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泪》凌芳

4、第四章

　　第一次出门的凌雪，就像一只离巢的鸟儿，对什么都好奇。
　　因为凌雪对什么都好奇，因此一路上行程极为缓慢。看看天色将暗，附近又只有这小镇，大家决定先找家客栈休息一日，明日再继续。
　　待琴棋书画安置好行李，凌雪便下楼来吃饭。
　　找了张靠窗的桌子，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便开始静静地欣赏窗外的景色，虽已是暮秋，但窗外仍是一片翠绿，看起来别有一番意味。
　　小二没让几人多等，很快送上了饭菜。虽是小镇，但食物总算还勉强可以入眼，凌雪举起筷子，正要开始进食。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雪儿天生好奇，顾不得吃饭，放下筷子，起身走向门口，琴棋书画见状，忙跟上。
　　原来是小二在赶一个不过十来岁却衣衫褴褛貌似乞丐的男孩。
　　冷宇眼中满是倔强，恨恨得盯了小二一眼，却转眼即逝，掩藏得极好，哀求道：“大爷，求求您了，赏我一些吃的吧。我已经三天三夜没讨到吃的了，我娘生病了，再不吃东西，她会死的。求求您了。”
　　小二抬脚用力一踹，踢得冷宇连滚了几圈，嫌恶地说：“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冷宇不死心地再次爬向小二，用更可怜的声音哀求：“大爷，求求您了，施舍一点吧，求求您了。”
　　小二欲提脚再踢，一声“住手”让他停下了动作。
　　凌雪来到小二面前，怒气冲冲地开口：“住手，你干吗欺负人？”
　　小二见是店中客人，忙退后。
　　“小哥哥，你还好吗？”凌雪蹲下身子，一脸关心，“身上疼不疼？”
　　冷宇用不友好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凌雪，并不回答。
　　小二见那小孩不识抬举，更是火冒三丈，走上前来：“小姐，还是赶他出去吧，你看其他客人……”未完的话被凌雪手中白花花的银子打断，睁大了眼睛。
　　凌雪将银子抛给小二，不带表情地吩咐：“给我准备二十个包子和几斤熟肉。”
　　小二连连哈腰说：“是！是！”
　　凌雪一把拉住冷宇的手：“小哥哥，起来吧，地上冷。”
　　冷宇一震，将眼中的仇恨收敛起来，慢慢随凌雪站起来。
　　那边厢，小二快速将凌雪吩咐的东西准备好，送了过来。
　　凌雪将装着食物的包裹放在冷宇怀中，又将腰间的钱囊解了下来，放在他手上：“给你，小哥哥，快去找个大夫吧。”
　　冷宇楞楞地站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深深地望了眼凌雪，转身飞奔而去。
　　抚琴望着飞奔而去的男孩，有些奇怪：“小姐，你干吗救一个那么没礼貌的人？”
　　凌雪回到座位，坐下，望着窗外，久久不答。
　　“小姐？”弈棋看着有些出神的小姐，叫道。
　　“因为他眼中的仇恨，他眼中的仇恨太深了！如果这次再没人帮他，他会对这世界彻底失望的。”凌雪想起刚才男孩的眼睛，那么冰冷，那么仇视。
　　琴棋书画想起自身，都沉默了。
　　五人默默吃完晚饭，就早早回到了房间。
　　第二日，凌雪早早就起床了，推开窗子，蓦地发现客栈门口跪着昨日的男孩。
　　凌雪大惊，顾不得吓人，脚一点地，身子快速从窗口飞下，来到冷宇身边，伸手拉他：“小哥哥，起来，别跪了，快起来。”
　　琴棋书画忙跟随。
　　冷宇却是纹丝不动。
　　凌雪见他不起，索性也跪了下来：“既然你不起，那我跟你一起跪好了。”
　　冷宇大惊，忙欲拉，看见凌雪身上的白衣，又看到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沮丧地放下手。
　　凌雪察觉这细微变化，趁机将他拉起，关切地问：“小哥哥，你怎么了？”
　　一滴泪自冷宇眼角而出，凌雪抬手轻轻拭去，有些着急：“怎么了？别哭呀？”
　　“我娘死了！”冷宇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什么？”凌雪也是一惊，有些后悔自己昨日没随他回去救人。
　　冷宇退后一步，从怀中掏出昨日凌雪送的钱囊：“谢谢你，这是你的钱，还给你。”
　　凌雪心下凄然，不接：“我不要，你拿着吧，再说你办你娘的后事还要用钱。”
　　冷宇默默垂下手，泪流满面：“你是这三年来，唯一不鄙视我的人，其他人看见我不是打骂，就是白眼。这个世上，只有娘爱我，可如今，她也走了，不要我了！”
　　望见男孩眼中万念俱灰的神色，凌雪心下一痛：同样的年纪，自己在母亲怀里撒娇，他却是生离死别，自此孤苦。想到此，她猛的抱住他：“不会的，你还有我啊！小哥哥，你不要哭嘛，你一哭我也好难过。”
　　冷宇仿若未闻，推开凌雪，目无焦距地失神往前走去。
　　凌雪不放心，忙和琴棋书画追了上去。
　　冷宇晃晃悠悠、步履踉跄地来到一座破庙前，“扑通”一声，无力地跪了下去。
　　凌雪几步赶至他面前，只见已经昏迷，脸上泪痕犹未干。唤过抚琴、弈棋小心照顾他，行书、展画则随自己进破庙查看。
　　因为长年失修，庙宇早已破败不堪，到处都是杂草和倒塌的柱子，正中的神案上倾倒着一尊挂满蛛网的佛像。西边的墙角堆着些稻草，上面躺着位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妇人。
　　凌雪心知这就是冷宇口中的娘亲，拂开蛛网，来到那妇人身边，轻轻蹲下，左手伸出抓住妇人右手，右手三指搭在腕上，却发觉早已没有气息，死了几个时辰，回天无术了。
　　失望地放下妇人右手，站起正想离开，忽然发现妇人紧握的左手中露出一角玉。好奇地蹲下，缓缓摊开妇人的左手，才发现躺在掌心中的竟是一块上好的暖玉，更为奇的是那暖玉中竟然隐隐流动着红色的光泽，仿似一条活动的龙。
　　凌雪觉得自己似乎在哪见过此玉，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有些疑惑地将玉纳入怀中，掏出丝巾仔细擦拭那妇人脸上的污乱。
　　“小姐，我来吧！”行书蹲下来，接过丝巾。
　　这时，抚琴走了进来，凌雪问：“小哥哥怎样了？”
　　“小姐别担心，那男孩只是伤心过度，再加上饿了好几天，所以才会昏迷。弈棋已经先送他回客栈了。”抚琴说。
　　凌雪点点头，吩咐行书：“你和展画找些人来好好安葬了她吧。抚琴，你也留下来帮忙，我先回客栈看看小哥哥。”
　　可能是因为自小生活在长安，父母宠爱，凌雪从不知生活困苦，而今日所见，却让她深深震撼。
　　想到冷宇眼中的绝望，凌雪心急地直接以轻功奔回了客栈。
　　弈棋见是凌雪，忙迎了上去：“小姐，他一直没醒，怎么办？”
　　凌雪坐在床边，把完脉，将冷宇的手塞回被窝：“伤心过度，导致郁气攻心，集结腑内。我写张方子，你去抓剂药来。”
　　冷宇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却仍直冒冷汗，在梦里，他看见娘了，可是不管他怎么叫，娘都不理他。“娘，娘，娘……”一声声呼喊悲凉彻心。
　　凌雪看着床上陷入梦魇的冷宇，正在不安地翻来覆去。一滴眼泪夺眶而出。
　　“小姐，你怎么又哭了？” 煎药回来的弈棋看见凌雪又在落泪，忙放下药劝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哭？”凌雪哽咽着声音，“小哥哥真的好可怜哦。弈棋，咱们带着他去鹰扬山庄好不好？”
　　“好好好，小姐，你别哭了。” 弈棋擦掉凌雪眼角的泪。
　　“小姐，你怎么哭了？”进门来的抚琴惊呼，“谁欺负你吗？”
　　“你们回来了？处理好了吗？”凌雪止住泪水询问。
　　“已经差不多了，展画还在那边，我们先回来告知小姐。”行书回禀。
　　凌雪默默站起，来到床边，看着不断呓语的冷宇，心有不忍，快速出指点了冷宇的睡穴：“忙了一天，你们也都累了，去休息吧。”
　　“小姐，还是我来照顾吧。” 弈棋从没见过小姐亲自照顾人，深怕累着她。
　　挥手示意弈棋三人退出房间，凌雪坐在桌边，取出暖玉，静静凝视。
　　冷宇悠悠醒来，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支持着起来，响声惊动了一边榻上的凌雪。凌雪忙跑到他面前：“小哥哥，你醒了？”
　　“我娘呢？”看是凌雪，冷宇攥着她的衣袖，急切地问。
　　“在义庄。”凌雪有些不忍。
　　冷宇推开凌雪，去掀被子，却因无力，摔回床上。
　　“小哥哥，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别乱动。”凌雪忙扶住。
　　隔壁的抚琴等人听到声响，忙过来。
　　“你走开，我不要你管，我要去陪我娘。”冷宇再次推开凌雪，凌雪一个不备，摔在地上。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啊，我们小姐好心救你，你还这么对她？”抚琴心直口快地冲冷宇大喊。
　　弈棋和行书扶起凌雪，关心地问：“小姐，你怎么样？没事吧？”
　　凌雪摇摇头，从怀里掏出暖玉，抓起冷宇的手，将暖玉放入他手中：“这是你娘的遗物，我想你应该需要。你娘的遗体我已经吩咐人放在义庄，如果你一定要去，我带你去。”
　　冷宇闻言猛抬头，望着凌雪晶莹真诚的眼睛，双手紧紧攥住暖玉，泪无声流下。
　　窗外夜正深，一弯残月冷冷照着大地。
　　冷宇“扑通”一声无力跪在娘的棺前，“咚、咚、咚”叩起头来，没过几下，额头已是鲜血淋漓。
　　抚琴、弈棋、行书看着眼前辛酸的一幕，忍不住红了眼眶，凌雪更早已是潸然泪下。
　　“人死不能复生，你以为你这么哭，你娘就会活过来吗？”展画忽然冷冷地开口。
　　“展画？” 弈棋责怪地开口。
　　“我说错了吗？你这么伤心下去，你娘在九泉之下都不会心安的。”展画表情不变。
　　冷宇闻言一震，呆呆看着他娘的棺材，许久之后，缓缓擦干眼泪，似发誓搬一字一字地开口：“娘，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哭。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手刃仇人。”说完，忽然转身向着凌雪磕了三个响头：“小姐，大恩不言谢。我冷宇欠你一条命，有生之年，定当相报。若此生无望，来世做牛做马，任凭小姐差遣。”
　　“你快起来啊。”凌雪忙扶起冷宇，却在看到他的眼神后怔住了，在他的眼里，竟是一片冰冷，如死人般的冰冷。
　　“你真的不和我去鹰扬山庄吗？”凌雪看着跪在坟前的冷宇。
　　“谢谢你，凌小姐，我还有自己的事，不能和你一起。”冷宇站了起来。
　　凌雪示意弈棋将包裹拿过来：“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行李，你自己一个人，可要多加小心。”又从怀里拿出一本书，“这是我昨夜刚默写出来的《无痕剑谱》，给你。”
　　“《无痕剑谱》？”冷宇有些吃惊。
　　“这是百年前剑圣一剑无痕薛无痕的剑谱，你天资聪颖，一定会有所帮助的。冷宇哥哥，虽然我不知道你要找谁报仇，但是请你一定活着回来，好吗？”短短几天的相处，凌雪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哥哥。
　　冷宇接过剑谱和行李，深深看了凌雪一眼，似要将她的容颜刻入心上，转身离去。
　　“冷宇哥哥，一定要回来找我啊！”凌雪看着他远去的萧瑟背影，高喊。
　　冷宇脚步一滞，抑下回头的冲动，渐渐消失在远处。
　　“小姐，我们也走吧。”弈棋扶着凌雪，五人上了马车，向鹰扬山庄方向急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