眼前划过的，尽是冥界历代帝王提着带血的刀登上王位的画面，而他们脚下踩着的便是千万粉碎的尸骨以及染遍整个冥界的鲜血。
　　那种恐怖的惨白，那种惊人的艳红，总会让我不自觉地颤抖。
　　我所看到的，魈颉殿下眼中的光，不就和他们一样么？
　　一样的闪动着死亡的色彩``````
　　最后，我跪在他脚边，亲吻着他披风的一角。
　　我读出了他眼中的惊讶，也读到了臣民眼中的惊讶。可是，我知道我没有错。因为他将是冥界史上最伟大的一位帝王。
　　殿下的眼光渐渐地，渐渐地冷下去了。他用力地从我手中扯走了他的披风转身离开。
　　我望着他的背影一点儿一点儿消失。我清楚地知道，我没有错。因为他将成为这个世界最伟大的护主``````
　　打那以后，他没在对我和其他人多说过一句话。像幽灵般独自一人在冥界徘徊``````

　　我，叫岚烟，是召唤师一族的公主。因为是近亲结婚的结果，我的体质天生就很虚弱。也因为有着皇族的纯血统，我的能力是所有族人中最强的。
　　我的父王总是微笑地抱着我，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指着冥界的土地，对我说：
　　“你的能力就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而存在的。”
　　而我，却不这么认为，我的能力是为了一个人而存在的，一个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终于，在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我见到了他，冥界的第一皇子，魈颉殿下。
　　他静静地站在暗羽神殿的最高处。风吹乱了他银色的长发，在我眼中竟是从未见过的美丽色彩。
　　我站在幻兽身上，远远地，远远地望着他。
　　泪，不自觉地打湿了我的双眼。
　　守护着他和神殿的巨大结界，是我永远也无法走进的，另一个世界。
　　我只能借着幻兽的双翼，飞到结界的边缘，远远地，远远地看着他。而他，也永远不会察觉结界的另一边有着一双凝视他的眼。
　　那天夜里，我走进了星占的房间，抱着水晶球，占卜有关他所有的一切。
　　看着他命运的轨道，在不断地迁移。我突然无可抑制地痛哭起来。
　　因为，我想起了他眼中忧郁的色彩。
　　不知是多久之后，一个消息传到了族里。冥界的护主，菲尔丁王召我入宫，成为魈颉殿下的召唤术导师。
　　父王，无言地淌下了眼泪。
　　我握着他的手，对他说：
　　“让我去吧！父王！”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看见，父王苍老的脸上更添了几许皱纹，不舍地握着我的手轻轻发颤。
　　“我知道``````我会成为他命运的牺牲品。可是，我愿意留在他的身边。我想走进有他的世界，想与他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想陪着他在每一个黄昏凝望夕阳西下，想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银发融化在风中``````”
　　父王放开我，背过身去，不住地叹息。
　　“你``````去吧！”
　　而这一声声的叹息，竟成了我对父王最后的回忆。
　　我终于走进了结界，走进了有他的暗羽神殿，站在了他曾经凝望蓝天的高台上。
　　然后，我看见，西方的天空，残阳如血。
　　每一天，我都会坐在星占的房间，静静地等着他，等着他推开房门，带着那一头银色的长发出现在我的世界。
　　我竭尽所能教他。甚至把我族古书中记载的最强幻兽召唤法也教给了他。
　　那是连我也无法召唤出的最强的上古神兽。但是，我相信他，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拥有比我更强大的力量。
　　兴许，到了那个时候，我就该做出选择了吧！是我，还是他？是生命，还是永恒？
　　终于，在一个飘着雪的夜晚，我陪着他站在暗羽神殿的最高处。
　　他用他的手，他的力量召唤出了最强的上古神兽。
　　我看着，他银色的长发与山风融为一体，看着神兽灰黑色的身体自云中隐隐出现，最后臣服在他脚边。
　　再一次，我无可抑制地痛哭。
　　他走到我身边，问我“怎么了？”
　　我一言不发，摇着头拔出他腰间的长剑，划过我的喉咙。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讶，以及染红了地面的我的鲜血，那是一种我不曾见过的，死亡的色彩``````
　　我清楚地知道，只有我死了，他的能力才能在黑暗的冥界发出更为明亮的闪光。也只有我死了，我的灵魂才不会就此被他遗忘。
　　然而，他的疑惑与不解只在我心底最深处隐藏着答案。
　　魈颉殿下凝望了我许久，接着取下他的披风盖在我身上。
　　兴许，这就是他对我最后的怜慈。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那一簇胜雪的银白，在我心底游荡。
　　一切都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我高高地站在幻兽身上，远远地，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深黑的双眼蒙上淡淡的哀愁，看者他银色的长发与山间的寒风，融为一体。最后映出的，是我从未见过的美丽色彩。

　　我，是冥界现任的护主，菲尔丁王。而小颉，是我的第一个儿子，也是我众多子女中唯一一个因爱而出生的孩子。
　　二十年了，我依然清晰地记着他出生的那一天，那一刻。
　　随着一声破天的啼哭，我惊惶地冲进宫殿中。
　　然后，我看到了，我一辈子都无法遗忘的画面。
　　阳光，温柔地撒进室内。在那淡淡的光晕中，我看见她，我的王妃，怀抱小颉，幸福地微笑。
　　那一瞬间，我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仿佛听到了血液逆流的声音。
　　她艰难地起身，把小颉抱到了我的面前，含泪对着我微笑。
　　“看看他吧！”
　　小颉，是个多么美丽的孩子啊！清灵的大眼睛，粉嫩的双颊，以及那一头随他一起来到尘世的闪亮银发，在阳光下泛起了淡淡的光辉，就像是一个不甚坠落冥界的美丽精灵。
　　我颤抖地拥住她，还有小颉。仿佛那就是我的全世界。
　　然而，斗转星移，时光飞逝，一切的一切都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十年后，她死了，我唯一爱过的王妃。杀害她的，竟是他，我们最疼爱的孩子，小颉。
　　一切，都乱了``````
　　我无法忘记，她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无法忘记她被鲜血染红的银色长发，更无法忘记她眼角的泪，以及唇边淡淡的微笑，就和十年前小颉出生时，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她已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从此不再见小颉。因为，我无法原谅他，我不能不这么想：是他，杀死了他的母亲。
　　十年了，我恍恍惚惚，模模糊糊，在生命的道路上徘徊，似乎随时都会看到它的终点。
　　然后，小颉出现了，十年后的这一天。伴随着那一簇胜雪的银白，一起出现在我的世界。
　　我听到了，海岚的声音，柔柔地在我耳边缠绕。我看到了，她含泪的眼眸，依旧在对我微笑。
　　“看看他吧！”
　　眼中的泪刹时翻涌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小颉的身影。
　　他一言不发，向我抛来一柄长剑。
　　我知道，在他击败了所有教导他的老师后，只剩下我能做他的对手，也只有我，是他最后的目标。
　　我细细地凝望着他。
　　他已长得和我一般高大，继承了他母亲那一头银色的长发，在这幽暗的冥界永远是最美丽的光芒。
　　我想起了海岚，她也曾这样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
　　“请让我离开冥界。”
　　我从此封锁了她，也从此毁灭了我与她之间一切的感情。
　　然而，这一切都不再重要，因为她死了``````
　　我看着小颉，仿佛是看着当年的她，用同样的眼神，同样的语气，对我说：
　　“我要去‘人界’”
　　十年来，我的心第一次被扯痛了
　　“你``````走吧！”我叹息着扔开长剑。
　　那一瞬间，我读出了他眼中的惊讶，就和她当年看着我的眼神，一样``````
　　小颉没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我看着他轻轻推开那沉重的石门，一束阳光斜斜射进来，落在他银色的长发上，如同白雪似的光芒刺得我双眼发痛。
　　他修长的身形就这么渐渐地，渐渐地消失在这道白光中，也从我模糊的眼中离开。
　　我疲倦地靠在王座上，抬头喃喃地对着空气述说：
　　“我们的小颉，已经长大了``````”

　　我终于来到了“人界”，那一个母后赔上性命也无法回来的故乡。就和母后说的一样，它长年都被冰雪覆盖，但依旧是那样的光明，那样的美丽。它迷茫的风雪中，它淡淡的气息间，隐藏着我想要却没有的自由。
　　在那落雪缤纷的神殿前，我见到了她，雒砂，这一世我心中唯一的女神。
　　她静静地站在雪松下，凝望着雪花落在她手中，渐渐融化。
　　我看着她美丽的金发随着风在空中轻扬，看着她清澈的眼中蒙上哀愁的色彩。
　　我的心，无故地被扯痛了。仿佛在千万年以前，我就曾这样看着她``````
　　终于，她察觉到我了，一个静立在风雪中的人。
　　我看见，她的唇角泛起了淡淡的笑容，在这寒冷的风雪中，仿若一道温暖的阳光，从此照亮了我的世界。
　　兴许，在那一刻，我的时间，我的世界还有我的生命，就此暂停了吧！
　　“你``````是谁？”她走到我面前，轻轻问道。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拥住了她。
　　那种感觉就像是拥住了整个世界，一个只属于我的世界。在那里，没有争斗，没有血腥，只有我和她，我的女神，雒砂``````
　　一切都像在梦境中。兴许那的确是梦境，雒砂的出现对我而言就是一场梦。
　　我感觉到，她冰冷的手指，抹去了我的泪。
　　我看见，风扬起了我们的长发，一丝丝，一缕缕，无可救药地纠缠在一起。
　　是的，雒砂只是我的一个梦境，是我对另一个世界的祈求。
　　她淡雅犹如一道轻烟，似乎随时都会带着所有的幸福一起消失在苍穹间，让我无从寻觅，也无从察觉，他是否曾经真实地存在过``````

　　我，叫雒砂，是已被毁灭的佩格尔古城的最后一名公主。
　　每一天，每一夜，我都会站在古城的废墟边上，祈求族人的灵魂能得到安息。
　　然而，天地间，与我相伴的，只有无尽的孤独和寂寞。
　　二十年的生命，是短暂的，对我而言也是毫无意义的。原以为，我会就这样终此一生``````
　　在一个飘着雪的早晨，我见到了他，魈颉。
　　他远远地站在风雪中，银色的长发随着风自由地飞扬，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是什么，在那瞬间吸引了我的视线？我，不明白。
　　我只能隐约的看到，他深黑的眼中有着与我一样的悲哀。
　　后来，我才知道，他和我一样，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人``````
　　尽管有着尊贵的血统，却得不到丝毫的幸福。就算徒步走遍了全世界，也依然形单影只。
　　我与他，只是两缕断裂的灵魂。因为无奈地徘徊于世间，才有了想见的机会。
　　我忽然觉得寒冷，身上的披风不知何时失去了御寒的能力。
　　为何，幸福总是跚跚来迟？为何，让我在这一刻遇见他？
　　我只是一个即将消逝之人，又有什么能力带给他幸福？
　　既是无缘相守，又何必想见？
　　兴许，在那一刻我该转身就走的，从此离开他的视线，他的生命``````
　　可是，为何，在他抱住我的刹那，我又祈求着这一刻能持续到永远？
　　贪恋他的温柔，眷恋他的怀抱，却为他写下一生的悲剧。
　　我，是多么的自私``````
　　那天夜里，他抱着我，睡得很沉很安心。
　　我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竟不忍告诉他，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
　　这样平静的夜晚，让我不由得回想起了从前的事。
　　一个黑袍巫师站在我面前，指着年幼的我，对我身后的父王母后说：
　　“小公主是灾星转世，会为她的国家以及她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窗外的雪在呼啸着，魈颉依旧睡得很沉，我忽然感到寒冷。
　　那位巫师，说得没错。在我十岁那年，我的故乡，被铁蹄踏遍。我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能看到的，只有硝烟和焦土，在不断地扩散；能听到的，只有人们凄烈的惨叫和死神的召唤，在不断回响。
　　最后，我的父王披上了沉重的铠甲，走出城门，再也没有回来。
　　我倒在母亲的血泊中，听到那黑袍巫师在我耳边嘲笑：
　　“二十年后，你也会和他们一样，被你自己的力量完全毁灭。会和他们一样化做一缕幽魂，游荡于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泪，不知何时划过我的面颊，滴在冰冷的枕上。
　　我轻抚着魈颉银色的长发。
　　真的，是他``````那个日日夜夜都会出现在我梦中的银发人，那个在我失去故乡之后依旧温柔待我的银发人，那个守护我整整二十年的人``````
　　突然，魈颉抱住了我，紧紧地把我塞进他怀中。我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就在我额前徘徊。
　　“魈颉？”我轻声唤着他。
　　没有回音，他睡得依旧安稳。
　　刹时的暖意涌满了我的心头。
　　就当是最后一次吧！让我最后一次留在我所爱的人怀中。
　　至少，在我离去之前``````
　　然而，能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却比我想象中的更短。
　　当我能清晰地听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在这样静静的夜里，静静地回响。我总会伏在他怀中，无声地哭泣。
　　因为，害怕别离``````

　　“你的父王，已经过世了。在你离去的那一天，他站在你母后的墓前，用你的剑，自尽了``````你该回去的，殿下！你的父王，你的母后，还有教导你召唤术的岚烟，都用自己的鲜血自己的生命为你铺垫了一条通向王位的道路。你该回去的，回去继承他们留给你的一切``````”
　　然而——
　　“我不回去。”
　　我站在山间，看着细小的雪片，把北方的天空掩得一片雪白。
　　不明白，为何我总喜欢凝望北方的天空。纯粹的冰蓝色，就和雒砂双眼的颜色一样。
　　总觉得，只要沉醉在这种美丽的色彩中，总有一天，我可以和苍鹫一样，在它的怀抱中自由翱翔。
　　一直以来，我想要的，只是能让我展开羽翼的天空，而不是那个冰冻我一生的寒冷世界。
　　“魈颉！”风中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呼唤我的声音。
　　我知道，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会这样温柔地呼唤我。
　　我回头。雒砂静静地站在雪中，细微的冰片落在她的长发上，晶莹美丽。
　　“为什么不和维尔一起回冥界呢？”
　　我听到，她轻柔的声音这样问我。
　　我走近她身边，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紧紧地握着她冰凉的双手放在唇边轻吻着。
　　“雒砂，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我无法自由地飞翔``````”
　　那一瞬间，我看到，雒砂冰蓝的双眼带着些微的哀愁，垂下了。接着，她抬起手，指着北方的天空，对我说：
　　“你看到了吗？最北面的那一颗明亮的星星，是宇宙中最寒冷的星球，所以我们称它为寒星。传说，当你最爱的人死去的时候，你就会看到，寒星化做一颗血红色的流星，划破夜空``````”
　　“雒砂``````”我轻声唤着她，把她拉近我身边。可是，从她眼中所能读到的只有一种淡淡的悲哀，是我长久以来都不曾见到的。
　　“我不想见到寒星，永远都不想``````我只想，留在一个看不到它的地方，和我所爱的人一起，就此终老一生``````”
　　我看见，冰蓝色的眼泪从她冰蓝的眼眸中，一晃而出。
　　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刹时贯穿了我的身体。
　　没有伤，却比任何伤都要疼``````
　　为什么``````
　　我把雒砂紧紧抱在怀里。不自觉地，淌下了一种我从未有过的，泪水。
　　她抹去我的泪，微笑着对我说：
　　“看到了吗？你的眼泪，和你心中最真实的感情。其实，你还是在思念着它的，不是么？那个你生长的故乡``````”
　　有什么，模糊了我的双眼，让我无法看清，眼前的雒砂究竟是何表情。最后剩下的，只是一簇冰蓝色的火焰，在我眼前不断摇晃。
　　“雒砂，我会带着你一起回冥界。站在那儿的土地上，永远也看不到‘人界’的天空。我和你永远也不会看到红色的流星``````”
　　恍惚间，我感觉到，雒砂颤抖的双手，紧紧抱住了我``````
　　第二天，她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静静地从我身边离开。
　　我疯狂地跑遍了整个冰雪世界，也无法寻到她的踪影。
　　下雪了，一片一片，纷纷扬扬落在我的肩头，把我的世界掩盖成一片雪白。
　　寂静的夜空中，我看见，闪亮的寒星化做一颗鲜红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破长空，也划破了我的世界。
　　泪，顺着我的眼眶往外流。我只有无奈地闭上双眼。
　　因为是灭亡之星，所以便注定了她最终也被毁灭的命运么？
　　那么，我的命运呢？又是谁定下的？
　　是谁，给年幼的我扣上弑母的罪名？
　　是谁，让我孤寂地独活整整十年？
　　又是谁，在我爱上一个人后又狠心地将她夺走？
　　今后呢？我是否该埋身于他所创造的时光洪流中，就此湮灭一生？
　　我抬头仰望天空。苍穹静寂，没有答案。
　　恍惚间，我看到了她，雒砂，这一世我心中唯一的女神。
　　她依旧吐气若兰地躺在我身边，轻抚着我的头发，伴我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