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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35(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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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中)
裴正奎把裴尹荷叫回了家里。
傍晚。
天被染成了紫粉色,淡淡的,刷着院子的每一处,像一副油画。
陶秀文拄着拐杖站在院外的一侧,静静的看着这对父女。她知道老爷要说什么,她同意他的决定,因为人活到这个岁数,似乎更明白,家和万事兴比什么都重要。
“爸。”
自从齐扬的事情后,裴尹荷几乎没怎么见过自己的父亲,心里一直怄着气,更别提叫他。此时,裴正奎双手背在身后,身影融在夕阳里,略显孤独。他叹了好几口气,用力的抿了几次唇,终于开了口:
“小荷。”
他还是没忍住,仰起头,深吸一口气:“爸爸,决定同意你和蓝天鹰在一起。还有,上次齐扬那件事,是爸爸对不起你。”
终究是自己的父亲,裴尹荷走向前,抱住了裴正奎。好久没被女儿这样抱过了,他还有些不适应,撇头小心翼翼的问去:“你不记恨爸爸吧?”
她直摇头,“当时是很气,但小荷怎么会记恨爸爸?你是我的亲人。”
他还是固执的哼了一声,“要是我没同意你和蓝天鹰在一起,你肯定不会抱我。”
她笑得很可爱,“爸爸你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他忽然怔住,又撇过头没出声。她抱着他,晃来晃去,“我一直觉得你会同意天鹰的,只是时间问题。”
裴正奎哼哧,“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他?”
裴尹荷一直在笑,“因为天鹰很真诚很实在,你和他相处,你就会越来越喜欢他,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可以喜欢他这么久。人品比什么都重要。”
他眉头收紧,“你看看你,一副被他洗脑的样子。”
她仰起头,冲着他乐滋一笑,“我乐意。”
看到女儿开心是幸福的,但也有很多作为父亲的担忧,裴正奎有些话斟酌了一番,还是得说给她听:“小荷,爸爸做生意的,这种有钱小姐爱上穷小子,最后落得惨剧的例子,我见过很多。十对里面都不见得有一对能是真爱,明白吗?”
裴尹荷点点头,她明白的。
裴正奎语气稍微激动了点,“真要和这种阶层的人在一起,品质差的,最后你就是钱、人、感情全部赔进去,你会很难走出来。所以我才一直反对,我不是要棒打鸳鸯,我是真的害怕……”
他眼底的泪花在涌动,“……他会欺负我的女儿。”
裴尹荷也沉了几口气,然后把爸爸抱得更紧了些,语气很柔,
“没有谁的人生是绝对没有风险的,尤其是感情。所以越是人心叵测,越是要找到品质好的人相伴一生。我对我自己的眼光很自信,我也相信天鹰。”
裴正奎转念一想,对于蓝天鹰这个人,除了自己,似乎全世界都在卖命的夸,所以他才第一次有了试着去接受的想法。他神情明显平和了许多:“他刚过我第一关,要娶你,他还得努力。”
裴尹荷笑着,“他肯定关关都过。”
看着女儿这副甜蜜的模样,他再也不忍心打破,他转过身,往里屋走去,“你可别以后被他欺负了,找爸爸哭。”
她挽起他的手,“他不会欺负我的。”
裴正奎在门边停下脚步,喉咙动了动,声音一低,“当然,如果他欺负你,只要爸爸还有条命在,都会和他拼了。”
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就像是要出嫁了,裴尹荷心底有难受也有感动。就算之前他们父女有再多不愉快,但毕竟血浓于水,爱情还是不可以和父爱相提并论。
她牵住了爸爸的手,像小时候那样,荡啊荡,一起走了进去。
*
金莉心死后也是一片凄凉,舅舅坐牢,舅妈也懒得给她办葬礼。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最后是裴盛炎和尤里安顿了她的后事。
崇恩山墓地。
裴盛炎给金莉心挑了一块阳光充足之地,虽然从未对她动过心,但她说过的话,他不是没记住过。他记得,她说过,她小时候住在村子里,舅妈给她的房间很阴凉,她发誓有了钱,一定要买个向阳的房子,让阳光全部洒落进来。
他一身黑色正装,笔直的站在墓碑前,看了很久,然后摘下墨镜,将鲜花放在了墓碑前,鞠了一躬,弯下腰的那瞬间,五年里的画面一闪而过,让他心底一阵难受。
尤里也是一身黑,她也将鲜花放下,鞠了一躬,默哀。
她抵着一些痛楚,轻声说,“没想到,我们是她唯一的朋友。”
裴盛炎没出声,努力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阳光盈盈,但这里毫无温暖可言。
忽然,旁边出现了男人的脚步声。他们同时回头,看到吉南的时候,顿时惊住。吉南穿着一身黑色风衣,他手上抱着洁白的梨花。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而是将梨花放到了墓碑前,看着遗像,他有了泪,
“这梨花是我从网上买的,不应季,不够美,等村里那棵梨树开的时候,我再带给你。”
裴盛炎惊住,诧异他们的关系。当然,尤里更震惊。
默哀后,吉南转过身,知道他们会是这个表情,便简单的解释了几句。听后,他们也明白了。随后,吉南从口袋里取出了日记本,递给了裴盛炎。
裴盛炎皱眉:“这是?”
吉南面色微沉:“金莉心之前和我说,如果联系不上她,就让我去她家取这个日记本,务必让我保管。我简单的看了一些,讲实话,我真看不明白,但我觉得她背后的事不简单,尤其是……”
他看了一眼日记本,“……有一页,她写到了五年前,苏茉莉的爸爸、弟弟,还有你,所以我想对你应该有用,希望你,能让这一切都明朗。”
裴盛炎有些震惊,然后接过了日记。
尤里一直盯着吉南,但吉南却从未看她一眼,她有点失落。
在他们刚准备离开墓地时,有一群人走了过来,询问了他们一嘴,“请问,你们也是来悼念金莉心的吗?”
吉南嗯了一声。
最前头的女孩说,“我们是她的读者。”
吉南惊愕了哦了一声,看到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梨花,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们都知道她喜欢梨花?”
女孩点头,疯狂哽咽,“她说过很多次,她还说,如果她有女儿,一定要取名小梨花。”
吉南听不下去了,很快给他们引了路。
一群年纪不大的读者走到了金莉心的墓地前,一瞬间,墓碑前全是洁白的梨花,是她最爱的梨花。他们沉痛的小声哭着,哀悼着。
这场面让裴盛炎如此冷血的人都动容了。
尤里侧头不敢再看。
只有吉南,一直默默看着。他想,她总是说,没有人记住自己的话,没人在意自己。但是她错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有价值,也有喜欢她的人,而这些人,早就记住了她最爱的花。
她缺爱,却偏偏固执得只想从爱情里找爱。她忽略了,这个世界上能暖心的不止有爱情,还有来自身边每个陌生人的关心。
*
尤里本来想送吉南回医院,但他冷冷拒绝了,裴盛炎嘲笑她,想追回小朋友,还得努努力。然后,他带着她一同去了裴氏。
他们到顶楼办公室时,窦霆已经到了。
裴盛炎走进去就将日记本递给了窦霆,“金莉心生前的日记本,我想我们有事可做了。”
窦霆看了一眼厚厚的日记本,嚯了一声,“好家伙,几百页,可真是为难我这个老家伙了。”
尤里笑着走过去,“我也一起帮忙看。”
因为是周末,大厦人不多,里外都安静。
权海带了一些咖啡从门外走来,裴盛炎随口一问,“今天周末,空中咖啡厅人还很多吗?买了这么久。”
权海难得腼腆的笑了一下。
窦霆好像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事,一脸慈父模样问去,“阿海,你恋爱了?”
权海害羞的嗯了声。
窦霆:“和谁?我们认识吗?”
“认识。”裴盛炎先说了,“我们都认识,尤其是她爸爸,我们很熟。”
这让窦霆激动了,“谁,她爸爸是谁?”
裴盛炎很冷,“颜实。”
“阿海,你这……“窦霆惊讶得有些不知说什么。
看到权海低下了头,裴盛炎打了圆场,“感情这种事是自己的,自己把握就好。”
权海再次嗯了声,点点头。不过,提起颜青,裴盛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皱眉问去:“阿海,颜青在公司?”
权海点头,“她说下个月是转正的考核,她这两天都来加班。”
裴盛炎眉头越皱越紧,因为他记得非常清楚,早上茉莉说,下午要和颜青去看逛街看电影。他立刻拿起手机,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很快,她就回复了,还带了一张自拍。
苏茉莉:[我和你说了,我在艺展中心有活动,一会就和青儿去玩,别查岗。]
裴盛炎只简单的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想了想,把权海叫了过来,小声的嘱咐了几句,随后,权海和大家道别后就走了。
尤里指着门口问:“阿海他?”
裴盛炎随口回应,“我派他做点事。”
没人再作声,开始看起了日记本。
*
艺展中心。
一堂关于陶艺的讲座活动刚刚结束,人群慢慢散去。苏茉莉刚从洗手间补了妆出来,却在走廊尽头,听到了几个女声正在议论自己。
她走近了一些,呆在拐角处,听着。
说坏话最狠的就是于晴,自从上次在景德镇见完面后,她和苏茉莉几乎没有过联系,甚至在红色软件里,几次明目张胆的点赞踩苏茉莉作品捧自己作品的留言。现在这副嘴脸,也看得出来有多讨厌苏茉莉。
于晴说的那些话像点燃其他几个参赛女生的怒点。
一人一句讨伐起苏茉莉。
“她男朋友是集团的老板,我们怎么和她比啊。”
“她长得这么清纯,没想到心机这么重。说什么,要靠自己,不靠师父邹甫绫。搞半天,她背靠资本,我们输定了啊。”
“我们这要赢了,还不得被她男朋友报复?”
一个女生焦急的拉着于晴:
“于晴,我觉得你的作品比她好多了,要是她赢了,我们一定帮你网暴她,最见不得这种不公平的事了。”
另一个女生也愤慨的说了句:
“就是,最看不惯这种婊/子了。”
话音刚落,苏茉莉就走了出去,眼神凌厉的打量起了眼前的每个人。这些背后说人闲话的人,就是吃软怕硬,看到她出现,胆怯的绕道走了,只留下了于晴。
于晴刚想走,却被苏茉莉一手拦住:
“你去哪?”
于晴没吭气,但苏茉莉并没放过她,退到了她的身前,紧紧的盯着她,“怎么?敢背后说人坏话,没本事当面说?”
于晴特别没诚意,“对不起啦。”
然后拽拽的补了一句,“你背景这么雄厚,来比赛干嘛?直接让你老公买个艺术展厅,捧你做陶艺师不就好了?何必和我们这种贫民百姓争?”
苏茉莉皱紧了眉,“于晴,我们在软件上聊得很投机的,为什么你要在别人面前这么说我呢?”
于晴嘲讽的一笑,“你有把我当朋友?上次你来景德镇,我们约好了看看彼此的画稿,结果你看完我的,你说你忘带了。难道不是你先给我玩心眼的吗?”
“不是我先玩的,是你。”苏茉莉狠狠的说道。
于晴一愣。
苏茉莉眼一瞪:“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给我看的设计稿,不是你随便找来的废稿吗?你看看最后你投稿的作品,和你给我看的有几分相似?”
她逼近了一些,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狠,“你会保护自己,我也会。但我不会在背后诋毁别人。”
她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于晴就是很不服气,笑容刻薄:“我记得那时候,你和我说你还是单身。这傍上了一个厉害的老板,你可真是眼睛都长到了头上,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苏茉莉只是轻轻的笑了笑,甜美里带着狠意,“我能找谁,那都是我的本事。”
于晴气到怒瞪了她几眼,然后大步走了。
不过,于晴刚走到走廊的某个楼梯口时,一只大手将她猝不及防的拉进了楼梯间。楼梯很长且狭窄,还没有窗户,暗到恐惧。她害怕的盯着眼前高大的男人,权海一身黑,戴着渔夫帽。他没说话,只是将手机的视频接通后,把镜头对准了她。
于晴瑟瑟发抖的看着镜头里的男人,
“你是谁?”
裴盛炎将手机拿近了一些,冰冷无息,“你把我调查得那么清楚,竟然不认得我的脸?”
于晴知道他是苏茉莉的男朋友,她害怕起来。
裴盛炎靠在皮椅上,盯着她,“听说,你对我老婆有意见?”
“没、没有。”于晴慌乱的解释。
裴盛炎看不起这种敢做不敢当的人,没时间和她太多废话,坐直了身体,一个字一个字的警告她,“我老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要是不服气,只有两个选择,一,要么退赛,二,要么给我忍,不要再让我听到闲言闲语。”
于晴害怕得要哭了出来,立刻点头,“我再也不敢了。”
随后,权海挂了电话,放了她。
*
裴氏。
挂了电话后的裴盛炎,看向沙发上的窦霆和尤里,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尤里觉得仿佛回到了读博天天翻阅资料的时期,她摇头,“都是简单的抒发心情,没有可用信息。”
前面那一百多页里,的确有吉南说到的部分,不过金莉心也只是随便写了写名字,画了点符号,没有什么用。
依旧不清不楚。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窦霆看完某一页后,有些惊讶的望着尤里,”尤医生,你是小南在美国的前女友?”
尤里一惊,迟缓的点头,“为什么金莉心会在日记里提到我?”
“你自己看。“窦霆将日记本递给了她。
在尤里看这一页的同时,裴盛炎走了过来,窦霆在他耳边说着这件事。而后,他也有些震惊的看着她。
这一页是金莉心卑微的自述。
“2016年9月20日。
没想过再次遇见吉南,是因为舅舅捅伤了他,我要用这种龌龊的方式和他说上话,这不是我想要的。果然,他根本记不住我,因为他的眼里向来只有尤里,当然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他是那么的干净,像阳光澄澈,但我是那么肮脏,从以前到现在,依旧只能远远的看着他。对裴盛炎的喜欢更像是命令,被推着走,是得不到的不甘心。对吉南,是一见钟情,是小心翼翼,是不敢碰。对裴盛炎,我敢争取,我不怕他知道我的过去,因为我们都是黑暗的。可是,对吉南,我是自卑的。但还是希望,他愿意和我做朋友,愿意陪我看来年的梨树开花。”
尤里想起在洛杉矶的很多事,原来那些都不是巧合,是金莉心的刻意偶遇。她猜,小南应该也看到了这一页。
裴盛炎拍了拍尤里的肩,给了她一个眼神,她懂,便不再沉浸其中。缓过神来,继续看日记,往后翻了几页,看到了里面夹着的照片。
她取出,她不认识这个穿黑色旗袍的女人,便问去:
“这是谁?你们认识吗?”
“姝儿?”
裴盛炎和窦霆异口同声,无比震惊。
窦霆取过照片,和裴盛炎仔细的看着。照片里除了金莉心和温姝很亲密,也别无异样,窦霆将照片翻过来,背后只有一个手写日期和地点。
2009年,香港。
窦霆不禁猜想,“难道养金莉心的人是姝儿?”
裴盛炎琢磨了一会,断言:“可能不止是姝儿。”
*
和窦霆、尤里分开后,裴盛炎立刻打电话给了权海,问苏茉莉下午去了哪。权海说,她一个在商场里逛,还拍了照片给他看。
可是,他的第六感一向准到可怕,他半信半疑。
大概七点多,裴盛炎回到了家,看到了客厅里的购物袋,还没反应过来,苏茉莉从身后抱住了他,指着战利品说,“我花了很多钱,刷了你的卡。”
他回头,笑着说,“我的钱就是给你花的。”
苏茉莉跑过去,把新买的睡衣取出来,拿到裴盛炎的身前比了比,笑得很甜,“喜欢吗?不过你穿什么都好看。”
他不出声的盯着她,她脸色渐渐变沉了,“你这么盯着我,感觉像我劈腿了一样。”
他还是没出声,略显严肃。
她搂着他的腰,想用撒娇来哄好他,“你是不是以为我骗你了?啊,你肯定是知道青儿去加班了。我出了展厅,她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逛咯。”
裴盛炎没再板着脸,笑着摸了摸苏茉莉的脑袋,然后看着睡衣,随口一问,“你,怎么突然给我买这么亮的颜色?”
苏茉莉愣了一下,“哦,我想你也别总穿死气沉沉的黑色,偶尔换换,心情好点。”
她冲他盈盈一笑,他也没再说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