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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段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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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是昨日被接回宫中的,今日一早我便身着华服坐在了那明亮的朝堂之上。我端坐在那儿,隔着明黄纱帐看着龙椅上的人,倒是不曾见过他这样的背影。
今日的情形该是他演练了许多遍了,纵使身份不允许,我还是想要站起来为他鼓掌的。然而,当这一场表演结束,他让我从纱帐后边出来,并且不乏恭敬地说:“今后,皇姐将会与诸位爱卿一起辅佐朕,共同撑起大昌江山!”
我微微一笑,俯看着堂下的大臣们,附和了一句:“江山社稷能够由皇上统筹,实在是大昌之福,本宫和大臣们有幸能为皇上分担,定当竭尽所能。”没错,我就是他那紊乱朝纲的皇姐,然而,真正的我却不是她。
随后,众大臣纷纷附和,他满意于这样的景象,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看到他这般的笑容,我亦是跟着笑了起来。
早朝结束之后,我被送回寝宫,他则是去了议事堂议事。我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锦衣华服的自己,却是辨不清楚那真正的模样。
莫名地,我对着镜子自语起来,道:“我为了成为你,用了六年时间,却也因此成了他最憎恨的人……”。
说罢,我不自禁笑了起来,并在镜中看到了那张脸上的嘲讽。
忽而,有丫鬟来通报,说是皇上来了。
我莞尔一笑,坐在梳妆台前并未起身。片刻之后,他走到了我的身后。
感觉到他站在那儿,我只是兀自梳着头发问道:“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看这张脸?”
铜镜中映出他的身形,我直直盯着那一抹明黄,却不敢回头看他。半晌,我才听得他说:“阿秦,你为朕所做的一切,朕都会记得。”
不可抑制地,我的心为之一颤。然而,我知道,不管我的心意如何,我能做的只是说声“谢谢”。他是当今皇上,我却只是他的一颗棋子。
不知是否因为模仿他的皇姐太久,等我心中一番思绪退去,我只是清清淡淡地回了一句:“这是我甘愿做的,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提及他的计划,我终于听到他向我走来的脚步声。我强迫自己去看他,当我迎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我还是止不住为之心动。
眉是眉,目是目,那张曾在梦中出现过千万次的脸,却让我看过一眼之后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明日你要去宫外的望月楼见一见兵部的人”,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古怪,只是很快说起了自己的计划,而我也从他的话语中感觉到了愉悦。
他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只是,他这般愉悦,心中肯定是笑着的。
“好,你是否也会一同前去?”我低着头,分享着他的喜悦。
他却只回答说:“视情况而定。”
我颇有失落,却还是满口答应下来。
停顿片刻,我和他都不再开口,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我们变得这般陌生了。
末了,他终于站起身来,吩咐了让我早些休息,自己也就说要离开。
我想让他多留片刻,心中一急便又问了句:“明日的会面,是否有特别注意的地方?”
他果然又坐了下来,然后郑重地回答道:“兵部多是皇姐的心腹,明日那一场会面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明白他的意思,兵部是第一批需要劝归到他手下的人,如果失败,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所以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重重点了点头,算是给他承诺。
他抬了抬手,却最终什么都没做就放了下去,片刻之后,他又重新站了起来。这一次,他是真的要离开了。
我不再留他,只是目送着他一步步踏出寝宫。临着他最后一步跨过门槛,我却不自觉唤了一声:“君延……”,然而,他没有听到,那一抹明黄也彻底消失在了门口。
二
第二日,我按着计划好的时间换了便服出宫,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和侍卫,还都是他安排的。
望月楼在城中繁华之地,我到那儿的时候时辰刚刚好。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我才刚踏入望月楼,很快就有人迎上来说他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看来,这一次的会面,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领路之人将我带到了二楼的一间厢房外,我因着谨慎,就四处环顾了一下,以防有诈。还好,堪堪看过,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妥。
我放了心,也就不再犹豫,抬脚就要进入厢房。忽得,我觉得有人正看着我,并且那种感觉很熟悉。
手下见我怪异,就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朝身后的某个厢房看去。仅仅刹那,我看到了门边绣着云纹的墨色锦衣,然而,只是片刻,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来了”,我心中一紧,立刻想到了他。那是他钟爱的衣服,我曾说过,没有人比他穿墨色更加好看了。
等我回过头来,我已是收拾好心情。只要他在这儿,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待我走入厢房,兵部的两位官员都恭敬地站起来行了礼,我回以微笑,并且以茶代酒,与他们喝过一巡,之后便直接进入了正题。
然而,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顺利。我这个身份,之前乱了朝纲,做了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才赢得一干人的支持,坐上帝位。如今,我主动退位,扶持皇弟,甚至亲自出面帮他规劝大臣,这样的做法实在另一部分人无法接受。
眼前,坐着的两位兵部官员,王大人可以表示理解,并愿意听从我的话,而另一位,赵大人,却坚持己见。
说到激动处,赵大人终于是忍耐不住,大声道:“为何要让位于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大昌江山在过去六年中都是由您住持,何其安泰!如今,您突然说要退让,让我们这一干违背过先帝的人如何做得出?”
他说得没错,君延真正的皇姐绝不愿意将这个江山拱手送人。想当初,她是如何狠心才爬上今天这个位置。杀父、揽权、乱朝纲,可谓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怎么可能说让就让?
然而,我不能说,真正的皇姐已被软禁,我只是个替代品。
见着此人如此激愤,我心中隐隐有了担忧,然而,我还是沉着气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提了提音,郑重道:“过去六年,大昌在我手里的确算是安泰,然而,与我个人,我却是心底不安。做了那么些大逆不道之事,我也不敢说是为了天下,并且也因此夜不能寐。如今,皇弟回来了,并且是个称职的皇帝,我又有何道理不让位?”
赵大人不言,我觉得是劝说起了作用,又说:“如今,他答应我不计前嫌,不会诛杀听命于我的官员,我亦觉得欣慰。同样是为了大昌江山,辅佐我与辅佐他,并无差别。”
我扫过两位官员的脸,心想着成败就看这一刻了。
沉默片刻之后,王大人终于点了头,我心中松了口气。谁知,此时赵大人却忽然拍案而起,道:“当初先帝离世,他被送出皇宫,如今回来做了皇帝,怎么可能放过我们!我决不答应,若是非要退位于他,我宁愿去死!”
我不禁蹙了眉,焦急地想着君延给我的任务恐怕是完不成了。
忽得,赵大人走近我两步,眼神凶狠,说:“当日我们那么支持你,没想到你竟也是个坐不住的主!”说着,他朝我扑来,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我低呼一声,着实被吓到了。
就在我以为我非死即伤的时候,厢房的门被踢了开来,冲进来的人竟是君延。
三
他带着人进来,气势汹汹,一下令就将那发狂的赵大人抓了起来。他站到我身边,轻声问我有没有事,见我摇了头就冷冷地对那人说:“既然你说若是朕非要坐这个皇位,你就去死,那朕就成全你吧!”
说罢,他即刻挥了手让人将他带下去。我吃惊地看他,想起他说兵部这一关至关重要,却不明白他如今这么做是为何?
他没有看我,只是挺直了腰背站在那儿,很快,在场的王大人和随从全都跪拜下来,口中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他领着我走出望月楼,我仍是心有余悸。他与我坐同一辆马车回宫,在车上,他终于正视了我。
“是否惊到了?”他看着我,样子是我熟悉的君延。
我心中一喜,笑着摇了摇头,问:“你怎么会来?”
他答:“我想起今日会面的人中有一人性子倔强,怕你应付不了,就来了这儿,以防万一。”
我首先想到的是他担心我,心中愉悦的同时我又觉得没将他交代的事做好,很是愧疚,就说:“抱歉,今日的事我没有做到。如今,你处置了兵部赵大人,定是有影响的。”
他却说:“能够规劝自然是好,但是如果死不悔改,也只能落得今日的下场,权当杀鸡儆猴了”,随后他又放柔了声音,说,“你做得很好,阿秦。”
看着他这般镇定自若,我终于是放心了下来。然而,这也似乎说明了君延不再是之前的君延了。他的一步一行,都是为了如今的帝位。我不知道他唤我“阿秦”的时候,是否还像之前那般与我亲近。
见我不再说话,他也就沉默了下来。
待我们回到宫中,他先送我到了寝宫外边,自己再折回御书房办公。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看看这个偌大的寝宫,我这才发现,原来除去为他办事的时间,我都是待在这儿的。一砖一瓦,都冷清得很。
夜里,我做了梦,梦到了我刚见到君延的那天。
那日,宰相大人带着浑身是伤的君延来山上找师傅,并且让师傅无论如何要把他治好。师傅与宰相大人素来交好,就什么都没问,留下了君延。
师傅是天下闻名的药师,君延虽然受伤严重,但是却在师傅的治疗下日渐好了起来。我那时日日为君延送汤换药,渐渐也熟识起来,但是君延的话不多,多数时候总是愁眉不展。
后来,当宰相大人再来山上的时候,他告诉我们天下易了主,正是君延的皇姐,君岚。
原来,先帝所出不多,除去君延,皆为女子。也正因为如此,先帝对君延和他生母的宠爱可谓达到了疯狂的程度。在君延未出生之前,他那皇姐是最受宠爱的幼女,然而,自从君延出生之后,她便被夺去了一切,同样被夺去宠爱的还有她的母妃。
日子一久,君岚失宠的母妃抑郁成狂,终究是不堪寂寞,自绝于宫中。自此,君岚恨意勃发,发誓要让自己的父皇看一看女子也是可以称帝的!
那日,先皇病重,君岚带着拟好的遗诏和一干大臣来到他的床前,逼着他宣旨传召。先帝怎么都不敢相信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所以,先帝驾崩之日,也就成了宫变之时。
君延被迁怒,君岚是势必不会留他的,好在宰相将他带出了宫中,保住了性命。
知道真相的我和师傅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君延坐在一旁捏紧了拳头,竟然使得伤口裂开,血慢慢渗了出来。
后来,血渗出来得越来越多,我忽得就梦醒了,摸了摸额头,竟全是冷汗。